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石可期忍臭不過, 中夜坐起在牀，自思量道：“我這等一個精潔之人，如何跟了這等一個污穢之物？我就是鳳姐芙蓉小月月, 也不該有這樣的爽報！這林典武雖有些本事, 但言語可畏, 面目可憎, 體味可懼, 我跟了他，便好比鮮花插了牛糞，蘇合遇了蜣螂, 這一世豈不糟蹋！”當下從牀上坐起，悄悄兒地拾了鞋, 提了包, 自出門走了。
次日及見了金大梁, 頓覺此人溫柔可親，顏面可喜, 遠比潘安鄒忌宋玉，近比金城武大臉貓梁朝偉，比之林典武也不知多了一千個好、一萬個好。至於他臉上一干痘痘，也如滿天星辰、滿園花草一般親切可愛。果然是古代情人眼裡出西施，現代情人眼裡出F4。可期當即抱了他親個不住, 道：“我的好達達, 我可愛煞了你！”
大梁莫名其妙, 不解其意, 忽見可期倍兒殷勤起來, 當真是喜從天降。兩人果然好的如糖扮蜜也似，一出公司的門, 起居同在一處，再無半時片刻分離的。只是雲雨情合之事，總無進展。好在花前月下，洞房之外亦有妙景無限，兩人也樂得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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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終會過了，會後剩餘下一堆禮品酒水物來。原來那二三等獎獎品爲仿有疏失，皆有多餘備着的。又有年終晚宴上不少剩餘的酒水、糕點、餚饌之類。所有禮品物資一併堆在接待室，等着人來領。那領剩的也不知去向。只見旺姐並貧哥、金桂霞、童秋兒幾個成日聚在庫房裡頭，時不時你提個袋兒我拿個包，將禮品酒水之類俱瓜分了。見得薄柴雪、項一詩也各拎了兩瓶紅酒走。及收拾畢時，那旺姐扔了個生肖的布偶給可期，道：“這個給你拿去玩。”可期明裡謝過了，暗裡卻罵個不住。那幾個也不知搬了幾個數碼相機、幾瓶陳年佳釀回家，卻只給她個玩偶。心中又自鬱郁不忿。
離放春假還隔着一個月的光景。這一個月也真是忙煞了人。各部門做總結的做總結，做計劃的做計劃，評績效的評績效。可期也是忙煞了。因集團裴光光總要到各公司來拜年，故還要裝飾工區。旺姐同貧哥去買了一干福字、對聯、剪紙、紙燈籠。那紙燈籠都須現折的，打發可期糊燈籠。那紙燈籠的底兒做工極差，常常接口不對的，組一個燈籠要費老半天，旺姐又來責她手腳慢。
某日午後，可期正忙着糊燈籠，經濟部的任璽華來尋她，說要借培訓教室開個對外的會。可期道：“門開着呢，你們自去開會就是。”任璽華可憐兮兮道：“先時爲了春晚排練，桌椅都收起了。我們部門開的是對外的會，我也不知該怎生擺弄。”可期糊燈籠糊得正煩呢，聽聞任璽華口氣，倒像要叫她去擺桌椅，登時來了氣，道：“你問我怎擺弄？擺桌椅不會？展摺疊椅子不會？你們要多少椅子，自去展了擺了便是。將你們部門的閒人都叫上，有十分鐘也擺完了。”
任璽華一聲不吭地去了。隔了五分鐘，果見三五個經濟評價部的人往培訓教室擺桌椅去了。一面搬椅子一面高聲談說。旺姐路過聽見，便問：“培訓教室在做什麼？”可期道：“經濟部要開會，我讓他們自己擺桌椅去。”旺姐聽了，插起腰，蹙起眉，氣勢洶洶道：“你讓他們自己擺去？你讓他們自己擺去？你怎不自己擺去？會務工作是辦公室的事，是你的事，是我的事，你來了半年，不知道？”當即往培訓教室去，跟任璽華等人道：“你們停手。只跟我說，要多少桌椅，要怎生擺。”任璽華果然說了。可期早跟了過來，低着頭，順着目，來培訓教室擺桌椅。旺姐冷眉一橫，道：“這會兒你知道來幫忙了？我卻不敢勞煩你石小姐。你去前臺叫貧哥來替你。”可期也不敢多口，忙去叫了貧哥來。
過了約摸五分鐘，旺姐同貧哥擺完了桌椅，也醞釀好教訓可期的話了，方邁着箭步雄赳赳衝過前臺來，劈頭罵道：“你這作死的小娼婦！你是腦袋長進□□兒裡頭了，非要人戳才頂事？我瞧你搽着個瑩白的臉，抹着個通紅的脣，裂到兩耳根，不是人也該是個鬼，怎行的卻是豬的事？”伸手往後一指道：“這公司裡頭多少人等着挑辦公室的毛病，多少人等着給辦公室的績效畫一個殷紅的C，你這般叫人家去搬椅子，不是授人話柄，與人口實，教他們在背後戳着咱的脊樑骨罵？你便是教他們去搬椅子，也合該相幫纔是，怎自己高坐着只管在這裡賣騷？仗着有幾分標緻模樣，沒個胸還天天打扮的像個□□的樣子，做張做勢，喬模喬樣；眉目嘲人，雙睛傳意。見一個客就勾搭一個，自己該料理的事不料理，該伺候的不伺候。你天天作這輕狂委屈的模樣給誰看？你騷着兩個眼睛，撅着一張櫻桃嘴巴做什麼來？我哪句話說錯你了？好個妖精似的美人兒！公司留着你也得當小姐似的供着，還使喚不得。你不知體面，我可顧着辦公室的體面！你若不想幹了，趁早兒地走，放着這浪樣兒我瞧着都氣！”
貧哥兒欲勸，見旺姐在氣頭上，全插不進嘴去。待旺姐罵歇自走了，可期早拿紙巾握着臉，一頭走，一頭哭，又狂奔洗手間去了，及下班也不見出來。金大梁來前臺找她，聽貧哥說在廁所裡，又聽說是捱了旺姐的罵；也顧不得避諱，叫一聲“打擾”就一頭闖進女廁所去，將幾個下班補妝約會的姑娘給嚇了出來。往那隔間的門底下看，果在裡間瞧見可期的一雙尖頭黑跟鞋。大梁好說歹說，卻一聲嗚咽也不聽得，跟死了似的。
大梁道：“可期你有什麼委屈，只管跟我道來。我能幫的幫，能解的解，若是不能幫不能解的，你跟我說了，總好過憋在心裡頭自己難受。到底是工作的新人，磕磕絆絆，被領導罵兩句，都是常事。你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當它耳旁風，過去也就過去了。下回仔細些，也就是了。你真覺得心裡苦的，只想想，你還有我呢！你千般委屈萬般委屈，只管跟我說；說了不解氣，你便跟上回似的揍我，只要你消氣，我都不吭聲的。你若真不濟了，不爽了，只管遞個辭呈上去，有我養着你呢！千難萬難，你想着有家，想着有我。管教你在我身邊，我不令你受一點委屈。只看得你開心，我怎麼都行。”
一番真情話兒說出來，果聽插銷一響，門開了。那石可期淚人兒似的出來，只管上前，掛在大梁的脖子上。她口裡含糊咕噥道：“我要跟你分手……”因她哽咽，大梁只道自己聽錯，又問：“你說啥？”可期便又道：“要分手……”原來她獨個坐廁所裡暗自賭咒發誓，說不將席豐旺弄死她就不姓石。前思後想，給自己的打算，就是回去找那林典武，叫他弄得席豐旺死。作如是想，她又覺得對大梁不住。所以要先跟他分手。可聽了他這一番披肝瀝膽的話兒，這手如何分得下去？
大梁好容易將可期哄好了，道：“往日都是我去你那兒，今兒你隨我去我那頭，換些風景看，好不好？”可期心亂如麻，全不顧什麼風景。大梁怎生說，她便怎生跟着。似那日酒醉一般，混混沌沌，不知所往。
及到了五棵松，那向晚的街景比之西驛，又有另一番熱鬧。此處的街市人煙雖比不得西旦那樣的地方，較之可期住的那條小街，有約略有幾分大氣。又有夜市可看，有小吃可吃。一路上可期只看，只吃卻不說話。大梁知她心情不暢，也不強她開口。
入夜，已秋，天色涼，風亦涼。大梁怕可期穿得單薄，又給外套她穿，欲帶她歸家去。可期也不瞧他，只道：“我這一回，是必要跟你分手的了。”
大梁給她的話一驚，一張嘴，冷風灌進喉嚨來，嗆着咳了兩聲，問：“這究竟怎麼了？”可期只喃喃說：“我是必要與你分手的了。”大梁站到可期眼前，雙手搭在她雙肩上，只恨不得狠狠搖她一搖，將她頭腦裡的荒唐念頭搖晃出來。他道：“你是怎的了？有什麼不爽快的，盡告訴我！不要說瘋話！”可期也不看他，只道：“咱分手吧。”
大梁從不曾見她這般正經，也不曾聽她這般字字擲地有聲，斬釘截鐵，慌了神，道：“你究竟是怎麼了？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只管跟我說。就算要分，也該有個理由不是？平白無故，好端端的，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我是哪裡不好了，也該有個緣故。你這樣憑空一句分手，似一個青天霹靂似打下來，叫人怎生生受？平白無故說出這樣叫人心冷的話兒，也該說明爲的什麼。你但說出個緣故，又說得對的，你只掉頭要走，我也不能攔你。如你這般，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縱有誤會，也不知從何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