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還是沒能走得成。
看着屋裡又重新被打開的包袱,林澤無奈地揉了揉額角,想到黛玉那雙淚意盈盈的眼睛,心裡就多有不忍心的。他是很想去蔚陽書院進學,這事兒不僅林如海夫婦都知道,沈愈也最清楚不過的,可是年紀放在哪裡,一次出個遠門兒見識見識就得了,難不成才五歲就想考個舉人老爺回來不成?!
這事兒,別說林如海沒指望林澤這麼神童,就是日夜教導林澤的沈愈也沒這麼打算過。以林澤現在的年紀來說,他這麼乖巧懂事又知書達理的,已經是不可勝數了,何況有句話說得極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小小年紀揹負着神童的名聲可不是什麼好事,沒見着前人那些下場都在那裡嘛!
沈愈雖然沒明着表示什麼,可是架不住人家正經的老子林如海發話呀!何況,看看份量極重的三殿下也是暗暗地就站在了林如海那支隊伍裡,沈愈一個人要較什麼勁呢。再說了,他可是把林澤當自己兒子一樣看着長大的,這孩子品性如何他再清楚不過的,縱使這幾年裡他不能在身邊躬身教導,這孩子再沒有會貪玩把學業落下的。
不過堅持不讓林澤去京城讀書的,除了小小的表示了一下反對的林如海,和暗中早就和林如海覈對好臺詞的水湛不提,賈敏和黛玉可是實打實的捨不得!那是從心底裡生出來的憐惜和不捨。
賈敏的肚子已經鼓出了好大,精神倒是很好,自打林澤回來以後,像是氣色也比以前更好了。每天林澤和黛玉都陪着賈敏散散步,雖然早春的天氣有些冷,但是多虧了有兩個孩子在身邊陪伴着,賈敏心境非常平和,只覺得有子如此,萬事足矣。每每摸着肚子,想着不論這胎是男是女,都是極有福氣的,有那麼一個溫和的哥哥,又有那麼一個貼心的姐姐。
可是一聽林澤等過段時間還要回京城,賈敏立刻就不幹了!
這怎麼能行呢!兒子纔剛回來多久啊,屁.股還沒把椅子坐熱呢,就又要上京城去,別說是林如海沒同意,就是林如海點頭了,她也不能答應啊!當即就把林澤喊來自己跟前,好一番說教,又說些母子間貼心的話,又說着林澤年紀尚幼,和沈先生一道去京城還能碰着歹人,這次自己個兒去京城還不把人給擔心死麼!
一番話把林澤說得都不好意思了,也不敢再提。聽着賈敏的話音,看來是沈愈把他遇着歹人的事情寫信告知了林如海,林如海又和賈敏略提了一提,只是避重就輕,沒敢讓賈敏得知全部。可就是這麼一點子“輕”的,也把賈敏給嚇得不輕,當時就直嚷着要林如海派人把林澤給接回來。可憐見的,家裡疼在心坎上的孩子被人欺負了那還了得!
林澤聽着賈敏的話,只唯唯稱是不敢辯駁。待賈敏鬆口放他回去,林澤還沒來得及高興呢,一出門就瞧見廊檐下正冷着一張臉的黛玉俏生生的站在那裡。看神色和模樣,還不知道站了有多一會兒呢,林澤腳下一頓,正要開溜,就聽得黛玉冷笑道:“哥哥哪裡去呢,這樣就不肯見我了,可見得我是最惹人厭煩的。”
林澤哪裡敢說一句話,只好賠笑。黛玉卻不理他,徑自進去給賈敏請安,只是林澤也不敢再生出偷溜的想法,畢竟黛玉進去前還撂下話來說“若要走了,日後我們也不必再見”。哎呦,這麼重磅的一句威脅,林澤就是個傻子也不敢動彈啊!
在旁邊打着簾子的紅杏只管抿着脣笑,看着大爺那張從小就穩重溫和的臉上難得地出現這樣憋屈的表情,心裡甭提多樂呵了。可不是麼,她就說呢,像大爺這樣的年紀,合該多有些小孩子的頑皮勁纔好呢,免得老成持重地自己也辛苦不是?
正出神呢,那邊綠柔已經從裡面打了簾子把黛玉送了出來,見林澤在,只笑道:“大爺在這裡吹風,仔細冷着。”又道:“你這丫頭,也不知道給大爺拿件衣服披上,回頭大爺鬧了頭疼,只拿你是問!”說得紅杏也笑了,黛玉也笑了。
林澤見黛玉露出了笑臉,想着許是警報解除了?便也笑道:“哪裡就能冷死我呢,都是姐姐們太愛護我了,故而總以爲我小呢。”
誰知,沒等別人說話,黛玉頭一個冷了臉色,只冷笑道:“是了,哥哥如今可是個大人了,再不用別人來愛護的。姐姐們萬不該如此說,倒讓別人只當你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一面便向綠柔和紅杏道:“姐姐們只管服侍太太,別人凍死冷死再和你們沒關係的。”說罷就要走,林澤卻聽出了幾分意味,哪敢再說,只摸摸鼻子垂頭喪氣地跟在黛玉身後去了。
留下綠柔和紅杏相視一笑,紅杏更是笑得拿帕子去掩嘴角,只說:“大爺這樣的,我再沒見過。往日裡都說大爺是最穩重溫和的,哪裡見他這樣沒有辦法的樣子,還是姑娘纔有方子呢。”
綠柔便笑着啐了她一口,也笑出聲來,“主子們的事哪裡輪得到我們議論,仔細太太要拿你問話呢。再沒有這樣笑話別人的規矩,你只好生進來服侍正經。”
一時二人忍住笑意進來服侍,賈敏見她二人眉眼間都是笑意,也好奇起來,又仔細地問了問,才知道這一段緣故,再沒有忍着的道理,因撫掌笑道:“很是很是,我這澤哥兒再沒有人能降住他的,自該我的玉兒來治他!”又想着綠柔形容林澤“一雙修眉糾在一處,如同攢了個結兒,臉上皺得一片,倒似年下吃的柑橘皮”,因掌不住笑道:“只可惜我沒瞧見那孩子這樣的模樣,倒是你們得了趣兒!”
綠柔和紅杏一個上來給賈敏拍背,一個上來給賈敏捶腿,三人輕聲交談,彼此笑開,屋內倒是喜氣洋洋。只是苦了另一處,林澤百般賠不是,黛玉仍冷臉看他也不說話。
林澤只苦着臉道:“玉兒也不肯同我說話,顯是厭棄我了,也罷,我也知自己的身份,哪裡值當你這樣待我呢。唉……只自己出去免得要人來攆我了。”說着,就往門口走去。
黛玉見他這樣,心裡又氣又急,又怒又痛,只道:“誰要你出去了,又有誰來攆你,你說出來,我再沒聽見這樣不上家數的話!”一時說着,眼圈兒卻紅了,想到林澤話裡話外竟是不把自己當妹妹的意思,因哭道:“你是大人物了,再不要我來給你做妹妹的,也是,你自是嫌棄我這樣哭鬧的性子,走了大家彼此乾淨也好!”
林澤聽黛玉這樣說,早心疼不已,又見她一張芙蓉粉面淚盈於睫,哪裡敢置氣,忙上去安慰道:“該死該死,是我該死,說出這些混帳話來氣你,玉兒打我也好,踢我也罷,我再沒有還手的!”因湊過去要黛玉打她,把黛玉卻惹得笑了。
“我纔不要打你,沒得疼了我的手。”
又見林澤伏低做小,百般勸慰,只道:“我不求別的,只求哥哥再留家幾年罷。到底我們彼此年幼,哪有這樣小的年紀就獨身一人去上學的道理,我縱再沒有讀過書,也知道以哥哥五歲稚齡,誰也不會打開貢院大門讓哥哥進去的道理。”
說得林澤卻笑了起來,拿手去揉了揉黛玉的發頂,笑道:“我哪裡是要去掙功名呢!”見黛玉瞪了他一眼,忙舉高手作投降狀,只笑道:“罷,罷,是我要去做舉人老爺,做狀元公呢!瞧你哭鼻子的樣子,難不成這些道理只有你知道的,卻只有我不知道的麼?”見黛玉不說話,林澤便拉了她做到桌邊,親自斟了茶來給她喝,才道:“我去上學,不過爲的自己進步,怎得是爲那些虛名呢。雖說科舉仕途將來我必是要走的,卻不必急在現在。”
黛玉只喝了一口茶,便擡頭急急道:“那可說定了,如今這幾年,你再不許提要去京城的話!”一時只拉着林澤的袖口要他保證。林澤嘆了口氣,想到今早還要白果幾個給自己收拾好包袱呢,現下看來是不能用了。見黛玉睜着一雙水盈盈的杏眸看着自己,眸子裡滿滿的都是牽掛,心裡一軟,只溫聲道:“答應的。”
“哥哥不許反悔。”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聽着林澤聽着胸脯說出這樣一句話,黛玉沒覺得自己的哥哥豪氣干雲,倒是很不給面子地“噗嗤”笑出聲來。見屋裡只有雪鳶一人在服侍,因笑道:“哥哥羞羞,學了男子漢的話來說,卻一點兒氣勢都沒有呢。”弄得林澤很沒有成就感。
等安撫好了小黛玉,林澤就往自己屋裡去,準備讓白果幾個把包袱打散了得了,眼看着京城是不能去了。誰知半路又殺出個……長安來!林澤看着面前這個一邊吃茶,一邊欣賞字畫的人,偷偷地撇了撇嘴,這人叫長安把自己給喊過來,就是爲了看他——欣賞字畫不成?
被注視着的人卻似毫無所覺,只該幹什麼幹什麼,等着手中的茶溫度降了,還很有閒情地讓長安去給自己再續一杯。
林澤踢了踢自己的小短腿,坐了好一會兒了,他又沒什麼閒情逸致去欣賞字畫,何況他也不認爲自己有那個鑑賞的眼光。單看着這人看字畫都好一會兒了,就是把畫兒上看出個洞來,時間也夠了呀!又踢了踢自己的小短腿,林澤有點鬱悶,他腳都有些發麻了,這椅子太高,他腳踮不到地兒,就做了這麼一會兒子,自己的一雙腳就像是被針扎似的疼起來。
水湛覷空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林澤,見他一會兒甩甩腿,一會兒撇撇嘴的,心裡也有些好笑。但是看着林澤眉頭忽然糾結在一塊兒,一雙眼睛還很鬱悶地等着他自己那雙小短腿,水湛略一深思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不由地抿脣笑開,當真有些不厚道的意思。
“腿麻了?”
“嗯。”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林澤還沒擡頭,視線裡就出現了一雙修長的大手。
那是一雙很……嗯,用林澤很土很鄉氣的話來形容,就是很藝術家的手。骨節分明又修長有力,指間還能看出小小的繭子,明顯是長期握着什麼東西造成的。林澤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下,那繭子說不定是握刀留下的!幻想了一下面前的沈湛是個武林高手的畫面,一個大招放出去,敵人齊刷刷地就倒下一片,那畫面!哈哈哈,林澤笑出聲來,被自己幻想的場面給逗樂了。
正在給林澤揉着小腿的水湛手上動作頓了頓,微微擡頭就對上林澤笑得像月牙一樣彎彎的眉眼,不覺一怔。林澤卻笑道:“嘻嘻,三哥,你怎麼不動了,我腳還麻着呢!”
水湛笑了笑,手上卻迅速地解開了林澤的鞋襪,在林澤睜圓的瞳孔裡,可以看見水湛修長有力的手指正有板有眼地按揉着他的小腳丫。
“舒服嗎?”
“唔,嗯……舒服,啊哈,舒服,哈哈,三哥!”林澤笑出聲,急忙拿手去拽水湛的袖子,一雙彎成月牙兒一樣的眼睛依舊眯着,只是眼角那處垂了一抹淚珠。“癢,癢死了。三哥,你別撓我腳心呀!”他腳麻是麻了,那也不代表他就不怕癢了呀!看着水湛那雙手一會兒撓過他的腳心,一會兒捏住他的腳趾,林澤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地就笑出聲來。
水湛哼了一聲,只說:“給你揉腳還有這些話來說,挑三揀四的還是你自己來罷!”
林澤當然不會放棄到手的福利,何況一個人抱着自己的光腳丫蜷在椅子裡揉腳算什麼事兒呀!腦補了一下那畫面,林澤抖了抖肩膀,直接搖頭表示不幹。順便理直氣壯地伸直了自己的小腳丫往水湛的膝蓋上一擱,那副老神在在的大爺模樣,看得水湛額角一抽一抽的。真恨不能揍這小子一頓!擡起的手正要動作,卻還是在半路上拐了個彎兒,哎呦,還是認命地給眼前這個得意洋洋的小子揉腳去了。
不過,享受是要付出代價的。
比如說,在晚飯後,林澤還琢磨着怎麼跟林如海開口提提他準備緩緩在去京城這事兒呢,林如海就先找到他,表示他年紀太小了,現在去京城家裡人也不放心啊種種不在話下。得了,林澤就這麼蔫了。林如海卻好像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樣子,說完就打發小廝把林澤打包送進了水湛休息的房間裡,準備讓這一對好好談談心。
水湛倒沒有一上來就說什麼,只是下午給林澤揉了那麼久的腳丫子,他總得收回些利息呀。當下打發完房裡的小廝丫鬟,也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指着自己的肩頭哼哼:“來,小澤子,給爺捏捏。”
捏泥煤呀捏!
林澤握着拳頭背對着水湛揮了揮,真想照着這後腦勺揍下去。不過也就在心裡憋屈着吐槽兩句,小小的嫩爪子還是搭上了水湛的肩頭。不得不說,有時候血緣關係還真是奇妙得很,瞧這兄弟倆,心理活動和生理動作那都是如出一轍,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好兄弟。
水湛一邊享受着林澤小爪子的服務,一邊還不忘林如海託付給他的重大任務,不一會兒就開始旁敲側擊起來。問到林澤以後想幹嘛的時候,林澤白了他一眼,哦,是對着後腦勺。說:“當然是考科舉呀,難道我還能去做生意呀?”
水湛立刻搖頭,“商人的身份太低了,雖然不至於對他們有什麼偏見,可是以你的身份去做商人,太委屈了。”
林澤聽他這樣說,手上的動作倒是頓了頓。他經所處的那個社會,商人還是帶動經濟發展的最大動力呢,多少人就是靠着經商發家致富讓國家繁榮富強的,而且,那些成功的商人只會讓人敬佩,根本沒人敢小看他們,更別提……看不起了。可是現在呢,他現在在的這個社會,別說敬佩了,就是表揚一句,都讓人覺得虛僞。士農工商,在這個社會裡,農民都比商人來得貴重。
察覺到林澤動作頓住,水湛以爲他心裡想的是要從商,不由地有些發急,便握住了他的手,溫聲道:“你別想岔了,縱要經商,也需從長計議。林大人是巡鹽御史,又是簡在帝心的人物,若有半點行差踏錯,輕則去了紗帽,重則連累全家。你若要經商,好歹要計議妥當纔可。”
他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倒讓林澤有些哭笑不得,同時心裡卻又暖洋洋的。只覺得這世上有這麼一個人,時時事事都把你想在頭一個,萬事爲你先想在頭裡,什麼都替你鋪好後路,當真叫人欣喜。因笑道:“我纔不要經商呢,日後我必要出將拜相的,哪裡要做這些活計。”又笑道:“再說了,家裡那些田莊子買賣,不都是記在府裡家生子的頭上,雖說是家中固有財產,若論到底,也算得買賣了。”
水湛這才知道自己是太急了才失了態,便轉身過來,伸手一拉把林澤抱進懷裡,彈了彈他的腦門,只唬着臉說:“原來你將來是要出將拜相的,那還說出這些經商的言論來,是故意拿我玩笑了?”
林澤見他沉着臉,可是眼裡卻沒有怒意,心知他是做做樣子罷了,也不害怕,雙手攬住水湛的脖子,只挨在他臉頰邊笑道:“好三哥饒我一次,下次再不敢的。”又道:“以後的日子長着呢,我現在不過誇口說大話,哪裡真就能出將拜相呢。”
水湛聽了,不置可否。在他心裡,林澤當得起世間最好的。若不是寧壽宮裡的那一位,他的小九兒何必如此辛苦學習,還要等着來日出將拜相才能光耀門楣?
想到寧壽宮裡的那一位,水湛的眸色微微一暗。那一位老聖人早已經沒了實權,只是心裡頭不快活,每隔些時候就要指手劃腳出來蹦躂一會兒子,不還是看在父皇孝順的份兒上纔敢如此作態?只是,以他看來,父皇隱忍多年,那些個沒眼色的世家還妄想接着靠近忠順皇叔取得老聖人的歡心,當真是蠢到極點!
林澤聽不見水湛說話,卻能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有些訝異,便擡頭問道:“三哥,你怎麼了?”
“無妨,只是想到家裡一些煩人瑣事罷了。你倒有閒心問起這些個,我來問你,我到揚州這麼些天,你日日懶散着,自己不肯出去玩也就罷了,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出去,是何道理?”
林澤睜圓了眼睛說:“這怎麼怪我!我住在內宅,三哥卻在外頭,自然出去比我還要方便,怎麼拿這話來尋我的不是!再者,我纔回來多久呢,自該在家裡常常承歡太太膝下才是,哪有時間外頭玩樂呢。”說着,只看着水湛笑道:“我知道了,必是三哥想要出去玩了,才說出這些話來,是想借着我的名義一道出去,免得老爺問起不好說?”
水湛心想,他要去哪裡,林如海敢問起麼!但是看看林澤眯着眼睛笑得活像只吃飽了的貓兒一般,水湛也笑道:“自是這樣的,你明日有空沒有,陪我出去逛一逛纔好呢。”見林澤不說話,便又帶了三分委屈,只說:“我往日在家裡,上面庶兄冷淡,下面庶弟任性,再沒一個肯和我玩笑的。好容易和你拜了兄弟,你只管你的家裡人,怎麼還記得我呢,唉……”說罷低聲一嘆,倒似帶了幾分真心實意的寂寥落寞。
林澤心裡也大爲憐惜,忙保證說明日必一道出去的,這才讓水湛又重新笑了。
水湛在揚州城裡吃好喝好,到處閒逛,把個揚州城裡大小茶館都坐遍了,若要問起揚州城裡哪一處茶館茶最好,哪一處茶館說書人最有意思,哪一處酒樓飯菜最香,水湛都能一一地給你點出來。若要問林澤?哈哈,那可是問錯了人,他只知道去哪一處腿跑得最累,去哪一處樓堆得最高罷了。
不過幾月餘,夏季暑熱纔來,那邊賈敏的肚子已經像吹了氣一樣高高地鼓起。連當初懷着黛玉時,都未曾這樣大過。林澤每日都要來看上兩三回,回回都看着賈敏那高高的肚皮發呆,心想着,他可不知道黛玉會不會有妹妹弟弟的,別是一來就來上兩個罷?
這事兒,林澤也就自己心裡琢磨琢磨,連水湛都沒說。畢竟古代醫術可沒先進到哪裡去,林澤倒是懷念起現代先進的科學儀器,用B超一照,別說你懷的雙胞胎三胞胎四胞胎,就連是男是女是龍鳳都能給你照出來。
不過,也沒等林澤糾結太久,八月十五賞月之時,月圓人圓,正是好時節。林如海治了一桌酒席和水湛邊說邊吃,林澤坐在一邊陪席,黛玉這回倒是沒出來見客。雖然水湛也不能算是什麼外人,可是黛玉畢竟年紀小,臉皮子又薄,林如海也不強留她,只讓她在賈敏院子裡陪着賈敏一道兒賞月。
誰知沒等月亮升空,二門邊就嘈雜聲不斷,林如海眉頭一皺,遣了小廝去問,立時便有人回道:“內宅裡傳話說太太要生了。”
三人俱是一驚,忙吩咐下去,也幸好賈敏預產期近,那穩婆早安排了屋子給她住着就近服侍,眼下賈敏突然要生,雖然是衆人意料之外卻也在大家意料之中了。不一時,血房已經安排好了,就在賈敏正屋後面三間小耳房裡擇了一間,仍是當年生黛玉時所在的那一間。
因有外客在,林如海父子不好往內宅去,可是心裡卻都是捏了一把汗。林澤想到賈敏那高得不一般的肚子,心裡也有些害怕,額角竟虛虛地出了一頭的汗。
等到月上中天,那邊的嘈雜忽而一頓,卻重又興起,林如海這裡正焦急不已,那裡就有人來報:“恭喜老爺,賀喜老爺,老爺大喜,太太爲老爺添了一個哥兒!”
沒等林如海賞下去,那邊卻又驚叫一聲,正待細問時,卻聽得又有人急忙來報:“回稟老爺,太太先誕下一哥兒,現下腹中還有一個孩子,沒有出來呢。”
林澤腳下一軟,天吶,真被自己猜中了!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下面,果然是兩個小孩子在裡頭!想到賈敏素來纖弱,生一子已經耗盡體力,再有一個,只怕——!
沒等林澤多想,那邊就傳來一聲尖叫,只嚷着:“太太暈過去了!”林如海再也等不得,也不顧水湛在此,急跑進內宅去了。
林澤也是驚得手心一片溼冷,偶有微風拂過,林澤竟在這酷暑天氣裡覺得自己凍得瑟瑟發抖。
水湛忙攬住林澤的肩頭,低聲道:“林夫人是有大福氣的人,你只管放心,別嚇着自己。”又擡頭去看那院門,燈火通明的一片卻什麼也瞧不見,只恍惚看到有人影攢動,其他的也只聞其聲罷了。
林澤擡頭看了一眼水湛,見他目光堅定,心裡就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也鎮靜了下來。再擡頭看向天空,原來不知不覺,已經月上中天了。
八月十五,月圓人圓,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賈敏半倚在牀上,身後靠着一隻繡金蟒五彩絲線引枕,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褻衣,臉上一片蒼白之色。綠柔進來見了,忙拿了一件外衣過來給賈敏披上,只勸道:“太太,已經半個月了,只求太太放寬些心,別累着自己。”
賈敏聽她這樣說,眼珠子一轉,淚水已經盈盈落下,只悲泣道:“我那可憐的孩兒——!”只一句,便已經泣不成聲,哪裡還能再說下去。
綠柔自知賈敏心中的痛意,也不敢深勸。賈敏素來體弱,當年生養黛玉時,已經傷了身子,到底好生將養了這麼些年,好容易有了身孕,只以爲自此子女緣滿,再沒有遺憾的,誰知就是這一胎,竟是雙胞的哥兒,賈敏掙命似的生出了一個,昏昏沉沉中暈了過去,腹中餘下的那一個確是自此無緣了。
屋內寂靜,只聽得賈敏低泣之聲,綠柔侍立一旁也不敢再勸。紅杏打了簾子才一進來就見如此,也壓低了聲音到賈敏跟前道:“太太,老太君那裡又來信了。”
賈敏聞言,拿帕子拭了拭眼淚,只淡淡地道:“擱在那裡罷,等我得空兒時再看。”
紅杏看了一眼手裡的信函,又道:“老太君說這是急信,要太太看了早些給個答覆纔好。”
賈敏聽了,只覺心裡發冷。
她這些年,萬事把孃家放在心裡,凡林家有的,再不會少了孃家一份兒。可是孃家是怎麼做的,先是派了一個嬤嬤來,又要服侍她又要服侍姑娘的,滿以爲是個好的,誰知竟是個吃酒賭錢欺善怕惡最會扯謊的。沒等她打發了那王嬤嬤出去,竟又派了一個賴嬤嬤來,她自爲着在家做姑娘時的一些個情分,好歹給了面子沒說什麼,哪知那奴才竟是個蹬鼻子上臉的貨色,做得竟比那王嬤嬤還要無恥百倍不止。
好容易藉着府裡方嬤嬤和張嬤嬤的手打發了那兩個老貨回去,又派了兩個婆子跟着,去賈府好生分說一番。賈敏還以爲,賈母必會爲了自己做主,狠狠地處置了那兩個膈應人的嬤嬤,誰知竟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不過是降了身份,拿的月錢少了些,平日裡仍在主子跟前做事。賈敏氣得不行,只不肯再和孃家親近了。
可是這番生子,着實身子上吃了大虧。她從未經受這些,方嬤嬤和張嬤嬤雖有能耐,到底不是這方面的能手,因想着自己的母親也是曾經宮裡出來的,好歹這些也知道不少,便去了信問。誰知第一封回信就把賈敏給澆了個透心涼。
想到賈母字字句句都是指責林府裡有人做手腳,又說林如海的不是,賈敏只心裡氣急,又不好對人說,每日裡垂淚,旁人都說是爲了那夭折的小哥兒,又哪知道這些故事。
“太太?”
賈敏嘆了一口氣,從紅杏手裡接過信來看,越看心越冷。
好,真好!當真是她的好二嫂子,當真是她的好母親,她還沒死呢,就開始爲她打算起後事來!賈敏緊咬着牙,蒼白的臉上竟浮現幾許恨色,把綠柔和紅杏都看得驚住,綠柔忙上來勸道:“太太萬不要爲難自己,有事好生分說,別再苦了自己的身子呀!”
賈敏冷笑道:“縱我珍愛自己又有何用,左右竟連孃家都這樣算計自己!”
那信裡說的是,賈母擔心賈敏身子大虧,又想着哥兒畢竟年幼,待要長成不知何許年月。留着黛玉一人,又是個女兒家,無人教養的,不如送她進京,在外祖母身邊教導長大。又說到王氏所生之子寶玉,自生來銜玉而誕,必是極有造化的,他日不如親上作親,表兄妹做了夫妻倆,雙玉成對豈不是一樁美事。
賈敏因冷笑不止,說什麼無人教養,她如今還好好的活着,黛玉哪裡就無人教養了!再有,總是小兒子如今還未滿月,可她膝下也有長子承歡,更何況以林澤的心性,最是體貼幼妹,他日又怎麼會讓黛玉受委屈!
她那面慈心奸的二嫂子怕還不知道老太太打的什麼主意,只以爲是要在林家分一杯羹,若要知道是爲了雙玉的親事,以那二嫂子向來和自己不對付的狀況來看,又怎麼會坐以待斃呢!
想到此,賈敏便道:“取了紙墨來,我要回一封信。”
紅杏一面取了筆墨過來,一面問道:“是要送給老太君嗎?”
“不,是送給榮國府的二太太。”
夏日酷暑,小兒才只有周大,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小竹牀裡,睡得香甜。林澤坐在一邊看得入神,手裡的絹扇卻沒忘記要揮着,爲的是給弟弟驅散蚊蟲。坐在桌邊看書的水湛瞥了一眼林澤,又收回目光去看書,雖然表情沒變,可眉頭分明皺起了不止一丁點兒。
這裡是水湛的住所,因臨水而建,夏日最是清涼不過,縱不用冰也不覺得難耐。林澤想着弟弟纔出生幾周,賈敏身子又虧損到底,不能親自撫養,自己那處雖好,卻過熱了些。黛玉的屋中雖涼快些,可住在女兒閨房中到底不妥,雖然這個女兒家如今纔不過四歲大。
因稟了林如海又徵得賈敏同意,林澤就把幼弟抱進了水湛的居所,自己也打包打包一起來這裡。第一天進來時,林澤就站在水湛面前,眨巴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對水湛道:“三哥,你若不讓我睡屋裡,我就在門口打地鋪罷。你看,我連鋪蓋都帶來了。”說着,還掂了掂手裡抱着的一大卷被子。
這個慣會使壞的小子!
雖然知道這是林澤故意在裝可憐,可架不住水湛心裡對林澤的疼愛啊,所以愛屋及烏,得了,就把這兄弟倆一起接收了。只是,偶爾在林澤看不見的時候,水湛還是會表達一下自己的不爽的。比如,對着某個連焦點都對不準的小奶娃瞪眼睛,幼稚得簡直掉價!
他纔不會承認他是在吃某個連牙都沒有,連人都不認識的奶娃娃的醋呢!說出去很傷面子的好不好!
水湛憋得有些內傷,想到自己當年含辛茹苦日夜守護在林澤身邊,也就像現在林澤守在別人身邊……好吧,這個別人現在是林澤名義上的弟弟。可是那也足以讓水湛心裡酸的直冒泡泡!那可是自己放在手心裡疼愛的人呢,現在揮着扇子每天給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奶娃娃驅趕蚊蟲,他都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呀!
哼!
無聲地哼了一聲,水湛繼續翻開手裡的書頁。這個《浮生六記》是誰寫的呀,寫得讓人都看不下去了真是討厭。不知道他現在沒別的事情做,只能看看書了嗎!
那邊水湛內心糾結的一塌糊塗,可是這邊林澤卻依舊維持着勻速在給小竹牀上的小奶娃娃扇扇子。
至於說水湛那些唧唧歪歪雞毛蒜皮的爭風吃醋,這些嘛,林澤默默地表示,他是不知道的。現在的林澤只知道面前這個小奶娃是他的弟弟,對於已經過完了生日,現在已經可以算是六歲大的林澤來說,照顧弟弟可得算是個新奇的體驗。想到當初照顧黛玉的時候,雖然也是日日常伴,但是到底男女有別。哎,其實話說到底,就是林澤這個換了內囊的小屁孩,還是有些害羞的,面對着只會吃奶的小黛玉還有些放不開。
可是眼前的這一隻不同啊!
這一隻可是徹頭徹尾的男娃娃呢!一想到以後可以有個娃娃和自己一起洗澡搓背,咳咳……林澤笑眯眯地表示,他很期待正太養成計劃。而且……伸手輕輕地撓了撓奶娃娃的小臉蛋,林澤笑眯眯地在心裡下了個決定,他一定要把這隻粉嫩的奶娃娃養得白白胖胖的,以後要給這隻可人疼的孩子多些營養,讓他結結實實健健康康地長大。
自然,林澤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決定的事情一般沒人能改變。所以在他下定了這個決心後,也堅持一貫的態度,從沒有動搖過,每天持續不斷地給奶娃娃補充營養,這也導致了後來某個已經成長爲小男子漢的某隻捏着自己肚子上的一圈兒肥嘟嘟欲哭無淚,只想拽着自己親愛的哥哥好好抱怨一番:營養補充過度,現在想減肥還來得及嗎?!
不過,現在可沒這些煩惱。
奶娃娃在小竹牀上睡得香甜,而內宅裡,因爲賈母的作爲一而再再而三灰了心冷了情的母親正在醞釀着遠離孃家的情緒,奶娃娃自然不知道。另一邊,爲了奶娃娃的名字想破了腦袋的父親大人當然也不在林澤的屬中交代
作者有話要說:因爲想要萬更,所以更遲了,剛剛碼好,連蟲還沒捉先放上來。
希望大家看得開心,順便能幫我捉捉蟲就更好啦,萬般感謝麼麼噠~~~o(` · ~ · ′。)o
PS:爲了表示今天值得紀念,於是22:2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