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金大梁一面自報家門, 一面激動得頭上的短毛都風中凌亂了。可期默默目測了一下他的身高,約摸在1.69999999米,無限趨近於1.7;又默默評價了一下他的臉蛋, 大致卡在“實在長得很抱歉, 抱歉的程度對不起黨對不起祖國對不起人民”和“實在長得很抱歉, 抱歉的程度對不起人這個類別”之間, 無限趨近於中等偏下。[作者插話:這不是客觀的!這不是客觀的!我們的男主角沒有那麼不堪!此處面目略有些慘不忍睹, 須歸咎於石可期的大力無敵嵩陽手。] 於是乎可期在心裡默默地給金大梁貼上了一個“財務部猥瑣男+矮窮挫+神經病”的標籤。
這邊廂兩個兩天沒見的人正在共同追憶往昔崢嶸歲月,共同緬懷青春美好時光,那邊廂大媒婆關梅姐姐又扭着腰肢笑容滿面地過來了。金大梁是個害羞的, 並不想教人撞見他跟可期兩個單獨在一起懷舊,於是衝可期嘿嘿兩聲, 打個恭, 道是先撤了。可期一把抓住他正裝的後襬, 道:“你別走!”
那關梅行至跟前,見他兩個拉拉扯扯, 便笑道:“喲,我是來得不巧了。”可期紅了臉,鬆了手道:“沒有,沒有。挺巧。挺巧。”金大梁知道有些人是見風落淚的,有些感情是見光就死的, 必須小心掩護呵護愛護他感情的美好萌芽, 於是匆匆地逃走了。關梅見礙眼的小夥子自己退了, 於是立即抓緊時間道:“梅姐跟你說的事, 你考慮得怎樣了?”
可期裝傻, 道:“什麼事?”關梅姐擰了擰眉毛,道:“俗語說事不過三。我有心促成好事, 也不只三回了。若不是那位大人有耐心教我三番五次勸你,你的事我早不管了。我要沒要你三下五處二就從他。人不過是想約你見個面吃個飯。見面吃飯,你又不少根筋少塊皮的,非要推三阻四。這樣的好事,你這輩子只怕也只逢上這一遭。你自錯過了,將來後悔也來不及。我問你,你做這前臺做得很開心,是不是?成日的教人呼來喚去,端茶送水,很開心,是不是?天天瞧你旺姐的臉色看,很開心,是不是?你只說個是字,我二話不說,屁股拍拍就走。絕不再在你耳邊聒噪一聲半句。”
這番話是戳着石可期痛處了。坐着前臺,迎來送往,端茶倒水,看人臉色,有日捱日——這是她石可期的人生?竟有一晌哼不出一聲來。
關姐瞧把可期說怔了,左右見無人,將她拉至旁邊接待室,鎖了門。此處只她同可期二人。放緩了聲色,溫言道:“我也是瞧旺姐欺負你得很了。你當公司哪個人不知道?個個知道你是旺姐的眼中釘,肉中刺。因你學歷好,長相好,又討苑總、柯總喜歡,哪個不知道旺姐成心要攆你走的?都等着看你笑話呢!你說你分明是一個有才的,被這般打壓在下面;分明是國文系出身,能寫得一手好文章。我不說旁人,論才學論文憑,辦公室哪個及得上你?偏讓你坐前臺,叫你端茶倒水,你知爲的甚?”可期默然。關姐瞧她動搖了心意,又勸道:“只因你到底是京外來的,不比這裡的人,個個後臺硬着呢。這後臺,不是說不好;人到哪都是要站隊的。你不尋着你的後臺老爺,哪個都好欺你一把,捏你一下。我的意思,你明白了未?”
可期緩緩點頭,盯着關梅道:“潛規則?”關姐冷笑一聲,道:“什麼潛規則深規則的。凡在大唐,任你在京城在郊野,哪裡不靠人?都是擺明在臺面的事兒,早不是秘密了,還什麼淺啊深啊的。我這回替你說的人。他那屁股,也不知有多少人排着隊等着舔呢,你道是尋常人能巴結上的?我今勸你去同他見個面吃個飯,也不是要剁你的手怎的。你若不願意,儘可屁股拍拍掉頭便走。有人敢阻,你關梅姐第一個不同意。怎樣?你只說一個字,這週末見是不見?”
可期心道:“不過是吃個飯。若果真是俊傑人物,從了也無甚不可;即或不中意,巴結上一個有頭有面的,萬一能調了崗挪了地,橫豎好過在這坐着前臺受着窩囊氣。當日我拒了關梅,因我心中還有路易保羅。如今路易早跟那小賤人好上了,我又何必獨守空閨眼也望穿了的等他?”當即決了心意,道:“謝關梅姐爲我費心了!就定這週末吧!”
關梅見果將可期說動了,喜道:“總算我沒白費口舌,到底將你說開竅了。你信你關梅姐,決不叫你後悔的。這麼着,就定週五晚上了。你記得好生置辦衣服打扮打扮。週五中午我來查你。若不合我的意呀,我親自替你裝點。”正是:
千般難出虔婆口,萬般難脫虔婆手。
饒君縱有萬千般,不如跟着虔婆走。
送走了關梅,又見湘兒來。湘兒神色甚是殷切,斟詞酌句亦小心翼翼,似是怕說了什麼傷着她,問可期道:“你怎樣?”可期知她是來問週五晚上醉酒的事,只淡然道:“能怎樣?”湘兒道:“那日你喝了恁多久,任我怎麼勸你都不聽。後來見你人不見了,大夥兒都急壞了,四下找你。隔許久才聽撇條哥說送你回去了。路易也是急得跟什麼似的,還道你喝醉了酒,不知做出什麼事來呢!”可期冷哼了一聲道:“他倒是好心。我能做出什麼事來?我能做出什麼事來?”湘兒嘆口氣,道:“我竟不知他是這樣的人。那日去蘆臺飄流,路上見他與你如此殷勤。不想轉了眼,就換了人。那薩碧,也是個死賤的,她自個兒也承認原是有男朋友的……”不想說了半句,教可期打斷道:“別跟我提他兩個。一個我都不要聽見。千萬別教我聽見!全給我死一邊去纔好!”
湘兒平日不曾見可期動怒,見她這番恨極了的神色,一時間倒不知怎麼勸。只得軟言道:“你好自珍重着。也別難過……”可期切齒道:“我難過什麼?你倒說說,我難過什麼?”
正說着這話,見薄柴雪、項一詩兩個雙雙走過來。聽聞可期口氣不好,忙道:“大清早這是怎麼了?”湘兒忙道:“沒事!沒事!我跟可期說笑玩呢。”項一詩笑吟吟地上前道:“有笑話聽,也說給我聽聽!你們說一個,我也說一個。”湘兒道:“我的笑話沒什麼意思,就是北極熊自個兒一根一根拔毛,拔呀拔呀,就拔光了——你快說說你的笑話。”項一詩笑道:“幾百年前的冷笑話你也拿來講,真沒創意!我給你講個有創意的。你知我跟薄姐姐兩個昨兒個在西蛋兜見誰了?”湘兒道:“你快說!別賣關子。”薄柴雪道:“沒事別嚼舌根子。教人撞見多不好。”
項一詩壓低聲笑道:“我是再也忍不得了。非得把這笑話講出來,我心頭才痛快哩。”接着便壓低聲道:“你猜我跟薄姐姐昨兒個撞見誰了?就是在西蛋,因那戴羽凌的黑色擼虎車實在顯眼得很,左近就沒見有人開恁惹眼的擼虎的。因是我同薄姐姐便留了些神。不留神也罷,一瞧,竟瞧見——你猜是誰?”湘兒道:“既是戴羽凌的車,自然見着戴羽凌了。”項一詩道:“那是不錯?你道她跟誰在一塊兒?”薄柴雪道:“別說了罷。”說着拉她要走。項一詩道:“怕甚!只怕沒一會兒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湘兒道:“她必是跟陶秘書在一起了。”
項一詩道:“她跟陶秘書在一塊兒,我便不說什麼了。誰不知道她日日惦念着陶秘書,還裝着自己多清高似的碰不得?”湘兒道:“莫不是跟旁的男人在一塊兒?”項一詩道:“她開豪車住豪宅,有男人才不奇怪呢。我跟薄姐姐呀,是瞧見她與花山在說話。”湘兒道:“花山?她跟花山是基友?”
項一詩不禁樂了,道:“她兩個是死對頭!這是多早年前的舊聞了。我們跟花山在背後沒少說戴羽凌的糗事,她兩個能好一塊?更何況——花山跟陶玉同住一屋的,你知不知道?”項一詩拿這些陳年舊穀子出來嚼,薄柴雪早聽得沒興致。卻見新來的林湘聽得如此興致盎然,項一詩講得愈發神采飛揚了,又道:“昨兒個我跟薄姐姐瞧見,她兩個竟幹上了!也不知是花山找到戴羽凌,還是戴羽凌找得花山。便見花山扯着脖子罵呢,那戴羽凌哭哭啼啼地自走了。花山還不放她過,在後邊追,跳着腳兒罵!瞧得我心裡可痛快了!”
可期聽了心下奇怪,道:“花山做甚罵戴羽凌?”項一詩道:“咱公司但凡是女的,沒一個喜歡戴羽凌,罵她有甚奇怪?她要勾搭陶玉,勾搭不成,去尋花山晦氣。咱花大姑娘可是好惹的?果是自己惹了一鼻子灰吃。如今又是二女爭一男,可有好戲看了!”可期冷不防問道:“二女爭一男,如何添個‘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