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
勸君莫作女兒身，一生樂淺苦楚深。勸君莫作女兒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他作樂時儂淺笑，他轉眼時儂生分。只因一顧年華誤，從此相思催老痕。
桃花開處春意鬧，秋來對晚淚紛紛。女兒悲喜同千古，多少青燈斷紅塵。
可期早早地盼着週末與路易保羅的約會。及至週五下了班，收到路易短信，說是已在樓下等她了；忙忙地換了一身碎花裙子下樓去。出了門，卻見已有三個男生等在那裡。路易保羅指着一個膘圓膀壯、寬臉寬下巴的一個威武男生道：“這個是郝績優，人稱雞血哥。”又指着另一個高高瘦瘦，頭髮極長，戴着圓框眼鏡的一個文弱男生道：“這個是金大梁，人稱撇條哥。”
可期聽了，不由得噗哧一笑，嘻道：“這個有趣得緊。如何叫作撇條哥？”那撇條哥嘿嘿笑道：“英文名叫Peter，就被叫作撇條了。”可期見他長得一般，穿得邋遢，頭髮長得幾乎要變蘑菇頭了，便不稀罕理他。遂轉頭又向那雞血哥道：“你的名字也好玩得很。”雞血哥哈哈大笑道：“我的名字哪及得上你哥哥喲？”說着偷眼看路易。可期臉紅了，急道：“我哪有什麼哥哥？”路易保羅微笑說：“現在沒有，將來也是會有的。”
雞血哥狠狠拍了路易保羅的後背，道：“你這‘路易保羅’什麼來頭，跟嫂子說過沒有？”可期聽他叫她“嫂子”，越發臉紅了，心下又好奇，便問：“什麼來頭？快說說！”雞血哥哈哈大笑，路易保羅卻來堵他的嘴。可期越發奇怪了：“路易保羅這名字有什麼稀奇？難不成跟什麼路易威登有關係？”雞血哥笑道：“他這名字，英文怎麼念？”可期道：“Louis Paul。雖然古怪，那又怎麼樣？”
雞血哥笑對路易保羅說：“你瞧上的這個妹妹，可當真單純得緊。”瞧可期還不明白，便說：“擼這個動詞，你聽說過沒有？”可期奇道：“擼什麼？……”雞血笑嘻嘻地道：“擺渡一下，你就知道。”可期心下納悶，還真拿起手機擺渡起來，見其釋義曰：“用手握着條狀物，順着移動、撫摩。” 忽然茅塞頓開，一時間又驚又羞，跺腳道：“你們這些男生真是沒個正經！”轉而又問：“那Paul又是什麼意思？”
雞血哈哈欲作答，路易保羅踹了雞血一腳，道：“你再敢說半個字！好好的姑娘都給你這樣的帶壞了。”雞血哥哈哈又笑，對可期道：“你老公兇悍得緊。我可不能說了，你自己問老公吧。”可期嗔道：“什麼老……休得胡說！”
正說着話，見那邊廂過來四個人，倒有三個是開油公司的。一個是陶玉，一個是戴羽凌，還有一個是湘兒。可期奇道：“你們怎麼都來了？”湘兒道：“是路易保羅叫的我。”戴羽凌穿了條半袖齊膝的素色裙子，含笑道：“我也是路易先生叫的。陶玉卻是我卻拉上的。我瞧他天天只忙着工作，只怕再忙人就壞了。”可期初時只道路易只叫了她，卻不想還叫了旁人——還是她的朋友。路易保羅於是解釋道：“我網上查了，一艘漂流艇要八個人。故左右拼湊了這麼些人。我跟湘兒一道主持節目，跟羽凌原是熟絡的，故叫了她二人。還有薩碧，都是一道玩過的。”
可期這才發現薩碧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見她戴着一副沉墨色無鏡片方框眼鏡，脖子上一條閃閃的純銀心形吊墜項鍊，穿着黑白方格紋花呢吊帶短裙，胳膊上挎着墨紅色漆皮壓花手袋，腳上一雙紫黑撞色漆皮尖頭中跟鞋，極是精緻淑女。可期下樓時原也略打扮了的，此時與薩碧一比，竟如村姑一般。
只聞路易保羅嘴裡忽然劈里叭啦報出了一串洋文，仔細聽得，原來是薩碧從頭到腳的一身名牌：“喲嗬，眼上罩着咕嘰，身上穿着熊奶兒，脖子上掛着地翻泥，手裡頭提着驢易糞噸，腳底下踩着不拉大——當真是白富美top 1咧。”
他腦裡轉得快，嘴裡溜得緊，整一個高富帥名牌智能點讀機，哪裡名牌點哪裡，so easy，丫的再也不用擔心穿了名牌沒人注意。
薩碧聽了不禁發笑，道：“你這張嘴！人開油一枝花戴羽凌姐姐在這裡呢，倒誇我白富美第一？人家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要才藝有才藝，哪輪得上我咧？”路易保羅忙笑道：“你兩個一個鋼琴彈得極好，一個高爾夫打得極好，兩個都是既有才，又有姿色的。兩個並列白富美第一。”
原來高富帥、白富美的階層，便靠這些樣名牌貨色，再如鋼琴、高爾夫之類玩物識辨彼此。這就好比螞蟻身上的氣味，什麼窩的螞蟻就有什麼窩的氣味。靠得近了，觸角一搖晃，對方是哪個村哪個寨的，一試便知。
旁邊雞血哥衝撇條哥笑道：“你聽路易保羅。給女生排名，在男生宿舍裡做做也就罷了。他倒擺到檯面上來說。瞧他今兒要怎麼得罪嫂子咧！”可期聽了，尷尬一笑，忙擺手道：“瞎說什麼呢？”薩碧聽聞亦笑說：“什麼嫂子？我怎未曾聽得？”雞血哥道：“我聽人說，就是你給搓合成的。您老倒不記得了？”
薩碧微微一笑，道：“搓合不搓合，我倒不知道。我跟可期原也不熟的，原先還以爲她在幸福門外的辦公樓裡上班。最近下了趟樓，去了八層開油公司瞧了，才知道可期原是開油的前臺咧！不曉得可期口分恁緊，軍訓十多天也沒探聽出半個字來。我若早知道原來咱們的大美女石可期在八樓做前臺，可不得早早下去請安麼！”
她一口一個前臺，每個前臺都跟針似的紮在可期心頭上。原本做前臺也不是什麼太了不得的事；這從薩碧口裡出來，倒似見不得人的勾當一般。可期原是欺瞞集團同事的，這回被薩碧當衆說了，咬着嘴脣，回不出一個字來。見衆人皆是冷場，可期方發話道：“是了，我也覺前臺下賤，見了同事都沒提。”
路易保羅聽了這話，忙圓場道：“前臺怎的？可期，我知你將來必是要飛黃騰達。指不定哪一天一身熊奶兒的出現在我們面前呢。”
可期擡眼看路易保羅。只覺得眼淚似又溢上來。忙扭過頭去。心中道：“你以爲我是這麼下作的人，此生爲人，只爲穿一身熊奶兒出現在你跟前？”隨即又想：“我……我若真弄了一身熊奶兒的行頭來，如何教這小賤人出盡風頭，得了乖去，盡她的囂張跋扈？”
湘兒佯作嬌嗔，跺了跺腳，挽了可期的手道：“我倒不知原來今兒是高富帥白富美的聚會。我等□□絲速速規避。他們只怕要瞧不起咱們呢。可期，咱們走！”旁邊雞血哥口中哈哈兩聲，伸手伴住湘兒與可期，一面回頭對路易保羅道：“咱們林妹妹就算現在不是白富美，你儘速將她娶過了門，順手給她置辦兩身熊奶兒，她不就是白富美第一了？”
湘兒嗔道：“喲嗬。我瞧見了。這兒羽凌姐姐、薩碧跟可期皆是白富美，就我一個女□□絲。我獨個兒退了吧！”雞血哥竟伸手一把拉住她，道：“女□□絲自有男□□絲來配。你獨個退了，我怎麼辦？”一句話說得湘兒臉上緋紅一片。
一旁陶玉皺眉道：“你們這又是高富帥又是白富美的，真是年輕呀。就我這一個老傢伙，我瞧還是我退吧。”湘兒道：“你走了，羽凌姐姐要走，我反正也是要走，可期只怕也惱了要走。如此一拍而散，還漂什麼流咧！”路易保羅忙打圓場道：“大家瞧我的面子，瞧我的面子。有事找我，有氣出氣，咱們和和氣氣，好不好？”
雞血哥哈哈笑道；“有妹子泡，我是不走的。”旁邊撇條哥唯唯點頭，道：“大家和和氣氣，這便趕緊出發吧！咱們自駕到賓館也得幾個鐘頭。趁着日頭未落，早點出發纔是！”
說着八人一道往車庫走。只見路易保羅是一輛白色寶馬，薩碧的是一輛黑色奧迪，兩輛車並排而放，極是搭配。路易保羅笑道：“我這車位，還是薩碧幫着申請的咧。”雞血哥對着薩碧那輛黑色奧迪，左瞅瞅，右瞅瞅，嘖嘖讚道：“白富美第一。白富美第一。當之無愧！”薩碧淡淡道：“這車雖掛我名下，卻也不全算我的車。有一半兒算是我男朋友的吧。”撇條哥奇道：“你有男朋友？”雞血道：“白富美怎可能沒有男朋友？”
可期、湘兒、雞血哥坐了路易保羅的車；戴羽凌、陶玉、撇條哥坐了薩碧的車。兩輛車出了長安同往黃河渡口駛去。沿着高速約摸開了三個鐘頭，路易保羅不知怎的，叫起肚子疼來。一行人只得找了個路邊的加油站。路易保羅急奔去廁所，半晌不見出來。雞血哥進去瞧他，隔了一會兒，出來道：“路易最近陪領導的飯局多了，吃壞了肚子；又趕上忙季，身子不行。只怕開不到目的地就歇菜了。咱這兒除了薩碧，還有能開車的不？”陶玉訥訥地說：“我雖有駕照，是才考的，可沒上過路。”一旁戴羽凌道：“我來開罷。”雞血哥哈哈笑道：“如何勞煩羽凌姐？讓你開車，咱這幾個爺們兒的臉往哪擱。我也是剛考的駕照。車技不行，跑一段總成的。我來吧。”
於是等路易回車來，又上了路。雞血開車，湘兒坐副駕駛，路易坐在可期身旁，歪歪斜斜地靠着座墊。可期瞧他，見他臉色發白，汗流直下，眼眶中竟有血絲。可期急道：“咱們還是先送路易去醫院罷！”路易睜了眼，忙說：“去什麼醫院！我好得很！好容易得空出來玩一趟，別給糟蹋了。”
天色漸漸黑下來。車裡黑着。雞血沉默地開車，並不說話。湘兒套上耳機。路易鼻息漸重，竟慢慢向可期靠了過來。可期努力坐正，只覺得他的腦袋又大大圓，又沉，如一個巨大的黑西瓜般。忽然想起一個恐怖的冷笑話來，說的是大學宿舍，某個夢遊的同學半夜拿菜刀，將下鋪的腦袋給剖開了，一面還搖頭說：“不熟不熟。”可期被自己嚇得毛骨悚然。肩膀一動。路易保羅的黑腦袋從她肩上一溜下來，整在了她的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