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梁忙雙手扒在前臺上, 道：“不姓撇，不姓撇！我叫金大梁！剛到財務部的金大梁！”可期心道：“金太陽……這是哪裡農村出來的鳳凰男，怎連名字也這般土哩叭嘰的！”口裡道：“罷了。你說這花是你送的。若果真是你送的, 你倒說說, 裡頭有幾朵花兒？”大梁道：“六十六朵。我買花時原想買上九十九朵；又想, 若這回送了九十九朵, 正式成了時可不知要幾朵哩。便只要了六十六朵。”
可期咬着嘴脣, 平視大梁頭頂，一面又惦念起他那無限趨近於1.7米，也就是1.699999米的身高, 心中極想問他這花退了成不成。又見大梁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嘆口氣, 道：“謝謝你了。”大梁忙道：“不必謝！不必謝的！當日你救我性命, 我還未曾謝你咧。”可期又嘆口氣道：“我知我那日醉酒, 勞你送我回家。我也未謝你。”大梁道；“不必謝！不必謝！你若有心謝我，我想請你吃飯來, 你肯不肯？呵呵。”可期道：“吃飯就不必，咱一塊下樓在食堂吃頓飯唄！”
那金大梁跟中了彩票，喜得跟什麼似的，忙道：“好！好！”兩人遂一道下樓。
下樓至中座大堂，忽見有三四十個皆穿着藍色T恤的人在大堂中齊齊地圍坐成一圈。可期好奇, 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坐這玩丟手絹的麼？”說罷自己咯咯笑。大梁道：“當是太見底下子公司工廠裡的員工罷。你瞧那藍色T恤, 上頭還有字哩。”仔細一看, 那T恤上寫道是：“大唐太見, 天下最賤。榨我血汗, 賴我工錢。”
大梁瞅着那字，道：“這麼着, 大概是……大概是來靜坐的了。”可期道：“這個稀奇。這十里長街的公司裡竟還有靜坐的。莫非堂堂國企，還賴他們工錢不成？”大梁道：“只怕是底下工廠改制，裁的員工，對補貼不滿，來要說法的。這也不稀奇。我三天兩頭瞧見百姓錢莊門口有人舉着牌子喊冤的哩。”可期道：“待我去問問他們是爲的什麼事。”大梁一把拉住她，道：“這，這隻怕不妥罷？你瞧大堂裡這許多人，也不見有敢跟他們說話的？咱只管自走罷！還是莫趟混水纔好。”說罷拉着可期往地下一層食堂去了。
至單點的餐廳，大梁要了羊排飯和蔬菜沙拉，可期要了酸菜魚鍋仔，也要了蔬菜沙拉。兩人坐下吃飯，各自無話。可期撥着那菜葉子，忽然發現油菜上趴着一條正在蠕動菜青蟲子，大叫一聲，人退出一米遠去。大梁嘿嘿笑道：“這個菜好，沒農藥，綠色健康無污染。”說着將那蟲子挑了，揀那蟲子趴過的菜葉吃了。
可期被噁心得不行，飯也吃不下了。大梁忙道：“我吃你的菜葉，你生氣了，是不是？”可期搖頭，將她自己那份沙拉推過去，道：“都歸你了。”
一時間兩人無話。大梁見可期面色有不愉，暗怪自己魯莽，便沒作聲。可期覺得冷場了，道：“你怎不說話？”忽見大梁拿筷子的手正微微發抖。可期素日參加面試，只有她在別人面前發抖的份，哪見過人在她面前發抖，不禁同情，便道：“你是怎的了？既約我吃飯，怎見我倒似極怕我一般？”大梁咽口飯，急急擺頭道：“不怕你。不怕你！”可期笑道：“你是對我有意思，是不是？”大梁險些沒噎着，忙喝口湯，又擺頭道：“沒有意思！沒有意思。”可期道：“你既沒有意思，送我玫瑰做什麼？還在公司公然送花兒？果真沒意思？”大梁又急點頭道：“有意思！有意思！”可期道；“有意思，有什麼意思？”
大梁漲紅了臉。他跟那個管電腦的袁學生實在是五十步笑百步；那袁學生既知自己口吃，當着女孩的面便安份得很，不說話；這大梁呢，於情\事也是極蠢笨的，偏偏話還不少，一時便被可期擠兌住了。可期見大梁這模樣，忍俊不禁；她往日受路易的委屈受多了，全世界男人恨了沒十成也五成，便有心戲弄他。於是笑道：“你想問我做你女朋友，是不是？”大梁嘴裡塞着羊肉，急搖頭道：“不是，不是。”可期道：“喲，你是不要我做你女朋友，那你送花做什麼？”大梁急搖頭道：“是！是！”可期笑吟吟道：“是什麼？”大梁道：“是……是……”咽口唾沫，終於道：“是要你做女朋友。”
可期只道他臉皮薄得很，決不敢說出來，誰想他說出來，倒教她不好接話。忽而轉了顏色，嗔道：“你也不想個有創意的表白方式！就在公司底下的食堂裡，飯桌上，今兒個還是工作日！！”大梁連連謝罪，道；“是我魯莽，是我魯莽！考慮不周詳！考慮不周詳！”
可期嘟着嘴，左右張望一番，忽的咯咯而笑，道：“有了！”她指着飯桌上那條正在努力蠕動着向沙拉盤子爬去的菜青蟲，咯咯笑說：“你若把這個吃了下去，我便答應你。”
可期有心作弄人，笑吟吟地瞧那金大梁。見他一張白臉轉成青，一張青臉轉成黃，一張黃臉轉作白，如此輪番變色兩回，才道：“這……這哪是吃得的？”可期道：“怎麼吃不得？你瞧這菜青蟲吧，比不得京城那雞呀鴨呀的，吃的都是激素。這蟲子，天天吃的可是青菜，長得是蛋白質！可知這蟲兒，高蛋白，有營養，綠色安全無污染無毒害無負作用，是家常必備綠色健康食品！真的是綠色食品！你看！它還是綠色的！真的是綠色的！”
金大梁一張臉被從天而降滾滾而來密密麻麻的黑線染成包公臉。他問：“若我……若我果真吞了這菜蟲下去，你當真答應？”可期忍着笑，連連點頭道：“當真答應。當真答應！”
第二個“應”字還沒落聲，金大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了那條青蟲起來往嘴裡一扔，嚼了兩口，吞下去，衝可期淡定笑道：“雞肉味，嘎嘣脆。”
可期大叫一聲，衝出門跑去廁所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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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人力部、發展部、工程部、項目部、HSE部、辦公室等一夥人在二號會議室裡開會，磋商招待大食國家石油公司一行人來華的事。可期一面倒水，一面聽幾個領導在商量安排培訓的事宜。原來這回大食石油公司派出一干年輕工程師來，一是要聯絡感情，一是希圖從大唐取些真經——不只侷限於石油鑽探技術，更要緊的是要來了解大唐，爲將來進一步合作準備。太見早就覬覦中東的油田了，只是單槍匹馬不好下手。若能同大食國家公司分一杯羹，購進一些肥油田的股份來，那是皆大歡喜，再好不過。集團公司責成開油招待；開油知大食乃是不可多得的肥肉，是以這回使出渾身解數，召了好幾個部門的人來，要弄出一套培訓方案。一面要展大唐的國威，太見的風範，另一面又要教一干大食人吃好喝好玩好，以期其對大唐心嚮往之，留連忘返。
人力那分管培訓的許慈旨便一一羅列培訓課程，計有大唐語言文化課五日二十課時，太見集團與開油公司詳情介紹二日八課時，HSE管理系統方案培訓一日四課時，人力資源管理系統方案培訓一日四課時，地震數據採集系統軟件培訓五日二十課時，油氣藏檢測與綜合反演系統培訓五日二十課時，如此等等。又安排了三個週末的北京周邊環遊。
可期聽聞，瞧了一圈，見會議室裡最大的領導除南濤豪外，並無部門總經理助理級以上的領導，餘下許慈旨、管侯之、項一詩、關梅等皆是平日熟識的，便不怕說錯話，衝許慈旨道：“旅遊麼？你們要不要聘我做導遊？”許慈旨道：“你能做鳥語導遊？”可期道：“我大學時閒得慌，去考過導遊證，也做過漢語老師。你說的語言文化課，我也能講咧——還不收你錢，怎樣？”許慈旨笑道：“你怎恁爲公司着想？儘想着替公司省錢？”可期道：“我便是不想坐檯，少坐一日算一日好。”說得衆人皆笑了。在公司做事，本是最忌諱不安於職守的；只是這會議室橫豎沒有可期的領導，她便只管說出話來。
那邊南濤豪卻是這裡最大的。他見狀，便道：“你說你考過導遊證。我要你用鳥語說個京城的典故出來，教外邦人聽着有趣。”可期略一思索，便拍手道：“有了。我只說那個敗家石的故事。”因她姓石，故於石頭的故事留意了些，這故事也不知同雞毛國的來賓說過幾遍，早讓她記得爛熟於心。這敗家石的事故呢，實在是千百年後的後話。只是這小說不今不古，裡頭人原都是穿越慣了的。說者不以爲意，聽者見怪不怪。說者姑妄說之，聽者姑且聽之。
卻聽那石可期換了鳥語，敘道：“從前這京裡頭有個官兒，最喜石頭。既好畫石，又好藏石。一日他于山中覓得一塊玲瓏嵌空、竅穴千百的巨石，極是喜愛。便不惜耗費財力，開山鋪路，路遠迢迢運那石頭進京。誰想石頭還在路上，這官兒的官帽給人摘了，那石頭便擱在路上做罷。只事兒已大了，連那朝的皇帝也知曉。他御駕親往，親眼見了石頭，亦極喜歡，遂命人搬入宮內花園來。誰知石頭進了外宮門，卻進不得內宮門。皇帝遂命人拆了那牆，硬將石頭弄進宮來。那一朝也是泱泱大國由盛轉衰，此朝到底是敗了。故稱此石爲‘敗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