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第一次這麼深刻地理解了什麼叫做“如坐鍼氈”,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他此刻的處境恐怕再合適不過了。這正廳裡一個是滿臉含笑看似心情明朗,另一個面上冷凝一瞧就知道烏雲密佈。再加上一個自己,苦哈哈的坐在旁邊,這廳裡的氣氛當真說有多讓人窒息就有多讓人窒息。
林澤笑眯眯地吃了一口茶,看了水溶在椅子上神色不安的樣子,只笑了笑說:“王爺,難道椅子上有針扎着你不成?”
水溶衝他咧嘴笑了一笑,幾乎快要舍下臉皮子去求他好歹哄住水湛了。可是水溶也知道,這裡最生氣的恐怕還是眼前這個笑吟吟的少年,偏他半點怒意都不露,叫他們也無從下手去哄他。唉,苦惱啊!
“咳,那什麼,我還有事,先走了。”眼瞧着這兩人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水溶也呆不住了。恨不得立時就跑出大門逍遙自在去,總好過在這裡乾等着,大眼瞪小眼的有什麼意思。
林澤盯着他,目光裡露出幾分不解來。“王爺難道是要去會翠兒姑娘麼?聽說紅袖招的媽媽每日裡都盼着王爺去呢。”
水溶聞言臉上立時就有些訕訕的。紅袖招——光聽名字就知道是個風月場子,那翠兒姑娘也不過是有幾分才情,他多顧念了幾回,怎麼就被林澤知道了?水溶這裡笑得滿臉尷尬,正想把話題帶開時,就聽林澤輕輕地笑了笑,又繼續說:“哦,看來王爺是不想去紅袖招了。也不知道今日暢春園有沒有開場,那個叫祺官兒的,嘖嘖,那扮相,那腰段,王爺定然最是喜愛的了?”
林澤話音才落,水溶臉上就紅了紅。哎呦喂,這年頭,有幾個皇親貴胄,紈絝子弟不去戲園子的?偏眼前這兩個愣是奇葩的很,從不沾染這些煙花柳巷,一眼撇過去都嫌棄的很。水溶也知道,林澤不是瞧不起這些娼.婦粉頭,只是心裡嫌惡他們諂媚之態罷了。
不過……知道歸知道,乍然被林澤堂而皇之地說出來,水溶還是很有幾分廉恥之心的。這位年輕又英俊的瀟灑王爺尚且知道和戲子、娼.妓混跡是十分不光彩的,臉上尷尬的潮紅一直褪不下去,終究是舉起茶盞半偏過身子自顧自地吃茶去了。
得,白被小林澤擠兌一番,他也算是讓林澤出了那一口惡氣了。瞧着林澤那眉宇間的舒泰,水溶在心裡暗暗地長舒了一口氣:爺容易麼?就這麼着被人擠兌還不敢反駁,窩囊,太窩囊!連連唾棄了自己好幾句,可水溶卻乖覺的很,安安靜靜地再不出聲兒了。
水湛看着他們倆人的互動,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看林澤出了氣後,對水溶的笑容也溫柔了不少,心裡更加不快了。到底,掙不過自己心中的愛戀,水湛軟下了語氣,“澤兒,別生氣了好嗎?”
林澤放下被子,良久,神情間似乎有些苦惱,“三殿下這話如何說起,微臣可擔不起。”他一邊說着,口氣倒是滿滿的惶恐,可臉上卻半點兒敬意都沒有,慵懶地斜靠在小几上,可愛又可氣。
水湛眉頭微擰,明明有滿肚子的話想要和眼前這人說,偏偏無從說起。看着林澤臉上淺淺的笑意,水湛突然就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平日裡的冷靜自持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剩下的只有眼前這個人,嘴角微微上翹着,一雙眼睛清亮又明朗地看着自己。
林澤有些吃驚地看着眼前的人,被握住的手腕能感受到炙熱的溫度,滾燙地幾乎要把他的心都灼傷。可是……林澤用力的掙了掙,卻發現眼前這人突然固執起來。仰起頭,林澤幾乎可以說是“怒瞪”着,偏偏水湛刀槍不入,雙手微微一使力,沒有反抗能力的林澤就被攬進了他的懷裡。
水溶竊笑了兩聲,在這兩人擁抱的當口,躡手躡腳地跑了出去,順便還貼心地幫兩人把門給帶上了。
林澤被水湛抱在懷裡,甕聲甕氣地哼哼:“喂,放開。”
“……”
沒有迴應,連手上的力道也不曾減弱半分,可見水湛已經打定了主意絕不鬆手了。林澤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有點小小的欣喜,更多的是羞惱。明明他早下定決心,要好好地給這個人一通教訓,兩個人在一起,感情本就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礎上。他不是柔弱的藤蘿,也不需要依附着喬木生長。
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患得患失,彼此猜忌,這樣的負面情緒就是熱戀的男女也難以承受。何況……他們走得這樣艱辛,更該珍惜得來不易的幸福和安穩。
“你打算怎麼辦?”半晌的溫情之後,林澤被水湛攬抱在懷裡,懶洋洋地問。
半天沒有人回答,林澤微微擡高了音量,“喂!”
水湛只低頭看了他一眼,就笑道:“這個需要說嗎?”看着林澤嫣紅的脣瓣,水湛心裡有些發癢,一時把持不住,先低下頭親了親,貼着林澤的脣瓣說:“別擔心,一切有我。”
聲音被堵在的嘴裡,雙脣偏又被水湛緊緊地貼着。林澤冷哼了哼,“誰擔心了,誰愛要誰要去!”說完,迎來的卻是一記更深的吻。
次日,林澤才下了朝,那邊就有一個小太監小跑過來,急匆匆的樣子讓林澤都有些疑惑。再看這小太監,麪皮雪白,一雙嘴脣還泛着青色,瞧着倒是凍得很了。再看看他肩頭那洇開的水跡,怕是在殿外候着的時候不短呢。
那小太監動作利落地跑過來,給林澤低頭請了安,才緊接着起身道:“林大人,我們爺請您去一趟。”
林澤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直到小太監把頭又垂低了幾寸,才淡淡地笑道:“好啊,走罷。”
水清的宮裡和先前來時是一樣的,清清冷冷,連這宮裡服侍的小太監都是沉默寡言,一個個彎着腰垂着頭,臉上沒什麼血色,連眼神都是一樣的委頓幽寒。林澤把身上的披風拉緊了些,惹來旁邊帶路的小太監一個疑惑的目光。
“小林大人,到了。”
林澤點了點頭,便朗聲道:“下官林澤給十一皇子請安。”
屋裡寂靜無聲,林澤也不着急,依舊笑眯眯的站在檐下。過了好一會兒,裡頭纔有人道:“進來吧。”
小太監推開了門,躬身讓林澤走了進去。
“十一皇子。”林澤笑意宛然,看着水清蒼白的臉孔,臉上浮現幾縷關切之色,“殿□子還好嗎?瞧着臉色竟差了些,可得顧慮着自己的身子。”
水清擡起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雙森冷的眼睛裡迸射出一絲毫不掩飾的恨意,林澤卻似全無所覺一般,徑自揀了個位子坐下,反正室內並無別人,他也不需要守着規矩做事兒了。水清見他如此,正要開口說話,卻冷不防一陣咳嗽涌上喉嚨,斷斷續續地咳了許久,才緩過來。
“小林大人當真好大的架子,本宮不讓你坐下,你竟然敢坐下!”說着,水清怒喝道:“還不知罪?!”
林澤嗤笑道:“堂堂皇子都不守着規矩,竟幹些背後害人的齷齪勾當。上行下效,下官難道還有什麼做錯的不成?”說着,林澤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脣角的笑意說不出的諷刺。
水清胸口一窒,過了許久才大笑道:“你果然已經知道了!”他大聲笑着,笑聲中卻透出一股悲涼,連眼底都有着一絲悲傷。“我真後悔,當初在知道你的時候,就該除了你。”
“可惜殿下後悔得太遲了。”林澤笑了笑,水清此人看似弱不禁風,可行事手段卻出人意表,光是甄家這件事,就能看出他心思之深,步步爲營。此刻再見他目光瑩然,蒼白的面孔上隱隱有悲傷之色,林澤也絲毫不爲所動。
“是啊,後悔也遲了。”水清低笑了一聲,表情卻有些落寞。“他說起你小小年紀,一派安然,在金陵初見時正是遇險,他不便暴露身份,又因有幾分顧忌,下手輕了些。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你,可自那以後,他便時常與我說起你,我從沒見過他這樣把一個人放在心上過。”
林澤暗暗有些心驚,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乖僻陰沉的十一皇子之所以處處針對,原來是因爲他心裡有着難以啓齒的秘密。
“三哥,他也是很看重你的。”林澤慢慢道:“若要他知道,此事是你在背後推波助瀾,恐怕他是極傷心的。你既這樣看重他,爲何要傷他的心呢?”
水清咳了咳,突然站起身來,望着他冷笑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有你沒我,他心中如今早看重你多過了我,我若要爭,除非先除去你!你想要我們安然共處,呵!這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當真是癡人說夢!”
林澤笑了,他的眉眼本就生得柔和清麗,此刻微微一笑,眉目間更是宛然雅緻,在幽暗的室內,他面色如淺玉,眼底光華流轉,清光瀲灩,只一眼就讓水清連呼吸都放緩了幾分。
“既然如此,十一殿下日後也請自求多福吧。”
出乎意料的第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