“依你瞧着,鳳丫頭可會着了咱們的道?”
王夫人坐在榻上,手裡攥着一串兒香檀木佛珠,聲音冷冷淡淡的,彷彿對什麼事兒都不放在心上一般。只是這話問得倒很直白,薛姨媽笑了笑說:“姐姐不必擔心,鳳丫頭的性子你我再清楚不過了。她最是個炮仗的性子,一點兒火星都能炸開,何況今日姐姐只差指着鼻子說她了。她哪裡忍得住呢?”
王夫人微皺的眉頭因薛姨媽的這番話慢慢舒展開來,向來緊抿的嘴角也露出了一絲笑意,她緩緩地嘆息了一聲,道:“若非無可奈何,我也是不肯這樣說的。”
薛姨媽眼中劃過一絲淡淡的嘲諷,卻聽王夫人又道:“璉兒這兩年來領着差事,不說俸祿高低,在家裡,別人嘴上雖不說,可心裡卻是笑話的。老爺在五品的位子上動也不動,偏璉兒這樣的好運氣。哼,若不是有林家那頭的助力,他豈是扶得上牆的?”
“姐姐別聽信小人讒言,家和萬事興呀。”
“哼!家和?”王夫人冷笑一聲,“你當老太太那頭是個癡的還是傻的?如今襲爵的是大老爺,縱然住在榮禧堂的是咱們二房,可那也不過是藉着老太太的威名罷了。等來日,老太太……她一走,只怕這家立時就要散了。”
“從前,鳳丫頭一心要強,管着家裡大事小事,哪裡抽得開身。現在倒好,她兩手一推,說撂下就撂下了。她倒是清靜了,可也不想想,我吃齋唸佛這些年,哪裡還有氣力管這些瑣碎小事呢。再有,他們夫妻二人多年無子,大姐兒得來不易,偏叫她又懷上了。”
王夫人說到這裡,捏着佛珠的手陡然用力,眼中也迸出一股狠厲之色:“說是大太太不肯把孫子抱出來給咱們瞧,我看分明是她的主意!咱們這侄女,心眼子多着呢,生怕我們害了她兒子罷!”
薛姨媽心道:你分明就想要鳳丫頭兒子的命,大老爺襲爵之後,定然是要把爵位傳給賈璉的。若是賈璉無子,老太太和二房還能爲着家業子嗣着想,說不得有兩個法子。一是過繼寶玉的孩子給賈璉養着,不然便是要賈璉讓出爵位,直接由二房的寶玉繼承罷。現下鳳姐倒是爭氣,給賈璉添了個兒子,能不寶貝似的藏着麼!
雖是這麼想着,薛姨媽臉上卻露出一抹淡笑:“姐姐快別說這話,鳳丫頭心還是向着咱們的。”說着,又掩脣笑道:“不是我說,如今寶玉有兩個姐姐都是娘娘,娶的兩個嬌妻,一個是侯府嫡女,身份貴重;一個是商賈千金,富甲一方。豈不得意的很呢?怎麼姐姐好好兒的日子不過,偏鑽這些牛角尖。”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眼裡神色淡淡的,“什麼侯府嫡女,不過是個失怙失持的落魄千金罷了。還比不上夏家……”說着,自知有些失言,忙住了口。
薛姨媽卻聽得分明,王夫人心裡想的她何嘗猜不透。左不過是瞧着史湘雲雖然身份壓了夏金桂一頭,但是身價卻比夏金桂低了不知道多少。偏生史湘雲是老太太的侄孫女,王夫人也沒辦法用婆婆的身份讓史湘雲立規矩,至於夏金桂……一方面是王夫人事事仰仗着夏家的金銀財帛,另一方面也是因着夏金桂生性潑辣,要她立規矩,只怕不等王夫人整治她,她倒要先撒潑打諢地來折騰王夫人了。
她心裡兜兜轉轉的想了許多,面上卻不過一瞬之間的事兒,轉眼便露出一絲笑容來。“不是我說,若不是寶玉成親太早了些,這甄三小姐當真是天上有地上無的神仙似的妙人。”
王夫人想到甄三小姐的風姿容貌,也贊同地點了點頭,她笑了笑道:“可不是麼,你可不知道,甄家向來嬌慣這幼女,教養這孩子的嬤嬤也是從宮中特意請了回來的。比起她早早出閣的兩位長姐,這位甄三小姐纔是真真兒的被真老爺和甄夫人視若珍寶呢!”
薛姨媽眼波微微流轉,想到薛蟠如今也懂事了不少,何況年紀還比寶玉大些,卻無奈總找不到合適的姑娘肯嫁他。若是小門小戶的人家,她也斷斷看不上。可要想找個身份也貴重的,只怕他們家是……高攀了。
一邊想着,一邊卻淡笑着問:“甄三小姐生得這樣的容貌,將來也不知道什麼人有幸能娶她回去呢!”說着,薛姨媽便拿眼睛不住地去瞅王夫人,見她眸色一沉,心知有異,忙又嘆道:“若是不方便,姐姐不說也無妨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王夫人哪裡還有不說的道理呢,便緩緩道:“你不知道,這甄家的老太太和我們老太太那是從小到大的手帕交,不說未出閣時便是密友,就是如今也多有書信往來的。老太太怕是有意認甄三小姐做乾親呢。”
“且不說甄三小姐這樣的人品相貌,就是嫁入公門侯府也是儘夠的。不過麼,老太太另有計較,白便宜了林家的那小子罷了。”
薛姨媽聽罷,陡然一驚。原來賈家打的是這個主意,也難怪。如今賈家拿得出手的姑娘,除去大房的迎春不說,惜春年紀尚小,到底和賈母是出了五服的。真說起來,雖當作孫女兒養在身邊,到底隔了一層。至於養在王夫人跟前的探春倒是個伶俐的玫瑰花兒,可惜的是未曾託生在太太的肚子裡,佔了一個“庶”字,那是無論如何也配不上林家的門第了。
現下聽見這話,薛姨媽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緊,吞吞吐吐地說:“老太太若要認下甄三小姐,只怕甄老爺和甄夫人是不肯的罷。”
“這事兒雖有些難,只是老太太既開了口,必然有法子的,不必咱們擔心。”說罷,看了看屋裡滴答作響的自鳴鐘,才向薛姨媽笑道:“瞧我,這都什麼時候了,偏還拉着你說這許多話。你難得來一趟,可要累壞了。也是時候休息了,明兒個還得陪着老太太呢。”
說罷,便叫了外頭上夜的小丫頭子們和媽媽們進來,薛姨媽眼神微閃,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二人臥枕而眠,一宿無話。
卻說黛玉的親事正在籌備中,林澤素日無事,索性就被水湛給拘在了沈府裡頭,除去每日裡朝堂上見面的功夫,竟是片刻不離,黏人非常。
林澤心裡瞧着有趣,只苦了腰肢每日痠疼不堪,偏又有個最不省心的水溶在一旁打趣逗樂,更是不敢顯露分毫,這不到幾日的功夫,臉色也有些蒼白起來。水湛瞧着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偏管不住自己的情意,只得苦了林澤那小腰桿子了。
這日林澤從翰林院回來,正在沈府上吃着茶,冷不防就被水溶狠拍了一下肩頭。正要惱時,卻見水溶面色凝重,一雙嫣紅的脣抿得死緊。心下正奇怪着,卻見水湛也是眉頭緊鎖地走了進來,只消一眼,便能瞧見他眼底的沉鬱之色。
“這是怎麼了?難不成還有人給你們苦頭吃了不成?”這話自然是玩笑話,當今天下能給這二位排頭吃的,只怕除了皇上再無別人了。
水溶冷着臉看了他一眼,揀了個位置坐下先呷了一口茶,才陰陽怪氣地笑道:“有幾日不見,你小子的魅力倒是看漲啊。我瞧着只以爲你是個足不出戶的,誰想還能招蜂引蝶呢。”
這話說得恁是沒頭沒腦,林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眉宇間滿是不悅,心道:也不知道是誰給這位年輕的王爺添堵了,偏拿自己撒氣了。當下便淡淡一笑,眉眼舒展,一派溫和如玉的氣質。
“與生俱來的,怕是王爺此生是學不會了。”
“哼!”水溶冷笑一聲,很不客氣地道:“我還不稀罕呢!”說着,頭一偏,已經瞪着沉默不語的水湛道:“我還說呢,你滿心滿眼地裝着這小子有什麼用,人家偏也不稀罕你,偏你稀罕的什麼似的!”
林澤聽他越說越不着邊際,又聽他句句夾槍帶棒的,心中也不由地有了幾分惱怒,聲音立時也冷了幾分,“王爺這話說得倒是好笑,才一進來便要拿我撒氣,好歹說個緣由。若是誤會,解開了也好。若不是誤會,你且說來大家聽聽,別每句話裡都藏着針刺,聽着要人心裡不舒服的緊。”
水溶一聽,一下子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着林澤怒道:“你也別裝傻,如今你的親事連皇后娘娘和皇上都聽聞了,偏你裝的倒跟真的一樣。騙着咱們值當什麼,只怕你瞞着也瞞不了一輩子去!”
林澤聽得一頭霧水,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語中的幾個關鍵詞,也顧不上和水溶置氣,忙皺眉問:“什麼親事?我自己尚且沒消息呢,怎麼你們倒在我前頭聽說了。就是聽說了,不說告訴我知道,偏還在我面前說一句藏半句的,有什麼意思!”
水溶轉頭看了水湛一眼,二人臉上都是一樣的冷凝,才又回頭半信半疑地問林澤:“你果然什麼都不知道?”問出這話時,他心裡實際上早已經信了幾分,畢竟林澤慣來是不愛開玩笑的,又最是個實誠的性子,要他瞞着什麼,只怕難得很。
林澤卻不領情,只冷笑數聲道:“王爺若不信我,我也沒辦法。今日就此告辭,日後有緣再見就是了!”說着,腳下步伐不停,已經舉步走出了大廳。
水湛伸手想要拉住他,卻終究慢了一步,遙遙地望着林澤離去的背影,眼底一片幽深。
作者有話要說:甄三小姐啊甄三小姐,你撞槍口上了你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