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正所謂“金玉良緣,命中註定”。這話一傳出來,就連住在花園子裡的賈赦都隱隱地聽到了風聲,何況是賈母呢!這不,立馬就叫了婆子過來回話,可這人沒找的好,一找竟然找了賴嬤嬤來。

賴嬤嬤是什麼人呀?當年被林家打發回來的時候那是灰頭土臉顏面無光,幾輩子的老臉是統統都丟在揚州了。可回到京城之後了,人家愣是臉皮子厚的像是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連同行的王嬤嬤也不得不感嘆一聲。

賈母找這賴嬤嬤回話也就是一時興起了,要平日裡才輪不着賴嬤嬤來賣乖。

“老太太,您這是白擔心了,府內如今上下都井井有條的,哪裡還有這些閒話傳出來。我倒是聽說,那薛家的姑娘原就自打出生就給她戴了一塊金鎖在脖子裡的,說是她小時候身子也弱,常常嚇病了,到底要金子壓一壓纔好呢。”

又笑道:“那金鎖倒是個巧宗,原也想瞧來着,只是薛家姑娘卻是最不張揚的性子,那些個金銀玉器的可都妥妥兒的收着,再沒就這麼拿出來的道理不是?”

賈母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兒。這原先既然沒拿出來過,怎麼現在就傳出這些話了?便垂眸問:“怎麼我聽說那金鎖上也有字?”

賴嬤嬤便又笑着回道:“老太太的消息比我們還靈通呢,我們也聽說那金鎖上有字跡呢,只是是什麼字跡卻不知道的。還得要問寶二爺呢。”

賈母一驚,遂問:“這又和寶玉什麼干係,你仔細說明白了!”

那賴嬤嬤原在林家受了掛落回來,幸而王夫人爲她講情,老太太也不欲罰她,只降了她的月錢不叫近前做事了。可日後,卻一味兒地只抱着王夫人的大腿,再沒有不以王夫人的話當話的。她又是賈府的老人了,說句話出來也多有人聽的。眼下這“金玉良緣”的風聲既是橫空傳出來的,免不了要叫人生疑,其中頭一個要問的必是老太太。

賴嬤嬤心裡再清楚不過的,她如今雖投靠了二太太,可人還在老太太的院子裡當差呢。一個話說不周全,惹了老太太的火氣,恐怕就要被攆出去的。當下,只又賣好着把話引到了賈母的心尖子上。

“都說寶二爺和寶姑娘一起玩笑時瞧見寶姑娘脖頸裡掛了一個金項圈,便定要瞧上一瞧。寶姑娘拗不過他,只好依了。寶二爺瞧過之後,便笑着說那金鎖和他的那塊玉倒像是一對的。上頭的話也瞧着相似,再沒有這樣的巧事兒。”

賴嬤嬤偷瞧着賈母的臉色,見賈母眸色微沉的樣子,便又道:“這話原也不相干,不過是姊妹間的玩笑,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倒是寶二爺身邊的丫頭嘴碎的很,一句話傳出多少閒言碎語來,反而要府裡都知道這玩笑了。”

賈母聽到這話,臉色更沉了。見賴嬤嬤臉上陪着笑臉,心裡更是厭煩,只揮手說:“你去罷,這話叫那些個嘴碎的再不許說。要我聽見了,可不饒的。”

賴嬤嬤便笑着應了,一出屋門卻早把賈母的話拋在了腦後。老太太這態度可沒太強硬呢,許是真被自己的話給哄住了,她現在可着急去王夫人那裡討巧領賞呢!

與此同時,大老爺的院子裡,王熙鳳聽到旺兒媳婦說了這些話後,便冷笑道:“這纔是老太太呢。”又轉過頭去看炕上的邢夫人,只笑道:“太太,今兒個送了許多的瓜果來,可新鮮呢。”

邢夫人這幾日都被鳳姐哄着陪着,早把平素裡對鳳姐的不待見拋諸腦後。雖不大明白這媳婦兒何時對自己這樣好了,卻也不礙着她享受媳婦兒的孝敬。聽鳳姐這樣說,便也笑着拈了幾顆荔枝吃了,當真十分津甜,便也笑道:“這荔枝去歲卻沒有呢,如今莊子上的東西是越發的好了。想來今年的收成必不差的,你們自己也多留着吃,別總往這裡送過來。”

鳳姐聽邢夫人這樣說,臉上便有些發紅。去年誰會想到大老爺這裡有沒有瓜果呢,又是她管着家,最是看不上邢夫人這樣小家子氣的,因而便聽着二太太的話,只求面子上過得去也就是了。給邢夫人這裡送來的瓜果鮮蔬怕都比不上給迎春她們的呢。

邢夫人又吃了幾顆,便笑着對身邊的一個丫鬟道:“把這荔枝給你老爺也送去嚐嚐鮮,今年夏天還沒吃上呢。”

鳳姐便笑着說:“太太當真想得周到,可兒媳卻也不差的,早先就讓人送去了。”又笑着說:“太太別惦記我們呢,只您和老爺這裡舒服了,纔算不辜負了我們的心。”

說得邢夫人也笑起來,又想到如今賈璉也常來和老爺走動,心裡十分歡喜,便笑道:“我前幾日去老太太那裡請安,又不見你。老太太還有問二太太你的身子,我倒想起你病了這些日子,卻也看不大出來呢。”

鳳姐便笑了笑,讓平兒把屋裡的人都帶了下去,纔對邢夫人嘆道:“太太是不知道,我這幾年管家着實是傷了身子。外人看着我管家的風光,哪裡知道內裡的苦楚。不說這一大家子吃吃喝喝多大的開銷,我們雖也有莊子年年有些個進益,到底還是出的多進的少。這滿府裡又都是嘴,若苛待了誰,不得把我罵死麼?故而這幾年,我竟貼了不少自己的嫁妝體己,可卻還是心有餘力而不足。如今寅吃卯糧,也漸漸不支了。”

邢夫人聽她這樣說,臉上就是一驚。她先還以爲鳳姐是說的假話來騙她,誰不知道鳳姐管家時那氣焰多大。可見鳳姐臉上神色卻又不似作僞,又聽她一一道來,心裡已信了七八分。再想到鳳姐進門這些年,連個子嗣都沒有,更是信了。

當下便道:“如今你不管家,二太太那裡肯?”

王熙鳳便冷笑道:“再沒有不肯的,二太太只怕我不能多病些時日呢!”可卻也不好對邢夫人說出那黴壞了的參的事情,怕邢夫人這藏不住話的性子,若然哪一日說漏了嘴,不得要鬧出一番風波來麼。

邢夫人雖是小家小戶出來的,又沒什麼才幹,可見鳳姐說了這一大通的話,便覺鳳姐是誠心要和他們大房修好的。便也不藏着掖着,只把心裡話對鳳姐說道:“我也知你這幾年是累壞了身子,前兩年也懷過身子,卻又沒留得住。如今你既把這管家的擔子卸了,再好不過的,只管將養着,等日後給老爺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纔好。”

王熙鳳便嬌笑道:“太太這話也是,難道就是老爺的孫子,竟不是您的了。”說着,又把在賈母跟前的撒嬌勁兒拿了出來,對邢夫人笑道:“太太若要說這話兒,就是大姐兒也要哭壞了。”

邢夫人想到乖巧可愛的大姐兒,便笑開了,又道:“還說這話,那孩子我一日不見着心裡就惦記,怎麼你今日來了卻不帶她來?”

鳳姐便又笑道:“太太是不知道呢,她昨日玩瘋了,一身的汗又吹了風,半夜起來兩三次,今早又嚷着頭疼身子重,請大夫來瞧了,說是受了涼,須得養兩日。誰知那孩子,一聽見我今日要過來太太這裡,只嚷着要過來給太太請安,我和二爺再三勸了,她才肯依。還說,等身體好了,便要過來和太太說話呢。”

邢夫人忙笑道:“這可不得了,受涼也有大有小的,可別要庸醫誤事。只管拿了你老爺的帖子去請那太醫過來瞧一瞧纔好呢。”又笑道:“她倒有心惦記我,你們自要她好好養着,再不許這樣瘋玩的。”

鳳姐便笑着應了。又說:“她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哪裡就用到太醫來看,縱請來了,沒得要人說道。”

邢夫人卻冷哼一聲,只說:“誰敢說這話來,大姐兒是咱們長房嫡孫女,誰要說出那些個混賬的話來,只管拉出去打死乾淨!”

這話卻聽得鳳姐一怔,見邢夫人說得十分認真,心裡對邢夫人倒有些改觀。

原來這邢夫人乃是賈赦的填房,出身原就低微,嫁進來時也曾因着顏色姣好被賈赦寵愛過一段時日,到底因她氣質與前大太太相去甚遠,要賈赦不喜,便丟在了腦後。可誰又能知,這邢夫人雖然不曾管家,卻也日日生活在榮國府中,坐久了大太太的位置,縱是以往的小家子氣仍在,偶爾卻也能露出些許合該是她身份應有的果決來。

王熙鳳自然知道邢夫人是真心喜歡大姐兒才如此說,當下也笑着說:“大姐兒有太太這樣的疼愛她,當真是她的福氣了。原是連她娘都沒有這樣的福分呢,待回去,我是要吃醋的。”

說得邢夫人掩脣笑了,婆媳二人算是真正兒的坦誠相對把心事都說了出來。這邊女眷說話聊心事,那邊賈璉和賈赦相談也十分融洽。

賈赦,如今是襲了一等將軍的爵位,可偏偏因着賈母的偏心,只能讓出了榮禧堂住在這花園子裡。心裡難道就沒個氣性兒?說來誰也不信的。

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年代,也講究一個“孝”字呀,“百善孝爲先”,一個“不孝”的帽子若真是扣下來,那別說什麼讓出榮禧堂了,恐怕到時候連榮國府都能被賠進去!

賈璉在這裡和賈赦談談自己工作上的事情,雖然大老爺如今也不管事,可好歹有個品級在身上啊,早年也曾和一些個官員有這麼點子私交,對賈璉的幫助雖不能算大,可好歹也能算是幾分助力吧。

賈璉和賈赦聊着聊着,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聊到了如今在賈府裡住着的兩家親戚的身上。

“如今你姑媽去了,留下三個孩子住在咱們家,可過的日子卻叫人唏噓不已。那二太太的親戚也忒上臉了些,我都聽說了好些閒話,虧得還日日捧着那家姑娘。”

賈璉聽賈赦這樣說,也不好搭話,便道:“老爺如今在這裡住着,那邊的事又是煩心,只不理會也就是了。”

賈赦便冷哼道:“我倒想要清靜,可架不住二太太偏像個怕我不知道的,巴巴地要人把話還傳進我的耳朵裡來。”又想到賈政那性子,更是瞧不上了,只道:“你姑媽那可是我們的親妹子,如今人走了,府裡也不替她戴孝就罷了,偏偏整日裡還傳出這些閒言碎語的,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說什麼‘金玉良緣’,端得笑掉人大牙來。”

要說賈赦對賈敏有什麼深情厚誼的,那可就是扯淡。只是比起和賈政之間的兄弟之情,賈赦和賈敏之間的兄妹之情反而要更和諧一點。原因無他,那賈敏到底是一介女流,縱使家裡多疼寵些,也威脅不到他的地位。而且老國公在世的時候,喜愛幼女聰敏,他又何嘗不喜歡妹妹乖巧呢。在家時也捧着賈敏,等到了賈敏出了門子,也是真心實意地祝賀她和林海百年好合。

可要說起賈赦和賈政,那可要讓賈赦氣到不行。

別說他年輕時是個紈絝子弟,放眼望去,那四王八公和他一輩兒的人裡頭,有幾個不是和他一樣的公子哥兒?就是賈政這個怪胎,每日裡作出一副謙遜好學的樣子來,要老國公對他也刮目相看。他們賈家那是靠着軍功起家的,雖然不說出口,可對文官那也是十分嚮往的。

賈赦打一出生,那就是被抱到老太太跟前養着的,這老太太不是別人,正是賈赦的親祖母,如今的賈母的婆婆。長房長子嫡孫,再沒哪個做祖母的不喜愛的,對賈赦那是疼愛有加,呵護備至。賈赦也因此度過了一個愉快的童年。

可童年結束之後,賈赦的人生就迎來了一個悲劇的轉折點。那就是老太太故去了,他又被接回了賈母跟前,可那時候賈母已經有了賈政,就連賈敏也已經懷在肚子裡了,對這個從小就被抱養在婆婆身邊的大兒子,賈母說感情那是有的,可一對比從小就在自己跟前乖巧聽話的二兒子,那就顯然不是一個檔次了。

賈赦那時候就覺得,這二弟生來可能就是爲了打臉的!

你沒瞧着這貨成日裡四書五經不離手,嘴裡最常叨唸的就是“之乎者也”麼!這些讓賈赦最頭疼的東西,偏偏是老國公最喜歡的。這就不談了,可這老話說的好啊,“貨比貨該扔,人比人該死”。賈赦雖然也沒不像話到哪裡去,可和勤奮好學的賈政一對比,那高下是立見啊!

老國公那個氣啊!你說你個做大哥的,沒瞧着你弟弟用功讀書給家裡都要掙功名了嗎?可你這個做大哥的呢,成日裡出去鬥雞走狗不幹正事兒的,怎麼好意思呢!

賈赦內心很苦逼,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哪裡需要不好意思啊!

要知道,他生來就是長房長孫,日後這爵位是他的也是他的,不是他的也是他的。他去讀什麼書,掙什麼功名呀?他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了他日後必定是襲爵的,誰讓他就是託生的時間地點人物性別一樣不差呢!

本來麼,和賈赦一個年齡層,一個家庭背景的同齡人裡,也不乏比賈赦更荒唐的。可人家就是比賈赦有福氣,人家家裡沒出現像賈政這麼一個對比鮮明的兄弟呀!就算有,那也是庶子之流,誰會分出什麼心思去看庶子用功努力啊,笑死人了。

所以直到老國公病得快死的時候,賈赦依舊非常苦逼卻又非常隱忍地過着日子,直到老國公快要斷氣的時候,還惦記着賈政不能襲爵又沒考到功名,最終硬是扛着一口氣上了摺子爲賈政求了個庇廕。那一刻,賈赦的心算是徹底的涼了。瞧着二弟雖然接受了老聖人的恩澤,但是那一臉的不情願,賈赦內心幾乎想吐血。等到老國公下葬了,他襲了爵,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賈母跟他玩了一出好把戲。

讓出榮禧堂,因爲賈母覺得賈政住在榮禧堂更合適。而他呢,堂堂一等威烈將軍,只能默默地夾着尾巴搬進了小花園子裡,那時候,賈赦的心就徹底的死了。老孃偏心二弟,這是全府上下公認的秘密,不需要解釋!

當然了,等到賈政娶了金陵王家的嫡女之後,這種厭惡就升級了。等到自家的兒子娶了那王氏的內侄女之後,這種厭惡已經達到了頂峰,說不準哪一天就要爆棚的節奏!

可是呢,就在賈赦已經預備着要開始發出這種爆炸氣息的時候,賈璉和鳳姐卻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樣,對大房重新親熱了起來。

不得不說,賈赦雖然看着是沒腦子的,也許實際上腦子確實也因爲這幾年的花天酒地不大好使了。但是作爲襲了爵的繼承人,賈赦還是具備一定的思考能力的。他倒沒有一開始就被鳳姐和賈璉的討好賣乖給收買,只是對鳳姐的轉性兒感到有幾分疑慮。

要知道,這王熙鳳自打嫁進賈家,和二太太那可是一條繩子上拴着,用賈赦的話來說,那是好得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王夫人攏絡人的手段,在王熙鳳身上可見一斑!

可這突如其來的,鳳姐轉性兒了,王夫人卻還像是被矇在鼓裡的樣子,賈赦就不得不思考思考,這次王熙鳳是真心地親近他們大房還是假意歸順了。

等到這段日子下來,賈璉又孝順又不忤逆,王熙鳳還每日裡都帶着大姐兒過來請安,對邢夫人也沒了往日的橫挑鼻子豎挑眼,反而乖巧得當真和那平常人家的兒媳婦一樣一樣的。賈赦這纔信了,鳳姐是真心地向着他們大房了。

這其中不得不說,大姐兒的乖巧討喜也是一大原因。賈赦如今已經是年已五十的人了,半輩子都要過去了,可不就是想着含飴弄孫的心思麼。可兒子被兒媳婦兒處處壓着一頭,兒媳婦兒又被向來不對盤的二太太給攏絡着,夫妻倆平日裡就跟腦子裡進了水一樣,鎮日地就住在那犄角旮旯裡爲着賈府上下奔波勞碌的還落不到一個好字。賈赦就是有心要說他們幾句,可他們哪有時間精力過來聽啊!

現在好了,兒媳婦兒看着是跟二房的離了心,兒子也迴轉過來看着也有模有樣的,算是也沒辜負給他捐的六品同知。眼瞧着事事順心的時候,大老爺偏有聽見這麼一齣兒二房裡頭自導自演的戲份,心裡可膈應的慌,便把賈璉提溜到自己跟前來好一通發泄。

“你姑媽縱走了,好歹你姑父還在呢。以前也是我沒好生囑咐你,你姑媽走時,老太太要你去揚州辦事,那二太太怕還存了什麼心思呢。如今你林家表弟表妹都住在咱們府上,你媳婦兒雖不管家了,到底兩邊也要多走動走動。要知道,你姑父是簡在帝心的人物,日後說不定就能提拔你一把。”

賈璉聽着大老爺這一席話,當下便有如醍醐灌頂。是啊,不說林姑父如今管着江南鹽課,就是日後任滿了,那也是簡在帝心的人物。更別說瞧着林表弟也是極有前途的,指不準日後就要高中榜首。自己還是該和林家多親近親近。

沒等賈璉應答呢,賈赦吃了一顆荔枝,又說:“我另有一句話要囑咐你呢,你媳婦兒如今既不管家了,咱們府上聽說現在是二太太管着,又說帶着三丫頭一起。我倒奇了怪了,那咱們大房裡的迎春難道不是賈家的姑娘?她二房的庶女難不成還比我們大房的高貴到哪裡去不成,卻要她說出個道理來給我聽聽。”

賈璉一聽,忙道:“老爺不知道,如今我們府上雖說是二太太帶着三妹妹管着家,可實際上卻是薛家的姑娘在幫着打理呢。”

一句話,卻讓賈赦氣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只罵道:“混帳東西,這二太太是昏了頭還是瞎了眼,咱們是什麼樣兒的人家,薛家是什麼樣兒的人家!咱們一家子被個商賈出身的小姑娘拿捏着,傳出去能好聽?日後咱們家的姑娘還要不要論親事了!”說罷,猶不解氣,就要命人去問老太太。

賈璉忙勸住了,只說:“老爺可不能如此,老太太現今還不知道這事兒呢。許是二太太也知道這事兒是不規矩的,故而瞞着老太太沒說。”

賈赦聽着更氣,冷哼道:“自打那薛家的人來了,咱們府上傳出多少話來。什麼‘胸懷大度,懂事知禮’的寶姑娘,我瞧着,卻是個最不上規矩的!”又說,“這管家的事情,輪得到她一個親戚家的來插手?莫說她了,就是人家林家的不也沒說一句話來,就她能!上趕着來我們家管理家務,這是巴巴地要嫁進來不成?也不想想自己什麼出身,配不配得上!”

賈璉便不開口了,賈赦罵了一陣,見賈璉這樣,只說:“你明日便去一趟揚州,我便賣個好給你林姑父,瞧着林家的孩子在咱們家這麼被欺負,我如今倒要做回主。”說得賈璉也微微一驚,卻不敢細問,只得應了一聲是,自回去不提。

等回去了,賈璉夫妻倆在屋裡一說起今日的事來,王熙鳳想了想,便也笑了,說:“大老爺這是要爲二爺打算了,我瞧着是好事,二爺只管去就是了。”又笑道:“等吃過了午飯,我也要往林妹妹那裡去走一走。大老爺說得很是,姊妹之間常常走動纔好呢。”

一時夫妻倆又說了幾句,便要人傳飯來吃,等歇了午覺,王熙鳳便整了衣裳,換了一身茜紅色長裙往梨香院去了。

誰知走到半路,就遇見了黛玉的丫鬟甘草,王熙鳳便笑着問她:“這是往哪裡去呢,你家姑娘可在不在家呢?”

甘草見是鳳姐,便知鳳姐是來找黛玉的,忙笑道:“給璉二奶奶請安了。我們姑娘原在老太太那裡說笑的,聽說薛姑娘病了,府上的三姑娘便拉着我們姑娘一起去看薛姑娘了。”

鳳姐一聽,眉頭便微微一皺。寶釵病了?可沒聽說呀!但是見甘草這麼說,心裡雖疑惑,臉上卻只笑道:“竟是病了?我可也要去瞧瞧,你和我們一起罷。”甘草便笑着應了。

又走了一段路,纔到了寶釵所住之處,只見院內三五個婆子聚在一起閒話家常,又有兩個小丫頭在廊下嘰嘰喳喳的說話,見來了人也懶怠過來請安。王熙鳳見此眼中已有不悅,卻因這些都是薛姨媽家裡的婆子丫鬟也不好發作,等進了屋裡,滿是清爽,卻又見那外室有兩個丫鬟懶懶散散地伏在榻上淺睡,見來人了,其中一個懶懶地站起身請了個安,另一個卻仍半眯着眼睛睡着。

王熙鳳憋着一口氣,臉色很不好看,正要開口時,就聽得內室傳來一聲咳嗽,便是寶釵笑問:“可是有人來了?”

那伏在榻上的丫鬟便半坐起身,只笑着說:“是璉二奶奶來了。”又對王熙鳳笑嘻嘻地說:“璉二奶奶,我們姑娘在裡頭呢。”卻不起身來送。

王熙鳳自往裡面去了,就見黛玉坐在桌邊半垂着眼睛,探春也坐在黛玉身側正在吃茶,寶釵半躺在牀上,牀沿卻坐了一個人。王熙鳳微微一愣,見那人擡眼看過來,便吃驚道:“寶玉,你怎麼在這裡?”

寶玉便笑道:“我原聽說寶姐姐身子不舒服,心裡掛記,便來了。”又指着探春笑道:“路上碰着了三妹妹和林妹妹,才知道她們也是來瞧寶姐姐的。”

在寶玉說話的空當,甘草早站在了黛玉身邊,身子恰恰就擋住了寶玉看過來的視線。鳳姐素知林家兄妹都對寶玉有些冷冷淡淡的,當下也不覺得奇怪,便也在探春身邊坐了,見寶釵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衣裳,便笑道:“怎麼好好兒的,竟是生病了?我瞧着你卻還好。”

寶釵便抿脣一笑,只說:“原也沒什麼,不過是打小兒的病症了。”

鳳姐從不曾聽聞她有這樣的病症,又見她臉色間似有幾分憔悴之色,便也浮現幾分關心之意,只問:“你從前也不曾說過,如今好好兒的反而有這等事情來,咱們家藥材也是盡有的,我這便讓人拿了帖子去請太醫來瞧你。”

寶釵便笑道:“何必這樣的麻煩,原只是小病。”又見鳳姐目光中滿是關懷之色,便也笑道:“鳳姐姐,我若當真病得重了,哪能還坐在這裡和你們說話呢。我自小有這等病,後來得了一個癩頭和尚說的偏方,制了藥丸子,每次發病只吃一顆也就好了。”

鳳姐聽她這樣說,心裡也好奇得很,因問:“不知是個什麼海上方兒?你只說來,我們也記着,說與人知道,倘遇見這樣病,也是行好的事。”

寶釵見問,便只笑道:“不用這方兒還好,若用了這方兒,真真把人瑣碎死。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可巧’二字”

說着,便把那藥方兒裡的東西一一地說了:“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於次年春分這日曬幹,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

鳳姐不待她說完,便已經笑了,只道:“哎呦!這麼說來,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這日竟不下雨,這卻怎處呢?”

寶釵笑道:“所以說那裡有這樣可巧的雨,便沒雨也只好再等罷了。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埋在花根底下。若發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鳳姐一聽,只又笑道:“阿彌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兒!等十年未必都這樣巧的呢。”

寶釵道:“我也說呢,縱是巧了,哪有這樣巧的事兒。怕不得幾年也湊不齊。”說着,又抿脣笑道:“誰知竟好,自他說了去後,一二年間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從南帶至北,現在就埋在梨花樹底下呢。”

鳳姐聽她這樣說着,心裡的疑惑反而更大,可見寶釵形容間十分認真,便又問道:“這藥可有名子沒有呢?”

寶釵道:“有。這也是那癩頭和尚說下的,叫作‘冷香丸’。”

鳳姐聽了便點頭兒,因又說:“你這病發了時到底覺怎麼着?我平日瞧你,卻瞧不大出來你有什麼病症的。”

寶釵想了想,只道:“也不覺甚怎麼着,只不過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

鳳姐便打住了話頭,倒是探春聽了她們的話,只掩脣笑道:“這是寶姐姐的造化,若我們得了這樣的病症,再沒一個癩頭和尚來給我們這樣的海上方兒的。”

說得鳳姐也笑了,只笑罵道:“別人生病,你卻還笑話,這可是討打呢。你當病了是玩的?若哪一日你生病了,看我,再不去瞧你的。”探春聞言,便笑着挨在鳳姐身邊撒嬌。

寶玉瞧瞧探春和鳳姐,又轉頭想看黛玉,卻見黛玉側身坐着,他視線卻恰好被甘草擋住了,心裡便覺沒趣。轉頭就見寶釵嘴角含了一抹笑意,因她在牀上半躺着,身上沒有穿外套,只在腰上搭了一條秋香色的被子。寶玉便笑道:“寶姐姐這藥的名字卻甚雅緻,那些個什麼‘人蔘養榮丸’,‘知柏地黃丸’的,再沒什麼意思。”

寶釵便又笑了,只說:“寶兄弟這話說的,可要大夫們一哭呢。”

寶玉便又笑了笑,二人挨在一處說話,靠的極近。寶釵屋裡因只放了兩個冰盆,雖進門時甚覺清爽,可坐久了仍有些熱氣。何況屋內就有六七個人在,哪有不熱的?不一會兒,寶釵額頭上便冒出了香汗了,纔拿手帕擦了,寶玉卻突然湊了過來,把寶釵也是一嚇。

他們二人此時靠得極近,寶玉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竟不知是何香氣,遂問:“姐姐薰的是什麼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

寶釵笑道:“我最怕薰香,好好的衣服,薰的煙燎火氣的。況如今天氣又熱,衣服上薰了香氣反而要人頭昏腦脹。”說着,便又拿眼去瞧了瞧黛玉。

寶玉沒有發現寶釵話裡的敷衍,只道:“既如此,這是什麼香?”說着,只把寶釵手裡才擦了香汗的手帕子拿了過來,嗅了又嗅。

寶釵想了一想,才笑道:“是了,是我今早起來吃了冷香丸的香氣。”

寶玉笑道:“我才聽姐姐說起這冷香丸的做法,竟不知道這藥的香氣這麼好聞?好姐姐,你也給我一丸嚐嚐。好姐姐!”

說得寶釵也笑了,見寶玉猴在自己身旁笑鬧,便佯怒道:“又混鬧了,一個藥也是混吃的?仔細姨媽知道了,又要說你。”

寶玉果然不敢再放肆,可又聞着這絲絲縷縷的幽香,心裡總有些發癢,不覺靠着寶釵又近了幾分。鳳姐冷眼瞧着,見寶釵臉頰暈紅,又見寶玉臉上仍是一貫和姊妹相處的笑臉,更覺得這薛姨媽被王夫人攏絡得沒了成算。

等幾人又說了一會兒子話,就聽到有人進來。鳳姐擡眼看去,原來是寶玉房中的襲人來了。襲人先給衆人請了安,見寶玉和寶釵二人挨靠着坐在一起,眼神閃了閃,才道:“二爺,老爺那裡命人來找你呢,快回去罷。遲了老爺又該說你瘋玩忘了時間。”

寶玉一聽是老爺找他,便已經怕得縮了縮身子,又道:“怎麼這時候要人來找我?”腳下卻已經站起身來,對鳳姐幾人道:“我這就先去了,你們只在這裡說話。”

說着,腳下步子卻不肯動。寶釵便在一邊笑道:“寶兄弟,你快些去罷,遲了又該要被說。”

寶玉訕訕一笑,才肯走了。

等寶玉走了,鳳姐瞧着寶釵含笑坐在牀上,便也笑道:“我倒忘了一事,今兒個才聽說,小選的日子已經到了,你可怎麼個說法?”

寶釵聞言,先是一愣,見鳳姐含笑看着自己,便也笑了,說:“鳳姐姐不知道,我這身子早不發病,晚不發病的,偏這時候病了。小選的日子眼瞧着就要過了,只恨自己身子不爭氣罷。”說着,又拿眼去看黛玉,見黛玉神色間淡淡的,不覺便咬住了下脣。

鳳姐聽寶釵這樣說,便問:“我瞧你身子好得多呢,你之先不也說了,發病時只要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了麼?”

寶釵便笑道:“雖是這樣說,到底身子還是受累。若要在宮裡失了儀態,豈不是禍連家中了。因此和母親商量了,也只得自恨罷了。”

鳳姐聽她這樣說,又想到她平日裡好好兒的,哪裡像是有病的樣子,再有她說的那什麼“冷香丸”,又是荷花蓮花的,又是風霜雨雪的,又要二十四節氣,又要論到細緻的幾錢幾兩上,卻有哪一樣兒真真兒地治病呢。恐怕不過是不去小選的藉口罷了!

因此便也不欲再問,只又略坐了坐,就推說寶釵身子不好,幾人也就各自回去了。

倒是林澤晚飯的時候聽見這事兒,也忍不住要笑,還問黛玉說:“那薛家的姑娘當真有這麼一丸藥麼?哪一日我們也來弄這麼個藥吃一吃,瞧着是不是包治百病的!”

說得黛玉把眉頭一擰,只道:“你以爲吃藥是好玩的?沒病沒災的誰要吃那東西!”

正說着,沈嬤嬤便道:“那是什麼藥,能治什麼病,大爺可別被騙了。”見林澤和黛玉都看向她,便道:“我學醫大半輩子,也從沒聽說過這麼一劑方子能治病。那薛家的姑娘,恐怕也是唬人玩笑的話,大爺若要信了,可要上當的。”

林澤原本對這原著中提及的“冷香丸”十分好奇,可現在聽着沈嬤嬤的說法,便又笑了:“嬤嬤可錯啦,那‘冷香丸’並非爲的能治病,只爲的能‘治心’罷了。”

見黛玉和沈嬤嬤都十分好奇的樣子,便清了清嗓子說:“瞧着那‘冷香丸’的配方,要春夏秋冬四季的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花蕊。次年還得在春風曬乾研磨,又要雨水、白露、霜降、小雪的雨水,露水,霜水,雪水。加上蜂蜜、白糖,最後還得用黃柏煎服。哎呦呦,聽一聽,多費事?”

黛玉便道:“誰說不是呢。”

林澤便只笑道:“正因着費事兒,纔可顯得這藥珍貴麼。否則,像什麼‘人蔘養榮丸’的,尋常可見,有什麼好覺得稀奇呢?這纔是,一丸藥配一個人呢!人家薛家姑娘,只怕你們不知道她家裡可有能力,把這尋常人一輩子也不一定能湊巧尋見的東西可巧都尋着了,這可是天大的福氣呢!”

這陰陽怪氣的論調,把不苟言笑的沈嬤嬤也說笑了,何況黛玉和綠柔、紅杏等人!

作者有話要說:空氣污染很嚴重的樣子,網上的口罩銷量真是要給它點贊。

話說,越來越冷了腫摸破!今天簡直要困到死,結果下午完全是夢遊狀態啊啊啊!

說好的林哥哥親自打臉要挪一下時間,等下面一章的節奏了。

想想那個什麼“冷香丸”……寶姐姐你真是不要太矯情太做作啊!那藥是能治什麼呀能治什麼呀!【除了能清熱敗火,其他的功效暫時瞧不出來……果然是神棍才能介紹出來的藥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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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三人,立馬迅速即刻到我碗裡來,任調戲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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