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林湘素日裡向是溫言軟語，極好說話的；如今忽的冷了面孔下來，一席話將可期說得心下冰涼。她既說了這番話，可期哪裡還能開口借這長裙？只得怏怏道：“我借了你這襲裙子去會路易保羅，你是要跟我絕交了？”
湘兒說那番話，原也是因近日委屈憋得久了，不得發泄；如今掏心掏肺將一番話說出來，立也覺得說重了，忙辯解道：“何曾有絕交這一說？只是……只是不想做你們的燈泡罷了。”
可期道：“你說得極是。我只一心想着去會路易保羅，不曾想，你與他也是有心的。想來你備這襲好看的裙子，也爲的是這一天了？既如此，你穿了去罷！他……他若與你有意，我也歡喜的。”
湘兒道：“你說的什麼話！他那些日偷偷拍了你這許多照片，又特特送個手機來。可知他是與你有心。我又瞎摻合什麼！你就當我方纔說的話是耳旁風，吹了就過。你且穿這裙子，自去與他好罷！我不生你氣。你我仍是閨蜜。”末了又違心地補一句，道，“我只想搓合你倆咧！”
可期心道：“你若是真想搓合我倆，如何說了這番聽了叫人寒心的話？你既已說了這番怪罪我的話，我又怎能腆顏再拿你的裙子去會那男子？罷了，罷了。誰稀罕這個？如今便是八擡大轎擡我，我也不作興當什麼主持人了。”便懶懶道：“忽而覺得懶了，還是不去罷。清靜着且只看旁人在臺上蹦跳，也有趣得很。”
湘兒見可期說不去，心下也不知是喜還是愧。忙打點起精神勸她去。可期總是不應的了，反勸湘兒道：“你既帶了這襲好看的裙子來，總該去的。你不去，這裙子豈不白帶了？橫豎是我沒長個心眼，不知道有文藝匯演。你既帶了裙裝的，總是去了，纔不辜負這好看的裙子。”湘兒聽罷，咬咬嘴脣，問：“你是真不去了？”可期笑着點頭，道：“你去！必須去。”
晚間主持人便選出來了；原來也沒什麼人報名，便定了路易保羅、薩碧、林湘、一個叫金大梁的男生及另一對男女。林湘與路易保羅俱是開油公司的，故他兩個搭檔；那金大梁與薩碧俱是集團公司的管培生，便也成一對搭檔。
爲着這事，湘兒知可期心中悒鬱，遂又拉她去參加開油公司自組的集體舞。那時節《甩蔥歌》剛開始流行，開油公司奉上的便是一段雷爆了的甩蔥舞。主創者爲了增加舞臺效果，特地網購了二十來根大蔥，每人左右手各拿一根，蹦蹦跳跳。
因着這一事，湘兒與可期到底是疏遠了。那一個去主持人那邊串詞，這一邊去跳甩蔥舞，兩邊回來，竟沒什麼話可說。湘兒問可期跳得怎樣，可期答：“傻跳罷了。”可期問湘兒那邊怎樣，湘兒半是含酸半是玩笑地答：“他只一個勁地跟我問你咧！”
白日裡隊列操練，晚間又是匯演排練，可期只覺得疲乏得幾乎脫力了。直至文藝匯演那晚，一直是懶懶的不得力。坐在後排，瞧着林湘在臺前一襲水綠，身邊的路易保羅高大且富帥，兩人說話又都格外舒服好聽，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不意地嘆了口氣。又不禁自語道：“我爲何嘆氣？那裙子本是她的？難道她倒應該讓給我不成？”
中間上去跳了個甩蔥舞，越發得不帶勁，只覺得自己傻得頭上冒白煙。跳完舞回來，只恨不得找個黑的沒人見的坑將自己埋了下去。
統共只一百六十人，節目也不多。那薩碧倒是出得好風頭，十來個節目，倒有三個有她，又是唱又是跳，又還有個小品，又還兼了主持，也不知有多忙。湘兒亦算得上是極驚豔的了，在臺上落落大方，竟不比薩碧稍遜一點。與路易保羅兩人搭檔得也極是默契，倒像臺下湊在一塊沒少花功夫。
十來個節目演得也快。九點半會演便告結束，大家卻都還意猶未盡；教官也不來約束，大家便各各組成團或閒話，或遊戲。那一幫演職人員也自組了一圈人玩。可期因心裡不坦蕩，並不想參與的；卻教湘兒硬生生地拉了去。見那一干主持人，包括路易保羅，都在。
也不知是誰拿來的啤酒，復還有瓜子薯片之類的零食。一夥人自坐了一地，玩一個極其勁暴的遊戲，叫做“天黑請張腿”。遊戲規則與平日流行的“天黑請閉眼”無異，只是上帝叫作老鴇，殺手叫作嫖客，平民叫作妓＼女，醫生叫作避孕藥，警察叫作掃黃大隊隊長。這遊戲想來看官便是不曾玩過，也必聽說過，此處就略過規則了。
又不知是哪個出的餿主意，將這個“天黑請張腿”的遊戲與真心話大冒險結合；說是但凡□□\\了的妓＼女皆必須指認一句“孩子他爸”；遊戲結束時，若該□□指認正確則罷，若指認錯誤，則必須進入真心話大冒險的環節。玩“天黑請閉眼”時，可期十回裡總有九回是平民；這一回玩“天黑請張腿”，如可期所料，果然她每回合都當妓＼女。
且說這一回，老鴇說了“天黑請張腿”，衆人紛紛閉上眼。可期無奈地閉着眼，聽那老鴇又道：“兩位嫖客請睜眼。好的，嫖客請互相認識一下。好的。嫖客請嫖＼娼。請選擇在座任意一名妓＼女進行苟且之事。兩位嫖客請統一意見。兩位嫖客請再統一意見！一次只能選擇一名妓＼女嫖\\娼！兩位嫖客確定了嗎？好的，確定了。嫖客請閉眼。”可期默數着從她心中路過的草泥馬。
聽老鴇又道：“掃黃大隊隊長請睜眼。”隔了一會，又道，“掃黃大隊長請睜眼？咦，還有一位呢？黃大隊長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嗎？……哦，不好意思，你的眼睛太小，我剛沒看到你睜眼。好的。兩名掃黃大隊長請互相確認。好。掃黃隊請出動。請指認妓＼女……哦不，嫖客。兩位大隊長請統一意見。確定嗎？看我手勢。看我手勢。好的。掃黃大隊長請閉眼。”這個老鴇的聲音實在太像唐僧，可期數着胸中奔跑的草泥馬，險些沒睡着。
只聽老鴇又道：“避孕藥請睜眼。避孕藥請互相認識一下。”可期聽了，心中自奇道：“連避孕藥都有兩顆？？”那老鴇唐僧似的又道：“避孕藥請選擇一名妓\\女使用避孕藥。兩位確定嗎？好的，避孕藥使用完畢。避孕藥請閉眼。天亮了。石可期你懷孕了！”
可期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她一直都有着隨時會被懷孕的覺悟，但沒想到一切來得這麼快。老鴇催道：“石可期，你懷孕了。快指認哪個是孩子他爸！”衆人聽了，皆一陣鬨笑。可期半呆半傻狀地睜開眼，特無助地將一圈人環視一遍，道：“我不知道。”
老鴇道：“我也知道你不知道。你猜一個嘛。猜慎重一點呦！若猜錯了，一會可是有真心話大冒險的。”可期又環視一圈，瞧那邊路易保羅正襟危坐，薩碧心不在焉，林湘正瞧着她偷笑。讓她說孩子他爸是路易保羅，她是絕對說不出口的；說薩碧，又似乎跟她不是太熟；餘下的人也都是半深不淺的交情，於是便道：“林湘。我猜林湘。”
接着投票。一圈子的人全是跟風的，個個指認林湘，第一回合便將林湘給票死了。第二回合重新開始。可期與湘兒這回都不用閉眼了。聽那老鴇道：“天黑請張腿。嫖客請嫖\\娼。”果然見路易保羅跟那薩碧睜了眼來，四下張望。路易保羅與可期眼光碰見，路易朝她抱歉地一笑。可期忙轉開眼去。
第二回合便有個掃黃大隊長——那個叫金大梁的——跳了警，出來指認路易保羅。按照規則，跳警的掃黃大隊長是要變成妓\\女的，美其名曰同流合污。路易保羅是給票死了。不想薩碧隱蔽得極好；因她時時作出不耐煩的神色，又動不動看手機，一副與己無關的神態，便沒人懷疑她。隔了許多時，妓\\女們之間互相咬，將避孕藥也咬死了，愣是沒人懷疑到薩碧頭上。直至後來，剩餘一個掃黃大隊長也叫薩碧搞懷孕了，遊戲便告結束。嫖客贏了。
遊戲結束，便開始秋後算帳。那幾個因投票而死的十分幸運，跟他們沒什麼關係；被嫖而懷孕的，就要接受真心話大冒險。薩碧第一個便問可期道：“你是要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可期想道：“若說大冒險，不知他們叫我做出什麼沒底線的事情了。若選真心話，無非是問你上回什麼時候□□這種二逼問題。自然是真心話。”便答：“真心話。”
衆人都覺得真心話了無意趣，總不及大冒險來得精彩。交頭接耳蒐集問題。一個道：“就問她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吧！”薩碧笑道：“你問她這個，她必然說還是處女。”另一個道：“就問初戀是幾年級。”當時就被衆人哄了出去。薩碧眉頭一皺，一問便上心來。自覺得是個極好的問題，便笑眯眯地問可期道：“我有一問。你要如實回答。且要乾脆，不得拖泥帶水。”可期心道：“你能問出什麼問題了？我反正也沒什麼秘密，沒什麼不能說的。”便答道：“問唄。我真沒什麼好瞞的。”
薩碧極嫵媚地看路易保羅一眼，又笑吟吟地瞧可期一眼，道：“我問你，如果路易保羅跟你表白，叫你做他女朋友，你會不會答應？Yes or no”
此言一出，衆人皆誇問得好。可期聽言，羞得臉也紅了，道：“我……我這怎知道？”薩碧道：“這麼說，是不答應嘍？”衆人皆起鬨。可期忙道：“我可沒說不答應。”薩碧笑道：“那就是答應嘍？”可期低頭，偷偷擡眼望那路易看，見他也正定睛覷着自己。可期心中問他道：“你……你心裡可真打過這主意？”
可期心中的答案，自然是Yes。可是當着這許多人的面，如何說得出口？須知，子曾經曰過，誰在感情上主動，誰就先輸了一半；誰在感情上先認真，誰就先自掘墳坑。如果說Yes，那路易保羅卻沒有跟他表白，而跟林湘好了，那可期以後在太見還怎麼立足？只怕十年後還是個笑柄，人人皆道她追着路易保羅跑。
可是，倘若說No，路易保羅會不會以爲是真，便再不能開口跟她說心裡事？可期一時間着慌，半個字也答不上，瞧瞧路易保羅，見他也正定定地瞧着自己，臉上素日的微笑也沒了，倒是認真得緊；再瞧瞧林湘，見她也正盯着自己看，與她目光相遇，忙往旁看了去。
那薩碧先前一副心不在焉之態，如今兩眼直髮光地瞪着可期，不停催道：“喂，想好沒？是Yes，還是No？你要不好意思開口說，咱寫下來那也成。”說罷笑吟吟地瞅着她。
可期心下亦是自問：是Yes，還是No？
是Yes還是No，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