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此人,若說他心性兒純良算太過了,在林澤看來,就該用“缺心眼兒”四個字來形容他才最貼切。眼下這還是在薛家的地界兒呢,滿府張燈結綵迎娶新娘子的當兒,就是個不知事的也該明白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吧?
可這賈寶玉,簡直就是個奇葩,沒有第二個解釋了。
林澤冷眼瞅着,只見那幾個紈絝公子哥兒都心照不宣地彼此互遞了個眼神兒,立時滿桌子便笑聲高了幾度。賈寶玉目露不解,不待他細問,那幾個二世祖便推杯換盞又一輪酒水下肚了。誰還搭理這個沒落的國公府沒甚出息的鳳凰蛋呢。
這樣的情形,自然也半點兒不差地落入坐在一角的賈環眼底。少年的臉色越發沉鬱了幾分,捏着杯盞的手隱隱露出幾分青白之色來,顯然是用力過猛的緣故。
林瀾一面吃着果蔬菜品,一面不忘照顧身旁的賈環和裴子岫,連連叮嚀:“哎,今兒個午後唸了那麼久的書,連口水都沒喝上便趕來了,好歹吃些水果,也潤潤嗓子。”說着,又伸手拿了個紅通通的蘋果握在手裡,拉着袖口擦了幾下便是“咔嚓”一聲,清脆得崩牙。
林澤在一旁聽得都替他牙酸,只別開了臉往一旁假作看風景。
賈家和薛家親上作親本就是一筆上好的買賣,且不說當初王夫人便十分看重薛家的家產,就是單瞧着這幾年薛家的家底一日日的好起來,其中薛蟠的功勞自然是屬第一的。不過林澤倒也不是那等心眼子比針孔的人,薛蟠那廝的混賬事當初他報復了,也就過眼雲煙一般翻篇兒了,現下薛家家境如何,全然不在林澤手裡交代的。
今兒個的喜事,賈母以老封君的身份端坐在高榻上,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在觥籌交錯間卻顯現了幾分疲態。她本下了帖子想要請裴府也來湊湊熱鬧,黛玉雖嫁了人,可說到底也是她的親外孫女,何況從前在賈家,黛玉與三春的關係也不差。探春既有喜事,做表姐的來賀一賀卻也說得過去。
誰想裴府什麼樣的門第,哪裡會看不出賈母的心思。帖子倒是客客氣氣的收下了,只是人一個都沒來。別說黛玉如今懷着身孕,眼瞅着臨盆之期不遠了,就是沒懷着孩子,裴家上下也是不願意和賈家這等沒規矩的人家來往。
故而,除了一個巴巴兒地下了學就被林瀾忽悠着來的岫哥兒,裴家的其他人是一個沒露面的。只是麼,賀禮卻是送來了。只可惜啊,原本想借着裴家的賀禮大做一番文章的賈老太君又得失望了,這裴家的老將軍是個人精,送的賀禮中規中矩,叫人實在挑不出個錯兒來。只是,這賀禮的份量,也是中規中矩,看不出半點兒的親近意思。
賈母在心中又嘆息一聲,餘光瞥見坐在右首的王夫人扯着帕子,雖和官家太太說着話,可那眼裡分明帶了幾分不痛快。再看那邊,原來是薛姨媽竟和趙姨娘一處坐着,二人小聲談笑,眉眼間都是滿意的神色。
賈母瞭然,待那和王夫人寒暄的官家太太走開後,方對身後服侍的鴛鴦悄聲耳語一番。等王夫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坐在自己身側時,方端着臉色說:“今兒個既是三姑娘大喜的日子,你這做正房太太的也給我放明白些。”
王夫人心中本就存了幾分不虞,現下又見賈母一臉的不滿,心裡十分不自在起來,臉上也不免帶出了一些。賈母看在眼裡,不禁冷笑了兩聲,“若你實在是個拎不清的,只消回了親家太太說你身子不爽也就是了,今兒個大好的日子,少你一個想來也無甚要緊。”
聞言,王夫人的臉色當下便是一白。身爲嫡母,在庶女出嫁當日竟被老太太這樣折了面子,不可謂不是一種變相的侮辱。王夫人死死地捏着手裡的絲帕,心思急轉,到底忍住了心底的憤恨,垂着眼睛說:“老太太哪裡的話,不過是這兩日太忙了些,一時有些疲累,想來是不妨事的。何況今兒個是三丫頭出門的好日子,我這做母親的也爲她高興呢,不說身子好着,就是當真不舒服,也不能落了三丫頭的面子纔是呀。”
賈母卻不理會她這番作態,只打發她回了位置上,又和身側的官家太太說起話來。
不多時,身爲新郎官的薛蟠便出來敬酒了。林澤幾人本該坐在前頭,可他一向與賈家不大親近,對薛家更是沒有好感。因此雖掛了個親戚的名兒,卻半點兒也不想摻和這些個事。只做在了末席,看着林瀾等人罷了。
待薛蟠一桌桌地敬了酒,到林澤這一桌時,早已經喝的臉色漲紅,一雙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林兄弟,我敬你一杯!”薛蟠大着舌頭,舉着杯子一飲而盡,衆人都叫了一聲好,說新郎官十分豪爽。
林澤眯着眼睛笑了笑,握着酒杯的手卻不錯動作。薛蟠見狀,傻笑了兩聲,低聲說:“往日裡是我混賬,得罪了林兄弟,請兄弟你千萬莫怪罪我纔是。”
林澤笑道:“新郎官太嚴重了些,從前的事我從不曾放在心上過,你也別記掛着纔好。”說罷,輕輕地抿了一口酒,而後才坐下了。
薛蟠心中大爲輕鬆,一時衆人又簇擁着他往前頭去了。
林澤吃了兩口酒,見林瀾和裴子岫臉上映得通紅,只有賈環神色如常,便知這兩個小子定偷吃了酒,當下把臉色微微一沉,“你們倆倒是有大本事的,想來日後是千杯不醉的了。”
林瀾吐了吐舌頭,笑着拉住林澤的袖口,一味笑道:“哥哥別怪我們罷,只因方纔一時貪嘴吃了兩口,日後必不這樣了。”說着,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瞅着林澤,看起來好不可憐。
林澤本就不是真心生氣,只是有意唬唬他們,便別了眼,只說:“我卻不管你們的,回去仔細父親收拾你。”
林瀾聞言,知道這事兒過了,更是笑眯眯地湊到裴子岫跟前說:“這酒也不值得怎樣,我還以爲多好吃的呢,往後再不碰丁點兒了。”
裴子岫斜睨了他一眼,也不理會。林瀾聲音不大不小的,雖是面向着裴子岫,焉知不是對林澤說的呢。
幾個小子正一面說話一面玩笑,前頭就忽地傳來一陣吵嚷。林澤幾人都是不愛理會這些雜事的,唯獨林瀾年紀小,性子活潑。一見前面人頭攢動,不免心頭好奇,連忙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去看。
“誒,你且安靜些,沒得像只猴兒似的攀爬,倒要人笑話。”裴子岫一把拽住了林瀾還要爬高的身子,眼神半點兒不錯地盯着林瀾說,“仔細回去林大哥不饒你呢。”
林瀾一聽,便有幾分訕訕的。正欲說些什麼時,前面的吵嚷忽地一頓,緊接着便是那一陣鬨堂大笑,和着女眷們手忙腳亂迭聲喊叫的聲音,當真是亂極了。
林澤眯着眼睛瞧去,見幾個丫頭攙着賈母蹣跚而來,王夫人更是滿臉漲紅,一迭聲地嚷着要人去請太醫,又轉頭衝着薛姨媽等人急眉赤眼的一通吵嚷,心裡便明白這定是那隻鳳凰蛋又出事了。
想到此,林澤看了一眼賈環說:“到底是你親姐姐的喜事,今兒個這一鬧,日後再風光只怕也是不快的。你是正兒八經的舅爺,這時候不去,什麼時候去呢。”
賈環神色一凜,抱了一拳就往前面去了。剩下林瀾和裴子岫對視了一眼,都目露幾分憂色。林澤卻抿着嘴笑了笑,今兒個鬧怎麼一出,縱使是探春再出色,日後在京都談起這薛賈二府,只怕也是提不上嘴了。
瞧着前面一時也解決不了,林澤看了看天色,便對林瀾和裴子岫二人道:“瞧着不早了,咱們先回罷。”說着,摩挲了兩下下巴,微微笑道,“原還想和主人家告辭的,只怕此時他們也分不開身了。唉,也罷了,日後再說罷。”
林瀾和裴子岫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呢,顯而易見的,林澤這是不打算在這兒多待了。他們相視一笑,心裡樂意極了。裴子岫這幾年愈發的穩重起來,自然是板着小臉兒點了點頭,擡腳就要走。可步子還沒邁出去,就被林瀾這廝拉住了。只見他齜牙咧嘴地說:“難道咱們就這麼走了,也不管環哥兒好歹不成?忒沒義氣了,回頭叫他知道了,別又傷心罷。”
林澤瞥了他一眼,那雙清潤的眼睛微微上挑着,含着說不盡的韻味和深意。林瀾立馬站好了,正了臉色對裴子岫說:“哎呀,我想着姐夫一定等着你回去呢。再說了,姐姐如今懷着身子,也經不起憂心。你快回去,別擾得他們也不安穩。”一面說着,一面已經拉着裴子岫快步走了出去。
林澤眯着眼睛笑了笑,他可不關心這薛家和賈家又鬧出了什麼幺蛾子,明兒個京裡還不一樣傳個遍兒?倒是林瀾這小子看人臉色下菜碟兒的功夫見長呀。林澤心裡腹誹着,臉上卻半點不顯,一徑笑着和衆人告辭,推說了幾句主人家不方便的話語,便辭去了。
在座衆人誰不是人精?這林家如今在朝中頗受皇上的重用,誰會故意不給面子呢。何況,林賈二府早少了來往,京城裡俱傳遍了這賈府德行有虧,兩廂對比之下,晉升爲“朝中新貴”的林澤自然是更多人想要親近的對象了。因此衆人也都拱手一笑,並未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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