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回：沐皇恩太見興改制, 得新主旺姐喜升遷
曲語云：
世路盡茫茫，關河各一方，數封疆吳楚齊樑。一似別離難再合, 嗟卯酉, 嘆參商。
恩多偏易見, 怨廣每相償, 是相遭都在羊腸。只勸人情留好處, 訪故舊，遇他鄉。
——右調《唐多令》
（一）
五一過後，炎夏永晝。不過五月, 氣溫便高得令人心緒不寧；然而在工區，室內溫度卻從冬日的二十八度調至二十二度, 坐着坐着, 就忽然瑟瑟發抖, 連披件空調衫也不頂事。大概也只有席豐旺那樣的胖子，才能享受室內的低溫。
因平均溫調的是二十二攝氏度, 有些地方略高了，有些地方低到二十度以下。不時有員工來前臺反映冷了熱了的，替貧哥生出許多活兒來。貧哥不耐煩，就跟裴總的司機，那王師傅, 下樓抽菸。說冷說熱的就不免找上可期來。
五一時林典武出差去歐洲考察, 說這一回約摸有兩個月脫不開身的。可期樂得他走, 盡跟大梁泡在一起。先時因與林典武好了, 冷落了大梁；可期這回千賠不是萬賠不是, 總算將大梁哄開心了。兩人和好如初。
五一過得幾日，苑春家來找可期。這是平日裡未曾有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席豐旺打了小報告, 弄得可期心驚膽戰，只怕又出了什麼岔子。及進了苑總辦公室，見苑總一臉倦怠；及見了可期，又立即堆出滿臉笑容，卻也掩不住那憔悴顏色，較之年前比，也不知人瘦了幾許。想是年終績效那一番折騰，將她也折騰病了。
苑總教可期坐下，一番噓寒問暖，問了最近工作如何，又問生活如何，又問家人如何。可期不知她賣的什麼關子，一一答了。苑總話鋒一轉，問：“你跟金大梁……”可期想着全公司都是那林典武的耳目，自然也不能說跟大梁太好，於是擰眉做出個貧下中農出身的烈女的模樣，道：“那人可惡！那人極是可惡！我與他必勢不兩立！”
苑總聽了就笑，道：“你們年輕人，都是性子急，凡事忍不得。剛剛新婚的，怎麼就跟有仇了似的呢？還是寬些心，和和氣氣過日子纔是。照理說，這是你私事，我不該過問的。我不過想着你來公司大半年，我也沒好生照顧你，心中有愧，今日方多問了幾句。再者同系親屬也不能在同一個公司。財務那邊怎麼安排金大梁，還沒定下來；財務的事又都是張彩全總說得算，我也沒句話兒說。我只單管你這頭。你之前跟我提轉崗的事兒，我那時間忙，沒顧的上，現在可還有這個心思？”
可期忙道：“有！有！怎麼沒有？就是做保潔也不甘心坐檯了。”苑總聽了，越發要笑，復問道：“若說轉崗，你看誰的崗位適合你？”可期極想說：“席豐旺那位子不錯。”但想來她入司不過一年，必做不得領導的位子，於是道：“您看着哪合適，就往哪安排唄。”苑總道：“轉崗一來要看公司需要，一來也要看員工本人的意思。薄柴雪自己提了申請，說想要海外派遣。她那宣傳崗的位子，你看你做不做得？”
可期聽了，喜得連着好幾聲謝謝從嗓子眼裡冒出來。苑總笑道：“你可別忙。我只是說有這可能，可沒說馬上要調你。調你的崗牽涉甚多；一則你的崗位要重新招人，工作要交接；二來薄柴雪手上也還有她自個的活兒。至少一兩個月內動不得。你好好在前臺上幹，別叫旺姐再挑你毛病了。”可期忙忙應了，歡歡喜喜去了。
隔數日，南美那邊有人過來，裴總親迎接待。辦公室一陣忙活，辦了項目收購簽字儀式。薄柴雪那邊也忙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又需在內部刊物上宣傳，又要跟集團提交材料，還要往外媒上發佈信息。此次收購，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叫好，像卜總那邊，就不樂意。因而項目宣傳聲勢甚大，說什麼“又邁上一個新臺階”“又打開一個新局面”“又翻開了新的一頁”“邁入了一個新的創業紀元”云云，說得直如盤古開天闢地、女媧摶土造人一般。
這一日是週四，一週重要的會都開得差不多了，下週的新活也沒佈置下來。貧哥跟王師傅下樓逛去了。可期懶懶地坐了前臺，也沒人來攪擾她。種了會兒菜，蓋了會兒房子，掉了會兒魚，鬥了會兒地主，益發無聊起來。鬧文荒，也找不着中意的書來看；碧水論壇也跟死了似的，只有新人求包養，沒有老人掛牆頭。少了掐架，就沒什麼可看。
可期正發悶呢，忽見旺姐咧着一張大嘴急急奔來，吩咐她道：“你去一號，將門打開。快！快！”可期還沒反應過來什麼事呢，忽見電梯倏然而啓，一行人魚貫而出。旺姐打亮嗓子，躬了身段，迎上去衝那爲首的一人叫道：“查總，您來得可真快！”原來是集團分管開油的副總裁查一守，原來是開油的總經理。他身後又跟着一人，面方額正，目不斜視。旺姐又滿臉是笑地招呼：“查總、侯總，兩位請這邊來。”
旺姐話音才落，只見裴金光、卜德仁、史高忍等一干領導都迎了出來。裴金光半夢半醒，似在夢遊；卜德仁春風滿面，見了那查總就打躬；史高忍不露喜怒，一臉沉着。
可期還打量着，旺姐重重一拍她肩膀。可期“唉喲”叫了一聲，急忙往一號會議室去。跟服務生似的站了門邊，待諸領導進門。裴金光打頭，卻側着身子，跟太監迎皇帝似的，引他入了一號。秘書陶玉也即刻到了。往日裴金光都坐在長桌右側最中央的位置，由陶玉拉了轉椅出來，伺侯他坐下。這回陶玉拉了轉椅，裴金光卻不坐；那查一守也不讓，大大咧咧坐下了。裴金光坐了查總左側，那是史高忍的位子；卜德仁坐了查總右側，那是原來他自個的位子。陶玉忙拉了把轉椅來，硬插進裴總左側，讓史高忍坐了。才三分鐘不到時間，公司領導班子一干人都到了，圍着長桌坐了一圈。人人神色凝重，直如辦喪事似的。
可期好奇，忙不迭拿了茶水來，想趁着倒水的機會偷聽一把。那旺姐卻阻攔她道：“這會特短，十分鐘也開完了。不用倒水。”將她打發回去了。
越是不讓她看，可期越是按捺不住。旺姐雖不許她聽，她益發上心了。趁着旺姐不注意，一拐拐進了陶玉的辦公室。因工作的緣故，她平日來陶玉處挺多。那外間是秘書辦公室，有一櫃、一桌、一沙發；裡頭是總經理辦公室，一個有三個普通領導的辦公室大，又還鋪着厚厚的地毯。可期也不過就陶玉的便，往裡頭探了幾眼，從不曾進去。
這時陶玉在，可期便去問他：“怎麼回事？往常有集團領導下來，旺姐總得早了一週來催我；怎的這次，事先也沒個聲兒的，人就下來了？”陶玉擺手道：“我也是剛得的消息。哪裡知道呢？”可期嗔道：“你必知道的，是不是？”只道往日跟他還算好的，他必肯說出些信息來。陶玉只擺手道：“你還是回去乖乖待着罷！”
過工區時，一把拉住葛朱亮道：“方纔集團一干領導下來，裴總領着進了一號會議室，你瞧見沒？”葛朱亮道：“怎麼沒瞧見？”伸出一根指頭，半空中點了點，壓低了聲，又道：“如我所料，必有大變！”可期歪個腦袋，問：“必有大便？誰的大便？”葛朱亮故作深沉，道：“方纔那查總下來，奉的必是高層的命令。”又重複一遍，道：“有大變！！”
可期聽了，越發好奇，道：“什麼大便小便，這樣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葛朱亮道：“早些我跟你說了，那卜德仁處處對裴總的決定橫加干涉，處處掣肘，是也不是？”可期道：“莫非是集團下來處理卜德仁了？”葛朱亮笑道：“可不是！你想想，年前誰得罪人最多？又是績效泄密的事，又是阻撓裴總從油田上招人的事，近而還故意叫了諮詢公司來搗亂。這樣的人，裴總能容得？集團能容得？”
可期與這幾位領導並無瓜葛，任他升也好降也好，不過抱着看熱鬧的心情，亦不覺得此番變故與己有關。果然還不到一刻鐘，但見裴金光打頭，替查總開路，由一號會議室往電梯間來。旺姐、陶玉瞧見會議結束，早早迎候在電梯間，替查總等開電梯門。
及送走查總，領導各自回屋。問陶玉，仍是一個字也不肯吐；問旺姐，亦笑而不答。貧哥這時也迴轉了，聽旺姐說了方纔開會的事。可期忍不住要問：“什麼事這樣神神秘秘的，連我也不知道？”貧哥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去了。只是這事，想來到了明日，大傢伙也都知道了。”
果然次日一早，便有郵箱裡一封郵件。打了開看，卻是集團下發的紅頭文件：
大唐太見集團公司辦公廳
關於太見集團及太見油氣開發有限公司職務任免的訣議
（天寶八年第38號）
經大唐太見集團公司辦公廳審議決定，免去裴金光太見油氣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一職，免去卜德仁太見油氣開發有限公司常任副總經理一職。
任命侯萊尚爲太見油氣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任命裴金光爲太見集團公司總工程師、總經理助理；任命卜德仁爲太見油氣開發有限公司副總經理。
即日起施行。
大唐太見集團公司辦公廳
大唐天寶八年夏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