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朝窗外瞅, 周圍左右燈光俱亮，只她家是黑的。可期無了法。那房租說時是含了水電的，如何就停了電？行至門廳開燈, 也不見亮。去走廊, 開了電箱, 藉着走廊的黃燈看自家電箱, 果然是沒了度數了。
又撥那中介電話, 總是不通。只覺腹中又是不爽。知那廁所是絕不能上了。這左近也不知有公廁。只得腆了臉去敲對面人家。開門的是個大媽。若不是走道燈黑，也不知教人瞧見她臉紅成什麼樣哩。可期羞赧自愧，只說借廁所。那大媽不禁大笑, 領她如廁不提。
可期迴轉，聽聞那隔壁小情侶說話。一個道：“怎的那茅坑竟是滿的？？眼前黑咕隆咚的, 啥也看不見。你屙的屎也不告我一聲。害我這一屁股坐上去, 倒坐了一屁股的屎回來！”另一個道：“哪是我屙的屎？我亦不知那坑是滿的。我坐上去方便了, 放了水匣，那糞水滿將出來, 直淋得我一身！” 兩個互相推攘，商討來去，也是撥中介電話，卻不見通。可期聽聞，越發漲紅臉, 不敢作聲, 只輕輕悄悄地回自屋裡去。
回屋中忽然詩興大發, 有感而作, 寫了一首《茅坑爲秋屎所堵歌》。借了手機的燈, 將幾句言辭寫了下來，道是：
八月陪宴復陪笑, 致我腹中三江倒。
如廁不意逢堵塞，飛流直上三千尺，疑是廬中入黃河。
黑心中介欺我小無智，詐我誆我如之何？
既將佣金收訖去，從此消失無再得！羞慚叩門鄰家屙。
俄頃解畢又短電，中室獨坐自冥滅。
手機打爆無人接，中介與我早斷絕。
牀頭朝街車嘈雜，牀板一臥從中裂。
自經涉世多喪亂，租房遭遇亦坑爹。
安得良廁千萬間，大庇天下弔民盡歡顏！
風雨人間，問君何處可便便？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廁，吾坑獨堵忍臭亦高歌！
寂夜無事，又翻了那林典武送的我瘋出來玩。我瘋雖然也不是太貴的東西，到底也抵一月的工資，可期雖看別人豔羨，到底是捨不得買的。今兒天上掉下來一個，便跟中獎了一般。東摸摸西摸摸，下了一堆什麼釣魚啦，瘋癲的鳥啦，種草種菜啦，玩得不亦樂乎。既而又取出我呸來玩。這我呸果然是絕逼的婦女之友，婦女朋友一開始玩我呸，就啥也顧不上了。那石可期於是開始鬥起地主，鬥得頭昏眼花，昏天黑地。從0分奮鬥到-238分又奮鬥至338分又奮鬥至-238分，整整兩天，目不交睫。這兩日那小情侶自去買了電，通了茅坑，她一概不聞不問，只坐享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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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上班，眼圈黑得跟什麼似的。八點到公司，卻見前臺上擱着一捧玻璃紙絲帶包裹的紅玫瑰花。公司領導及員工過生日的事均歸項一詩管。領導過生日有花，有蛋糕卡，有一盆綠色植物，還有電影券之類；普通員工過生日只是蛋糕卡與綠植。可期瞧見這花，便知是某領導過生日，將它擱了一邊去。
待項一詩上班，可期叫住她，道：“項一詩，你的花快拿去領導辦公室吧。擱在前臺總太顯眼。”項一詩道：“花？什麼花？”見前臺上擱着一大捧玫瑰，道：“這可古怪得緊。我縱然是給領導訂花，也無非是紅掌、鶴望蘭、百合、康乃馨之類，也沒叫的玫瑰呀！那花店怎送一束玫瑰來？”走近跟前，拿起花來瞧，瞧見一張卡片，拿了起來，口中念道：“致石可期小姐。祝你永遠開心快樂，健康幸福。”
可期吃了一驚，轉而又笑道：“你是唬我玩呢！”項一詩將卡片遞了來，道：“你自瞧瞧，不是給你的是誰？你快說說，最近是誰在追你？”
可期臉一紅。林典武的事可不能說出去吧？定睛看那卡片，果然白紙黑字，這花束是與她的。可期做學生時縱有收過花兒，也不過是一朵兩朵的，哪裡見過這樣大一捧？抱着那花束在懷中，沉甸甸的，着實不少。細數一數，竟有六十六朵之多。可期心中不禁奇怪：“莫非是那林總送的？這樣的手筆，似只有他做的出。只是也奇怪。他雖現下不在太見了，到底曾經也是太見的人，他便真是喜歡我，也不必弄得人盡皆知吧？只是——若非他，又能是誰？”轉念一想，忽而靈光乍現，“難道是……難道是……”
項一詩見可期臉上忽陰忽晴，越發按捺不住，道：“你快說說，究竟是哪個送的？”可期道：“我真不知……”項一詩嘻笑道：“我早聽人說你軍訓那會兒都成開油一枝花了，想必是集團兄弟公司哪個男的看上你了咧！”可期道：“爲何必是集團旁的公司，怎麼就不是我們開油的人？”項一詩道：“你傻呀你。按規矩，直接親屬不得在同一公司任職，爲的是避嫌。若是咱公司的人追的你，或是你，或是他，總有一個人得走。”
可期道：“走，去哪裡？”項一詩道：“唔，通常是調去旁的兄弟公司吧。你看像人力的許慈旨，他老婆原來是咱開油公司計劃部。他倆結婚後，苑總就協調着他老婆去太見信託了——那時節苑總自個兒還在信託公司——也便宜了他老婆，聽說信託的年終獎發得比咱可多多了！到底他們做的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咱的卻是淨往裡頭砸前，卻不見有多少出產。”
可期想了想，道：“這個前臺，我一點也不愛做。倘若我跟咱公司的誰談了戀愛，苑總也將我調去信託，那有多好！”項一詩腦袋微歪，道：“嘻嘻！你這鬼主意打得倒不錯！只不過，你若真不想幹前臺，我知道還有個更便宜的法子哩！”可期道：“你說，還能怎的？我可是一天也不想幹了。”項一詩道：“你將自己吃成豬胖，那前臺也容不得你了！嘻嘻嘻！嘻嘻嘻！”可期道：“我瞧貧哥騰成這樣，這都兩年了，也不見有人替他換崗。”項一詩道：“貧哥是男的麼！不過你還真說對了，貧哥來的時候，可比你還靦腆，還苗條咧！”
可期道：“是了。我見了他前時的照片，果真不似一個人。原來又瘦又英俊，哪裡是現在這模樣！可見咱開油公司到底是養人的。隔兩年，一個大好青年就養成這樣了。”說着格格而笑。項一詩道：“他身上的肥肉，可不是咱公司養的。他先時腿折了，你知不知道？”可期道：“咦？從不聽聞這個。”項一詩道：“是了。你便問他，他也不輕易說的。我卻知道。原是因爲咱公司的足球比賽，貧哥踢足球時給人撞了，腳折了。這般回家一休養就是半年。牀上躺了幾個月，人才胖了的。”可期道：“喲！原來這般！他可真是……竟從未說過。這該算公傷罷？”項一詩點頭道：“不錯。只他這番折腿，是再也不能踢球了。原先他可算半個專業的哩！真是可惜了。”可期道：“原是爲了這般人才胖的，卻從不聽他提起。他可真是個爺們兒。”項一詩道：“可不是！純爺們兒！”
可期怕一大捧玫瑰擺着顯眼，遂收去了更衣室。更衣室裡正有姑娘換衣服呢，見了個個都豔羨得很，大驚小怪，問東問西。可期自個兒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訥訥笑着，將花束往自個的衣櫃裡一塞。
及至午間，便知是誰送的玫瑰了。原來送花的正是本文男主。這說來也不奇怪。只因彼時蘆臺漂流，金大梁在水底，不幸爲石可期所踩，而後又不慎爲石可期所救。他只知石可期救他，心中一直好生感激；那日在薩碧生日宴上，見可期鬱鬱不樂，只圖一醉，心下又生了憐憫；可期獨自奔出門外，大梁送傘與她，反被她揍了一頓，又生了一分敬畏；其後護送可期回家，裡裡外外一番鬧騰，又覺其率真可愛，於是乎心中便生歡喜。而後上班來討可期殷勤，不想她竟忘了他——須知男人多是這般，越到不得手，他越惦記——大梁因可期從未將他掛在心上，便中心悒悒。這些日來，竟越想越愛，越愛越想。理智尚未籌劃該當如何表明心思，情感已支使他買了一大捧玫瑰來，擱在了前臺。
十二時正，左右前後的人也都走光了，貧哥也隨旺姐他們下樓吃飯去了。大梁便上來同可期搭話，面上極是緊張。聽他道：“我早間放這送你的那花兒，也不知你中不中意。”可期原先揣度着，只道是路易保羅因愧疚才送的花，原心中還存了一絲忐忑，一絲欣喜。此時聽大梁一說，急道：“這花竟是你……是你……”大梁道：“是、是我送的。我此時想，此舉倒是魯莽了。只怕給你添了許多麻煩，惹了閒言碎語。”可期仍是不信，道：“你……果真是你……你叫什麼來着？”兩手一拍，喜道：“對了！你姓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