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林澤覺得,自從他收下這隻松鼠之後,他的生活似乎也隨之改變了。比如現在——胖墩墩的小林瀾撅着他的小屁.股,一股腦的把手裡的榛子松子都往小松鼠跟前堆,那殷勤的模樣,哎呦喂,身爲哥哥的林澤表示,他心裡有點酸了。他都沒受過這樣的待遇了,忒眼紅!

但是小胖墩林瀾纔不會體諒到哥哥的心思呢,轉頭看着林澤一張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小胖墩有點不開心了,於是把手裡的榛子往林澤手裡一揣,“哥哥喂。”

喂?喂什麼喂!

林澤瞥了一眼小胖墩興致勃勃的神色,眼睛眨了眨,然後很果斷地擡起手,把一大把的榛子吃進了嘴裡。唔,這榛子炒得是不錯,又香又脆,咬起來還咯嘣響。吃得很開心的林澤又伸了伸手,從已經神情微怔的小胖墩手裡拿過一把松子,看了一眼松子殼,林澤有些不開心了,好歹給剝開呀!

而後知後覺好容易才反應過來的小胖墩在看到林澤嫌棄的表情後,“哇”一聲咋呼起來,小小胖胖的身子艱難地爬上炕,從林澤手裡奪過所剩不多的松子,巴巴地道:“哥哥壞,不能自己吃!”

不能也吃了,哪有什麼不能的!

林澤斜睨了林瀾一樣,那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但是小胖墩林瀾可不敢動手去揍,只能軟趴趴地說:“是給唧唧的。”

這是第二個大問題,這隻松鼠送來以後,沈湛也沒提到松鼠叫什麼名字,林澤想着畢竟也就是自己的寵物了吧,這名字好歹也得起個拉風一點的。日後帶出去,總比叫出什麼“旺財,去!”要好聽一些吧。誰知道,他這裡還沒想好叫什麼名字呢,那邊小胖墩就自作主張起來,直接用了最簡單的兩個字——“唧唧”。

林澤按了按跳個不停的眼睛,正要說話時,就發現某隻又開始幹壞事了!

“給我下去!”

“唧唧,唧唧,唧唧!”搖晃着大尾巴的某隻松鼠完全無視了林澤的示威,反而更加不客氣地撅着小屁股就開始吭哧吭哧了。

“啊呀,唧唧拉臭臭了!”小胖墩也不理會一邊林澤黑成鍋底一樣的臉色,兀自睜大了眼睛專心致志地開始觀察起松鼠拉臭臭的樣子,不時地還要評論上兩句。

“哎,這樣拉臭臭的姿勢不好,會把腳弄髒的!”

鬼知道松鼠的腳在哪裡!

“啊呀,唧唧拉的臭臭好奇怪,怎麼一顆一顆的?”

難道還要這貨拉出一坨一坨的你才滿意嗎?!

“哥哥,哥哥!下次咱們給唧唧換一條被子吧,你看這被子一點都不襯唧唧的毛色。”

誰還會關注一隻松鼠該配什麼顏色的被子啊,真是閒的……等等,被子?!

一語驚醒夢中人,林澤瞪着眼睛顫着手指指着拉着臭臭的某隻,“你這個渾球,又在我被子上拉屎!”說着,就要去拽那隻松鼠,誰知那松鼠機靈得很,沒等林澤來拽它,它已經擡高了屁.股,在林澤欠身過來拽它時,漂亮的大尾巴蓬蓬地甩了甩,那姿勢真是……帥氣得讓林澤咬牙切齒。不過更過份的是,這貨躥到一邊去之後,還不忘用拉完臭臭的某個地方在林澤清爽的被面上蹭上一蹭……太無恥了!

“啊呀,哥哥,你別嚇着唧唧。”標準的愛護小動物協會終身會員的林瀾不幹了,胖胖的小手一抱,就把小松鼠抱進了懷裡,烏溜溜的眼睛還眨巴眨巴地看着林澤,“哥哥這樣是不對的,要愛護唧唧。”

“唧唧,唧唧,唧唧!”就像是在附和林瀾的話一樣,小松鼠也“唧唧”地叫起來,那神態活像是在說,“就是,就是,學着點!”

於是在林澤越發惆悵的目光裡,小胖墩林瀾抱着小松鼠走遠了,剩下林澤默默地瞅着被面上的那一顆顆……屎,發起了呆。

幸好還有人肯收拾。在白果收拾被子的時候,林澤感嘆了一聲,然後又回到了他目前面臨的第一大問題上。自從有了那隻松鼠之後,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地位,似乎的確是在不斷地下降,沒錯!

“大爺,您還氣唧唧吶?”青梅進來時,就見林澤沒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一張臉上滿是失落,想了想,許是二爺又來找小松鼠玩了罷。便輕笑道:“二爺正是活潑愛玩愛鬧的年紀,每日裡雖也看書習字,到底小孩子心性未除,好歹如今有唧唧陪着,倒好很多呢。”

林澤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他是穿越重生一遍,心性自然和別人不同,少年老成也很正常。黛玉小小年紀聰慧異常,大約也是因着她乃絳珠仙子轉世之故。可林瀾卻不一樣,他虎頭虎腦,又天真可愛,倒和一般三歲孩童無異,又最是爛漫的性子,他和黛玉都不願意拘着他。現下雖也讀書了,可每每想要淘氣時,家裡卻沒有個同齡的人陪他,自然寂寞可知。如今有松鼠陪他玩耍,也算是聊解乏悶罷。

這麼想着,林澤也便坐直了身子,只笑道:“青梅姐姐這話說的倒似我在和唧唧吃醋了,哎,我只是玩笑一回,再沒有認真生氣的話。”

說得青梅笑了笑,也就不再提了。

正說話間,就聽得白芍和白朮打了簾子進來,只道:“太太那裡擺飯了,要大爺去用飯呢。”林澤便換了一身衣裳,外頭裹了一件披風,便帶了青梅和白果往賈敏院子裡去了。

才進院門,就聽得裡頭陣陣笑聲,林澤不覺也柔和了臉上的神色,就見紅杏站在門口迎了下來,又笑道:“大爺纔來了,姑娘和二爺早到了,正陪着太太說笑呢。”又忙打起簾子,往裡面稟道:“老爺,太太,大爺來了。”

林澤這纔看見,原來林如海也在這裡用飯,黛玉和林瀾聽見林澤來了,便也站起身過來拉他。林澤只笑道:“且別急我,我還未給老爺太太請安呢。”

便又上來請安,賈敏只笑道:“你這孩子,不過是我讓你們過來吃個飯罷了,如何這樣多的禮數,反而生分了。”又對綠柔道:“快把那手爐子給大爺暖上,看這天冷的,沒得白凍壞了。”說罷,只把林澤拉近身邊,一面拿手去暖林澤的臉頰,一面笑了。

林如海在旁邊也笑道:“夫人這話說的很是,自家的孩子,如何還要這樣生分的。”便又對林澤道:“日後可不許這樣的。”

林澤聽了,心裡只納罕道:我素日裡一直如此,怎得今日卻挑了這話來說。只是看着林如海和賈敏臉上含笑,滿面慈和,便也不好推說,只道:“兒子省的了。”

一時幾人落座,黛玉坐在賈敏身側,林澤坐在林如海下首,林瀾卻坐在了黛玉和林澤中間。便撫掌笑道:“哥哥姐姐都在我旁邊啦,我這裡最好。”說得大家均笑了。

飯畢,林如海攜了林澤要往書房去,賈敏卻道:“老爺日日考校功課,難不成別處都不成,非要去書房麼?”又道:“天氣不比往常,我雖不至於溺愛孩子,使得他性子嬌弱。可這樣的天時,比之往年不知道冷了多少去,獨老爺還要把澤兒往書房那裡帶,路上倘或凍着了,豈不是得不償失呢?”

林澤便過來伏在賈敏身邊笑道:“多謝太太心疼我,只是老爺考校功課,在書房裡原是慣用的地方。在別處倒不曾有呢。太太心疼我,我自不敢推辭,只是到書房裡纔多遠的路,哪裡就能凍着我呢。”

黛玉也笑道:“瞧你,滿嘴裡說的話單單讓人心裡不快活呢。太太心疼你了,你卻又不受着,怎麼有這樣的道理來?”

林如海便道:“便在夫人這裡也使得。”說着,就要坐下來,只林瀾卻又跳出來說不依。衆人問他何故,卻聽得林瀾脆生生道:“我還從未去過老爺的書房呢,怎麼只叫哥哥去過了,卻不讓我去呢?”

賈敏和黛玉都掌不住笑了,只說:“瞧瀾哥兒,這是在吃哥哥的味兒了!小小的年紀,何故說出這樣多的話來!”一面說着,一面便笑在了一處。

林瀾話一說完,就見姐姐和太太都笑得這樣,心裡正奇怪呢。轉頭去看老爺,只見老爺滿臉含笑,又去看哥哥,就見林澤早已經蹲下.身來,拉着他的小手道:“瀾兒年紀小,我像瀾兒這樣大的時候,也不曾去過書房呢。”

這話說的實在不假。想當年林澤三歲的時候,雖然天資聰穎,又有林如海啓蒙,到底那時家中已經來了一位博採天下之長的沈愈坐館,便再沒有要林如海親自教導的話說。故而,林澤也是到了五歲以後,纔去林如海那裡說話,平日裡卻從不曾踏足書房的。

林瀾聽了林澤這話,再開心不過的,便一徑要求道:“老爺,只讓瀾兒去一回罷,就一回!”衆人都被他這樣撒嬌的樣子給逗笑了,連黛玉都幫着說:“老爺就讓瀾兒去一次罷,左不過了了他一樁心思。若不然,他往後可沒心思在自己屋裡看書啦。”

林如海便點頭應允了,賈敏見他們父子三人興致正好,忙吩咐下去要人拿了厚厚的大氅來。林瀾聽見了,便挨在賈敏身邊問:“太太,我有披風呢,怎麼又拿大氅來?”

賈敏便低頭去瞧他,見他烏溜溜的一雙眼睛半仰着看自己,只笑道:“你不知道,從這裡去老爺書房,還要過一個夾道一個迴廊並一個月門,那裡盡是過門風,兩邊又空落落的。如今是臘月天氣,朔風凜凜,侵肌裂骨豈不是要凍壞了你們。”

林瀾聽了,不覺縮了縮肩膀,光聽着賈敏這樣說,便覺得十分冷了。再看看林澤面色如常,心想哥哥也不怕,我也不怕。便道:“我要去,和哥哥一起去。”

賈敏也不再留他們,只等丫鬟拿了大氅過來,給林澤和林瀾一一系好了才讓他們離開。回身便對黛玉道:“好玉兒,和我來查看賬簿。”這邊黛玉乖巧地應了,陪在母親身邊一起看賬不提,倒是那邊林瀾和林澤跟在林如海身後往書房去,又生了變故。

只說林澤一行人才走到夾道里,林瀾便縮着身子挨在林澤身側,一張小臉凍得生疼卻又強忍着不肯開口。倒是林澤瞧見了,便把自己的手爐悄悄地往林瀾懷裡一送,見林瀾小臉慘白,心中也大爲心疼,只低聲道:“咱們走快些,就過去了。先忍着點,待到了書房便喝一口滾滾的茶下去,也就不冷了。”

林瀾聽了,忙忙點頭。

前面林如海自然也聽到林澤的話,腳下步伐不覺也快了些。誰知,一行人走過迴廊的時候,林瀾不知怎麼地腳下一打滑,整個人都往外倒去。那回廊上因有些老舊了,今日正要翻修,其中更有幾處闌干早拆了下來,只等天氣回暖一些動工呢。平日裡,林澤和林如海雖也從這裡走過,到底不曾並排,又都是腳下小心的。哪知今日林瀾因嫌冷,要和林澤並排走在一處,腳下一滑整個人都往廊下倒去。

林澤眼尖瞅見,急忙伸手去拉,哪裡拉得住。

林瀾一件厚重的大氅罩在身上本就重得很,林澤和林瀾一樣,也穿了一件大氅在身上。現下探身去拉林瀾,再拉不住的,腳下又難以顧忌着,一個力道沒收住,竟是二人都往廊下倒去。待其餘衆人反應過來,都嚇得幾乎死去。林如海更是臉色慘白,慌忙探身就要下去,卻被人攔住了。

那回廊下本是一處清潭,春日融冰時,水聲潺潺,在廊下隨意一坐一下午的時光也容易打發,假山嶙峋又有奇花異草再美不過的。可現下臘月天氣,廊下的清潭早結了一層冰面,人從廊上墜下去,跌在冰面上就算不死怕也要去了半條命。

林澤在墜落的瞬間,早看清了廊下的情景,手上一個用力便把林澤反抱在自己身上。這動作雖大,做起了不過一瞬的時間,等到他二人墜在冰層上時,獨林澤後面狠狠地砸在了冰面上,林瀾還能支撐在林澤胸口上。

見廊上喧囂嘈雜,林澤自知是有人要下來拉他們上去的,便也顧不得後背上的疼痛,只溫聲對胸前臉色慘白的林瀾道:“瀾兒莫怕,老爺定會讓人下來拉我們上去的。”正說着,卻聽得身後一聲冰面迸裂的聲音,林澤神色一僵,就覺得身後的衣裳已經浸溼,忙大吼道:“瀾兒快跑!”

“噗通——”

林如海目眥欲裂地看着冰面上忽然裂開的大口子,林澤和林瀾就那樣墜進了潭水中,幾乎嚇死過去!只忙對身邊的小廝喊道:“快去救人!”

待得林澤和林瀾被救上來時,二人身上衣服盡溼,臉色慘白,半點血色都無。若不是還有微弱呼吸,林如海都不敢想象!命人速速地抱着二人往最近的院子去了,正是林澤的屋子。幸而林澤屋內的丫鬟一直點着薰籠,還算是暖和。

饒是如此,也把幾個丫鬟嚇得半死。白果和青梅還算鎮定,一個上來服侍着林澤換衣裳,一個上來服侍着林瀾換衣裳。白芍和白朮嚇得眼淚都掉了下來,還是青梅一聲怒喝,才叫她們收了眼淚,忙出去燒熱水的燒熱水,燉薑汁的燉薑汁。

不多時,便有人拿了林如海的帖子請了大夫過來。這大夫是揚州城裡頂好的,此番一來,林如海也顧不得其他,只害怕稍遲一步自己的兒子便都去了。待得大夫來了,也顧不得避忌,只拿屏風略微一擋,叫丫鬟們在外面迴避一二,仍讓白果和青梅在內間服侍。

那大夫上來把了脈,便嘆道:“二位公子是寒氣攻心了,怕難根治的很。”

林如海忙問可有法子,那大夫只說:“勉力一治或許可行,倒是來的及時。”說着,就到外面來拿了紙墨寫下方子。林如海正要細問,卻聽得屋外傳來一聲聲的請安聲,一擡頭,就見賈敏雙眼通紅,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老爺,老爺!澤哥兒和瀾哥兒如何了?”也不等林如海回答,便忙環顧四下,見無一人答話,不由哭道:“我的澤哥兒、瀾哥兒!”

林如海忙扶着賈敏的肩頭道:“夫人萬不可如此,他二人正在內室歇着,夫人這樣豈不是要他們不安心麼。再有,大夫也說來的及時,必無礙的。”說着,便目露祈求之意看向大夫,那大夫也是極識趣的,便也頷首道“的確如此”。

賈敏方略放下心來,便往室內去看林澤和林瀾,才一瞧見二人慘白如紙的臉色,登時淚意翻涌,只哭道:“如何就出了這樣的事,叫我的澤哥兒和瀾哥兒吃了這麼大的苦頭。”見青梅和白果也紅着眼睛服侍,便道:“你們好生服侍着,別叫他們再有哪裡受罪。”

青梅和白果忙點頭應是,賈敏又陪在一邊看了好一會兒,聽着外面的聲音漸歇了,才轉過屏風出去,就見林如海坐在桌邊,臉上神色憔悴非常,便強忍了淚意道:“老爺好歹顧及自己身子,也別太勞累了。”

林如海只低嘆一聲,“如何能夠呢。”聽得賈敏又要落淚,夫妻二人坐在一處,心上有如火燒油煎,十分難熬。不覺一夜過去,林澤和林瀾雖吃了藥,卻仍不見甦醒,賈敏心裡焦急非常,日日垂淚不止,縱林如海來勸,也不肯走。

這樣兩三天,不等林澤和林瀾好轉,反而賈敏病倒了。

林如海心頭大慟,一面是兩個兒子昏迷不醒,一面是結髮妻子又再度病倒,兩邊煎熬之下,林如海的髮鬢也染了一層霜白。黛玉是第二日方聽聞了這個消息,心裡也十分心急,只是母親日日在林澤那裡看着,自己倒不好平添母親的憂愁。只好在自己的屋子裡每日祈求,盼着哥哥弟弟早日甦醒。只是眼下見賈敏也不支病倒了,黛玉哭得一雙眼睛通紅,只好陪在賈敏身邊,爲她分解一二。

卻說林府一團混亂,內宅主事便仍由張嬤嬤和方嬤嬤二人來經手,只是每次回話,兩位嬤嬤也都不避着黛玉,也叫她聽着看着,也是爲太太先前的教導之意。

這日,天色陰沉,黛玉在方嬤嬤這裡正看着禮單,忽聞一聲破空響動,心頭一震。還不待知道是何緣故,就聽得幾句言詞,道是:“本非此處人,何故留此處,不如歸去兮,留待後世評。”黛玉忙出門去看,見院內僕婦謹然,並無那奇怪聲響,心裡訝異,就往林如海那裡去。

林如海在書房裡自然也聽聞了,便命小廝去看,不多時,就有小廝帶了兩個人來,一個道人打扮,足下微跛;一個和尚模樣,頭上卻生着癩子。二人形狀瘋癲落脫,麻屣鶉衣,口內不住地念着幾句言詞,卻又偏聽不真切。

林如海正要問時,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正是黛玉來了。

那跛足道人和癩頭和尚卻忽然撫掌大笑道:“快把她舍我罷舍我罷,這樣的仙草靈物,在這裡白糟蹋啦!”

黛玉見他們形容瘋癲,口內言詞又奇怪非常,只把身子縮在林如海身後。那道人又嘆道:“若不把她隨我出家,只得一生不見外姓之人,方不至於淚盡此生。”嘴裡一時又唸叨起他話。

“你這和尚好生瘋癲,如何說我妹妹會淚盡此生!”

黛玉和林如海齊齊回頭,一時心裡又喜又驚,黛玉更是小跑過去拉住了林澤的袖口,盈盈杏眸瞅着林澤蒼白的臉色,也不說話。林澤只握住了黛玉的小手,嘴裡低聲道:“莫怕,哥哥在呢。”說罷,只瞪着那道人和和尚,怒道:“好你們兩個神棍,竟在我家說出這樣不實的話來,待我要人打了你們出去!”

“蠢物蠢物,如何竟看不透!”

那道人唸叨幾句就要離去,卻又突然回身過來,睜着一雙炯然的眼睛看了林澤好一會兒,才皺眉道:“怪哉,怪哉!你命數早已盡了,怎地還徘徊人世?”

那和尚也湊過來細細看了一回,也念了幾句“怪哉”,便兀自嘆道:“命數既改,如何卻看不透紅塵,該死該死。”

林如海聽得他們這樣胡亂說了一氣,只沉了臉怒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拿我孩兒說事!還不快快出去,休得胡說!”

那兩人聽了,對視一眼,便相視笑開,飄然離去。只是空中還傳來他們的念詞,只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得放手時須放手,眼前無路早回頭。”

待要小廝追去看時,早已沒了影子。林如海心裡沉吟了一會兒這四句話,正不解其意時,忽聞身後黛玉一聲驚呼,回頭看時,就見林澤暈厥在長安懷裡,一張臉上血色全無。

“哎,我原沒什麼事,只是三哥聽不真切,反累的如此。”被壓在牀上不許動彈的林澤嘆了一口氣,看着牀沿上的水湛,苦笑着說不出話來。他溺水後足足昏迷了七日才甦醒,說來也好笑,正是那跛足道人和癩頭和尚傳來的聲音叫他猛然驚醒了。他當即想到黛玉如今的年紀可不是正該那兩個神棍出來忽悠着黛玉出家的麼。於是也不顧青梅幾人的阻攔,忙忙地就出去了,結果好容易把那兩個神棍給打發走了,他卻又昏倒了。

哎,當真是笑死人,這樣的不濟還好意思去救妹妹於水深火熱呢。

這不,再醒來時,就發現身邊服侍他的丫鬟都不見了,反而換了這麼一個冷着臉的少年。

“三哥,這個你嚐嚐,是青梅姐姐給我做的零嘴呢,可好吃了。”林澤說着,小心翼翼地把那酸漬梅拈了一顆放進水湛的嘴裡,這梅子可酸得很,林瀾貪嘴吃過一顆,當下就酸得倒牙。他現下把梅子給水湛吃,滿以爲能瞧見水湛酸得不行的樣子,誰知……水湛也就皺了皺眉頭,別的什麼反應都沒有!哎,太打擊人了有沒有!

水湛纔不理會林澤的心思,只把手裡放涼了一些的藥往林澤面前一送。黑壓壓的臉色不用說話也讓人覺得壓力很大。林澤自認爲是個俊傑,所以他也十分識時務,在水湛沉鬱的臉色下,乖巧地喝光了一整碗。

當然,他識時務的前提是他已經經受過了不識時務的後果。比如第一次,他撒嬌打滾各種賣萌,卻依舊還要面臨那碗黑黢黢的藥汁時,雖然變換着花樣偷偷的倒了半碗,結果還沒來得及得意,就被某人壓着又灌進了兩大碗。這種事情,林澤小朋友表示,太有損形象了他會說嗎!他!不!會!的!

滿意地看着空空的碗,水湛手腕一翻,把一顆奶白色的糖球塞進了林澤的嘴裡。看着林澤眯起眼睛躺倒在枕頭上的樣子,心裡又好笑又好氣。只是,看到林澤仍舊蒼白的臉色時,水湛卻覺得心頭抽痛不已。

他的小九兒,小時候身子那樣孱弱,好容易將養得結實了些,卻一下子……

狠狠地閉了閉眼,看着林澤已經睡着的樣子,水湛彎腰替他把被角掖了掖。伸手摸了摸林澤微涼的臉頰,水湛只能在心裡對自己說:只要他活着,就夠了。太強求,連自己都覺得貪心太多。

林澤在給賈敏請安時,總覺得心裡十分愧疚。在看到賈敏只能躺在牀上,一張溫婉的臉上滿是憔悴的容色,總覺得心裡微痛。如果不是因爲自己和瀾兒……賈敏的身子,不會垮得這樣。

賈敏看到林澤來請安卻十分開心,連蒼白的臉上都浮現出幾分喜色的淺紅。淡笑着讓綠柔給林澤拿凳子來,只放在炕邊,也不叫林澤上炕,只說:“我如今病着,你纔好些,別叫過了病氣反而不好。”又見林澤臉上終於有了幾分血色,便淺笑道:“我的澤哥兒是個極有福氣的,此番也該如此,我再放心不過了。”

說着,便隱隱有些氣喘的樣子,綠柔忙過來給賈敏拍了拍背,就聽得賈敏又道:“我時常想着,我的澤哥兒日後是要中狀元的,當年盧夫人也說了,我們家要出個狀元公的!”似乎又想到了當年黛玉抓週那日的景象,賈敏的眼睛亮了亮,卻咳了數聲,聲音卻低了下來,只嘆道:“只可惜,我怕是看不到那一日了。”

林澤眼睛一酸,就要落淚,就見賈敏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只笑道:“好孩子,你別哭。你雖不是我親生的,卻和我親生的一樣。我只沒有懷你十月,但是在我心裡,你永遠是玉兒和瀾兒的哥哥,再沒人能越過你去的。”

林澤輕喊道:“太太!”

“我怕是不能再留在這裡了,那日聽老爺說,有兩個奇怪的出家人來我們家,說了許多荒誕不經的話來,我聽了也氣,也想去罵他們。只是我這身子支持不住,幸而我兒去了,不叫玉兒受委屈。好孩子,我要求你一件事。”

林澤早已經溼了眼眶,聽賈敏這樣說,便道:“太太有事只管吩咐,我再沒有不依的。但求太太萬般珍重自己,別要我們做子女的擔心。”

賈敏只搖了搖頭,也不說別的,只道:“我知道你素來心性兒極高,卻又是溫和體貼的性子。我只怕日後我不在了,府裡生出許多的閒話來,你年紀小,我只怕你被那起子小人說得委屈。”

不等賈敏說完,林澤便伏在賈敏身側,只說:“不瞞太太,這些年因太太管家日嚴,並無別話。可頭幾年,那些話我也聽見過。那時只當閒話聽過也不放心裡,日後也自然如此。太太只管放心,閒話若還放在心頭上掂量着過日子,那我豈不是要慪死了。”

賈敏只摸了摸林澤的發頂,嘆了一口氣。想到孃家那些不省心的,心裡越發的悲涼,又想到自己的身子這樣不爭氣,只護不住孩子一生一世。便落淚道:“我知道你是再好不過的,玉兒也聰敏機靈,卻不如你樣樣周到。瀾兒年紀那樣小,又是天真爛漫的性子。老爺也好,可是他前面事情那樣多,怎顧得上後宅許多事?”

又道:“我若一病去了,只怕玉兒也不能在家裡多待。後宅無人教養,日後縱要說親也沒人家要了。”因想到賈母時常在信裡透露的意思,更覺得悲涼。她和王氏向來不和,那王氏生的鳳凰蛋,她也不覺得好。倒不是因着王氏的緣故,而是聽着賈母話中說起寶玉如今已經六歲大了,還同家裡的姐姐妹妹一處教養,心裡自然有些膈應。又想着,自己若果然一病去了,黛玉沒有長者教養,賈母必要人來接去的,到時候和寶玉養在一處,豈不是……

一時想到這些,不覺泣淚成聲。

林澤自然也想到了賈敏話中的意思,又想到那賈寶玉,最是個心懷天下姐姐妹妹的性子,他也不願意黛玉被送去榮國府。可是賈敏說的很是,若賈敏果然一病走了,這後宅裡沒有長者教養,日後說親,的確是個難事。

賈敏一面說着,一面想着,淚珠滾滾,心裡發涼,竟隱隱有些喘不上來氣。林澤見賈敏這樣辛苦,只好道:“太太萬萬好生養着,來日方長何須急在一時,只求太太爲着老爺,爲着我們兄妹三個也要好好對自己。”

一時綠柔紅杏都上來勸解,賈敏才肯止住話頭。

出了賈敏的院子,林澤正苦惱這棘手的難題時,水湛又按時定點地來送藥了。瞥了一眼那黑黢黢的藥汁子,林澤覺得本來就不怎麼好的胃口現在是完全沒有了,於是冒着可能很後果嚴重的可能,林澤默默地別開了臉,義正言辭地說:“我在思考人生大事呢,現在沒空吃藥。”

水湛一聽,先是一愣,繼而便笑了。還人生大事呢,纔多大點的人能想人生大事了!

便拿手捏住了林澤的下巴,觸手只覺得有些咯手,林澤原先微圓的下巴因爲這麼一病,竟然瘦成了尖尖的樣子。水湛可沒心思欣賞他的尖下巴,只眯着眼睛沉聲問:“哦?什麼人生大事,說來我聽聽。”

“哎,三哥別鬧!”

掙了一掙,還是沒掙開,林澤索性放棄了掙扎的念頭,繼續趴在桌上苦惱黛玉的問題。

被無視了?水湛腦海裡飄過這樣一行字,看着林澤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決定還是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於是放開了林澤尖尖的下巴,只屈指敲了敲桌面,一聲一聲,雖然很有節奏,但是也很擾人呀!

林澤瞪了一眼水湛,目光中傳達出“三哥,你又調皮了”這樣的訊息來。

水湛微微一愣,被弟弟鄙視之後的心理活動是什麼樣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最正常他也沒考慮過。只是看着林澤那小眼神,水湛明明白白地感覺到,自己確實不能坐以待斃了。

於是,咳咳……清了清嗓子的水湛瞅着林澤道:“說罷,什麼事,興許我能替你解決呢。”

“哎,三哥,你要是個女的就好了。”

沒頭沒腦的一聲感嘆,讓水湛感覺到自己額角強烈的抽搐。手擡起又放下,剋制住心裡想要敲一敲某人腦袋的衝動,水湛咬牙道:“把話說明白!”就是讓你說人話的意思呀,林小澤!

再度拾起了識時務者爲俊傑這句古老恆言的林澤眨巴了兩下眼睛,清亮的眸子盯着水湛道:“三哥,我……不是,我是說,太太病得挺重的,我今天去瞧她了。”

“嗯,然後呢?”賈敏病重的事情,水湛自然也知道,只是看看林澤這話說得語無倫次的,水湛有些納悶了,別是過了病氣腦袋有些不清醒了吧?

“唉,太太說,如果她……她就這麼一病走了,妹妹可能就要被接走了。”

“嗯,所以呢?”賈敏如果死了,家裡三個男人加一個小姑娘,這日子怎麼過?當然是要把小姑娘送到能教養她的地方去了。水湛又默默地瞅了一眼林澤,覺得這簡直是廢話。

被水湛悄悄鄙視了的林澤卻渾然無覺,只軟趴趴地說:“我不想玉兒離開,她要是去了別的地方,還指不定被人怎麼欺負呢。”一想到原著裡林黛玉被接到榮國府,連個自己住的地方都沒有,還得和那個蠢石頭住在碧紗櫥裡……雖然說是沒有同牀共枕,但是這……咳咳,一個屋檐下也太近了些吧!

水湛眉頭微皺,那這和自己是不是女人有什麼關係?

正奇怪呢,就聽林澤又說:“我還想呢,要是方嬤嬤和張嬤嬤很有身份地位,能代替太太教養玉兒就好了,那玉兒就不用離開家了。唉……要是我們家有個能教養玉兒的人就好了。”

聽了半天,水湛才終於恍然大悟,喔,是這樣個意思啊。瞥一眼趴在桌上像是連骨頭都被抽掉的某人,水湛勾了勾脣角。那個小姑娘他也看過,的確鍾靈毓秀聰敏伶俐,而且對林澤也真的十分依賴十分信任。對自己弟弟好的人,水湛從不吝惜去幫她。

“我知道了。”

“哎?”知道什麼了?林澤腦袋上浮起了幾隻大問號。

水湛纔不理他,只說:“我會給你妹妹找個能代替母親的人來的。”說罷,就把手裡放涼了些的藥汁往林澤跟前一推,“不過,要我答應可以,你得先把藥喝了。”

“啊?”眨巴眨巴眼睛,這一茬還沒忘記吶?他都快不記得了……看了一樣水湛胸有成竹的神色,林澤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藥喝了。等林澤收拾了東西出去的時候,林澤才後知後覺地想到,等一等呀,他還沒問清楚到底是要找誰呢!

別回頭給他們三兄妹找個後媽什麼的,太可怕了有沒有!

完全陷入自己腦補情景劇的林小澤默默地惆悵了,一整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以至於第二天見到水湛帶來的兩個人時,一雙熊貓眼睜得老大,活活地給水湛丟了一把臉。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提到的更新時間就是【14:30:00】左右,反正不會超過【15:00:00】

於是今天被【小葉子愛喬巴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11-19 21:59:27】炸出來萬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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