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可期聞言點頭, 唯唯應命。活兒向是要她乾的，好事向是輪不上她的。好在全公司去大發，旺姐便也不在眼前, 雖仍日日上班, 也似平白放了三五個假, 就當白撿個便宜, 有何不可？作如是想, 登時高興起來。她往日上班的心情比上墳還沉重，今兒卻忽然盼望起上班來。
再說可期次日來上班，見衆人皆大包小包的準備旅行去, 獨自己不能去，不禁也有些落寞起來。待衆人集合畢, 乘了五輛車往驛站去了。人一去, 公司裡果是靜悄悄的, 人影也不見一個。哀嘆一聲，坐回前臺來。好在大千網絡頗不寂寞。有淘寶可逛, 有微博可刷，有人人可水，有丟丟可掛；累了有豆瓣的音樂，困了有天涯的八卦；渴了有紅袖的總裁，騷了有起點的種馬；餓了有晉江的□□, 悶了有碧水的掐架。生活多幸福哇！
可期翻完一個文學素養比較高的帖子。那樓裡的人將現代白話裡的所有動詞都糟蹋了一遍（幹, 上, 做, 操, 搞，弄, 進，入，通，插，射，騎，壓，拱，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還不夠，又將所有名詞拿出來，名作動又糟蹋一遍（日，草，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還不夠，又將所有所有諧字當通假字又糟蹋一遍（兼，差，奇，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可期腦袋脹成兩個大，知道再翻看下去就涉及到基本操守問題了。反正外面陽光很好，她在前臺坐久了很難受，於是果斷決定在公司裡散散步。
可期先往西邊走。西面一大片是勘探開發研究中心的地兒，擺着將近三十多個工位，每個工位上皆擺着雙屏幕的大電腦。她原想這裡沒人，不料卻見有三五個年輕工程師守着電腦屏幕幹活哩。挨近她的一個雙眼紅腫，死盯着電腦屏幕，左邊掛着兩條方便麪，右邊掛着兩綹黑線。
可期過去一看，見他面前一個屏幕上是花花綠綠的三維地震相，另一屏幕是個地層切片。可期肅然起敬，讚道：“你們太勤奮了！今兒全公司都出去玩了，你們還在這裡加班呀？”
方便麪先生擡起頭，目光呆滯地看了可期一眼，面無表情地說：“蘇格拉底說過，要有上班以外的生活。於是有了加班。”然後又收回目光，繼續盯着電腦。可期伸手，想去替他揩掉他臉蛋上的兩條方便麪。方便麪先生急忙閃到一旁，憤怒地擡起頭，譴責她道：“你做什麼！你不知男女授受不親？”
可期忙解釋道：“不不。你臉上粘着方便麪。我想幫你擦掉。”方便麪先生雙目如炬，怒氣不減，怒斥其曰：“那是我的午飯，你這見利忘義的小賊，難道連這個也要搶走吃？”
可期穿過研究中心，到了西南區。那一帶是項目部、人力部、工程部、科技部所在。這一帶空空蕩蕩，早走得空了。只有科技部的工位上坐着一個人，原來就是那袁學生。因他並非開油編制員工，故而有活動也參加不能。可期心下同情，感嘆他與己際遇無二。便過去跟他打招呼，問他道：“袁學生，你原來也沒去大發旅遊哪？”
袁學生擡頭一看，見是前臺七分女，這一驚吃得不小。原來他活那麼大，從來沒有三分以上的女人主動嗖他說過話。他嚇得魂也沒了半個，一連說了七個“你”，連“好”字也激動地吞掉了。可期見他語無倫次，笑問道：“你在忙什麼？工作可辛苦吧？”
袁學生深吸了口氣，方慢慢答道：“我我我我我我我很喜歡《致致致致致致致——青春》，正正正正正正正在寫《致致致致致致致致——發春》。”可期忙扶住桌沿，道：“祝你大吉大利，開天闢地。”
可期離了西南區，往南區走。南區那勘探開發部是單獨隔開的，開放區有事業發展部、審計室、經濟評價部與法律部。事業發展部是一個大頭。也有三五個人還在加班。因路易保羅是事業部的，可期平日沒事也不願往這頭來。今兒過來，果見他也在，正跟經濟評價部萌不隆咚的璽華妹子湊作一處，對着電腦屏幕，神色凝重地在討論什麼問題。
可期欲閃人，誰知那路易保羅卻叫住她，低聲道：“可期，快過來！這是江蘇省最前沿的玩法，名曰——灌蛋！”可期只覺得雙乳一緊（因她沒蛋），匆匆道了一句“抱歉有事先撤”，先撤了。
出了工區的門，直直進了廁所。可期對着鏡子，拿水洗了把臉。不知怎的，心中又有一陣酸澀泛上來。她也知爲那人這般不值。只是戳着了心上那道疤，便如又拿刀子去挑了痂。左右橫豎看他不爽。任他跟哪個女子調笑，見心中都是一痛。平日裡但凡有路易出現的場合，她都避了開去；前數日她在選主持人的場子裡不期遇見路易，心中又是一番自傷自嘆之情洶涌難抑；今兒不想又在公司瞧見他，竟又與旁的女子攪作一處。雖知與己無干，要佯裝從容，談何容易？
可期拿水淲了臉，理理頭髮，從廁所出來。小心繞開了對着事業部的門。過了南區便是東邊的財務部。財務部如勘探開發部，也是單獨隔斷的。可期見財務大門敞開，想來領導也不在，便大搖大擺地進去。瞧見金大梁正淚流滿面地望電腦興嘆。可期道他必是菜被人偷光了，或是打遊戲叫人秒殺了。過去問他在做什麼。大梁指着電腦吐了三個字，曰：“EVA。”
可期奇道：“凌波麗？”大梁指着電腦屏幕道：“Economic Value Added.這是近幾年增加的考覈指標，在集團績效評分卡中佔到20%的比重。因爲NPV和IRR權重不高，我們只能與科研和歷史同期比較。集團跨行業，石油上游業績考覈是我們新做的表。從去年起瑪雅MMD項目勘探支出金額極大，財務新引入了單桶發現成本指標。但是單桶指標必須以年度爲單位，短期能的勘探費用，包括G&G，2D，3D費用和幹進費……”
可期腦袋脹得跟學習那文學素養帖時一般大，急忙叫道：“停！你一個出納，怎麼做這些東西？”大梁呵呵一笑，道：“出納嘛，就是要粘□□，遞支票，管報銷，做報表，做報告，寫週報，寫月報，寫彙報。”可期道：“我聽明白了，原來你是財務的前臺。”大梁道：“正解。”
大梁問她：“你沒事離崗，不要緊麼？”可期道：“不要緊。只要心中有崗，走都哪裡都上崗。”大梁深情款款道：“我真希望我是你的崗。”
可期先時看見路易保羅跟任璽華柔情蜜意，正在灌蛋，受了刺激；這時見大梁一往情深，自嘆口氣，自想道：“從了他吧，從了他吧。我這下班回去，也不過是一個人坐家裡頭悶着。手機一個月流量套餐老早用完，通話套餐還剩大半，which， according to Dowager Du，正是光棍典型特徵。去年光棍，今年光棍，明年只怕還光棍；同事有主，同學有主，同齡似乎全有主。想那路易保羅，從我到薩碧，從薩碧到任璽華，三個月都不知換了幾個了。我卻是形影相弔，顧影自憐，二十四年明月夜，玉人自己看黃片。枉我大好青春年華，卻日日當窗理雲鬢，上網找黃片。世界已末日，我卻從未日。何苦來呢！我還等些什麼？好男人都有男朋友了。再等下去遇見的男人只怕會更矬、更渣、更賤。何必挑三揀四。是個男的，就從了吧！”當即道：“今晚去我家吧！”大梁沒想到可期居然主動提吃飯，心情澎湃得咬了舌頭，迭聲道：“此話當真？此言有理！此生不虛！顧此及彼！”
下了班，大梁來找可期。兩人同坐公車，往西驛可期家那邊去。可期拉着大梁往家樓底下的小吃攤上大喇喇一坐，衝小廝道：“老闆，來兩斤燒酒！”大梁知道可期一喝酒，後果很嚴重，忙道：“喝不得！喝不得！”
可期嘻嘻笑道：“我不喝？那你喝！”自己卻拿大碗舀了來喝。大梁有心阻止，卻無從下手。伸手去奪碗，不想可期那手跟鐵鑄似的，竟掰她不動；又目光如劍，衝他冷冷一掃。他嚇得手也縮了回去。無法，只得陪她喝酒。
兩人吃了些酒，又隨意用了些小菜。可期喝得半醉，總算神智還清醒，走起路來竟也還穩當。大梁見她不似甚醉的樣子，先放了心。及回了家，可期一把將大梁推進門裡，將門砰地一關，道：“你是要你自己脫，還是我給你脫？”大梁左右環顧一番，滿地仍是髒衣服、食品殘渣、老乾媽，與上回無異。他急着跟可期獻殷勤，道：“自然是我拖！我拖！墩布在哪裡？我這就拖！”說着要往門口找墩布。
可期推了他一把，道：“拖你媽個頭！我讓你脫褲子呢！我都想明白了。這輩子我不從了你，也沒別的去處了。只是你生得又矮又窮又矬，沒臉沒錢沒房子，我娘肯定不讓你過門的。但是領導教訓得好，核心競爭力不是錢和房子，是在關鍵的崗位有自已的人。神馬都沒用，必須拿孩子說話！我都想好了。與其花前月下，不如不花錢弄下！你趕緊配合我弄個孩子出來！名字就叫作金美麗，要不然就石美麗。這樣人家見了我，就叫我美麗的媽媽，哈哈哈！脫！快脫！你脫不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