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恆先去臥房換了衣服出來,漿洗得很乾淨,但穿得很寒酸:“奸黨什麼時候除、怎麼除,在眼下都不是最重要的,介之,浙江巡撫是高肅昌,浙江要抗倭,高宿昌不倒,上面就不會有人倒。”
俞祿敲動着手指,在心裡推算江南的複雜局勢,他踱着靴子站起來,望着窗外:“在巡撫衙門,當着雲臬臺的面,中丞爲何不說錢糧的事?青海將士需要犒勞,金陵分攤多少?揚州分攤多少?”
汪恆:“錢糧是藩司衙門的事,他臬司衙門管不着。景修那邊收四十萬,你那邊收三十萬,另外每年交歸省裡的稅銀不能少,你想想辦法。”
景修,是何懋卿的表字。
俞祿閉上了眼睛:“下官請中丞答應我一件事情,無論我在金陵的位子穩不穩,總之壯士解腕,無愧於心。”
汪恆:“說!”
俞祿:“江浦、上元兩縣的賦稅,暫免三年吧。”
汪恆沉吟道:“我可以幫你上奏朝廷。”
軍中有層層剋扣的潛規則,哪怕朝廷諭令每個士兵下發二十兩銀子,他們到手的也絕不會超過五兩。
金陵應天府七個縣,看似繁華的外表下面,有兩個縣牽扯到織造局,布政使柳芳又親自坐鎮,各方陣營不同,又要交藩司衙門的稅,又要交西北將士的款,新上任的俞祿貌似光鮮,實則舉步維艱,又要慮己,又要慮人,走錯一步,便萬劫不復。可謂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但是即便如此,走過大風大浪的俞祿,倒也沒到寢食難安的地步,自信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在汪妻看出來的宴席上,也能吃得下飯。
在席間,汪母發話:“俞大人是從京裡過來的,可知道有什麼好的御醫?”
俞祿:“太夫人有暗疾?”
“不是我,是她。”汪母指着在旁伺候的兒媳婦,略有不滿:“這麼多年了,也不能給汪門添個香火。”
汪恆在母親面前並不敢說話,因爲他之所以能當上進士,全靠母親勤儉持家換來,而且他也是以忠孝出名的。
俞祿先前就看到汪妻受委屈的樣子,到了此時已經明白幾分,汪恆偌大年紀,卻沒有兒子。
作爲一個現代人,俞祿並不認爲全是汪妻的過錯,按現代科學理論,生男生女,全憑男人決定。
他見到汪恆、汪妻不敢對視,料想這對夫妻必然牀第不睦,非是不能生男,而是牀事太少,何來兒女?俞祿心生一計:“太夫人,恕晚生直言,晚生在京時,確實見過不少御醫,恰好晚生也是年少氣盛,問過不少生男之法,不少御醫都說,生男生女,雖有女人之功,但男人也要佔不少過錯。”
“噢?還有這種說法?”汪母明顯不信。
俞祿:“有雨無雨全看龍王爺,有病沒病全看老郎中,太夫人聽過這句俗話麼?”
汪母沉默了,看向兒媳婦,可是一時還不能放下婆婆的威風來。
俞祿趁機又道:“夫妻要得香火,還需要心平氣和、彼此愛慕,不能動了大氣,陰陽交泰,方能得子,揚州知府何景修也是這麼說的。”
其實俞祿這是胡編亂造的,目的也不外乎讓汪恆的家庭和睦一點,不要把過錯全推給女人。
“嗯……”汪恆覺得臉上掛不住了:“天也晚了,介之,我不能留你了。”
“是。”俞祿站起來,微微作揖地退了出去。
……
葉落歸根,賈敏嫁給了林如海,就是林家的人,死了也要進林家的墳,林如海這次回祖籍蘇州,也是給夫人入土爲安。
何懋卿當晚就進了蘇州城東的林家,林如海在書房接待他,林如海的“如海”二字,其實是他的表字,林如海姓林名海,何懋卿迎頭就問上了:“林御史考慮得如何了?”
“你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林如海道:“小女有孝在身,無法訂婚。”
“你誑我。”何懋卿笑了:“爲何我比介之還急?他都弱冠左右的人了,家中沒妻室,像個什麼話?而且他的名頭,也配得上你家的門第,介之還能走得更遠。至於你說的有孝,好,咱《大乾律法》確實說了,守孝三年,可這只是個說法,一般兩年就行了。”
“你這麼急,可是他出了什麼事?”林如海起了疑心。
何懋卿不答他,兀自喝了兩杯茶,才道:“他有時間也只在這一年,過了這個時候,應天府不靠他?織造局的蠶絲不靠他?上面若有政令,也能不靠他?他是衙門裡的知府,不像你是清閒的鹽官。”
“也好,長痛不如短痛,若我再出事,這婚事更無法訂成了。”林如海穿着一身員外袍,目光透出一種忍痛割愛的神色:“你來做媒麼?”
何懋卿搖了搖頭:“我不過牽線搭橋罷了,月老另有其人,林家祖上也是侯門,介之又和我這樣要好,自然要請個有分量的人來做媒,不虧了他,也不虧了令千金,我也能安心,他也能安心了。”
林如海:“誰?”
何懋卿:“汪中丞!中丞大人和介之的交情,你隨便到哪個衙門打聽都知道,一省封疆大吏來說媒,如海,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林如海捋一捋鬍鬚,面色果然好看了不少。
……
蘇州醉仙樓是個一等一的煙花之地,今天清廉之名傳遍江蘇的汪恆竟然親自登樓,酒樓主人急忙吩咐最好的戲班子在對面的樓下唱戲,汪恆等人在對面樓上看戲。
俞祿是在睡夢中被巡撫衙門的書吏喊過來的,他自己也覺得納悶,汪恆又不說什麼事,何懋卿也不說,他就靜下心來看戲,說來也是巧,這家戲班子的教習正是辜念如,而唱戲人員則是紅樓十二官,也就是齡官、芳官她們。
紅樓十二官,是賈府建造大觀園,爲迎接元春省親,賈薔下蘇州買來的戲子,如今這些人的命運恐怕也要改變了。
俞祿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這一出《釧釵記》,講的是一個千金小姐和一名讀書人偷情的故事,這時一起憑欄看戲的汪恆突然說話:“介之,我有一門好親事給你說合,給不給我臉?”
雖然對成親不是很嚮往,但歷經了這麼幾年,他也不是很排斥,偶爾或許希望能有一個家,俞祿道:“中丞大人這樣說了,我怎能拒絕,就不知是哪家的人?”
“蘇州林家,也是賈家的親誼,可玷污了你家的門楣麼?”汪恆哈哈大笑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也算功德無量了,去準備聘禮吧,可要按婚姻六禮來,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否則人家林姑娘可不答應!”
“噗!”何懋卿在一旁,臉都憋紅了,他從來沒見過俞祿出糗的模樣,覺得非常解氣。
林黛玉?俞祿愣住了,左右瞧瞧這兩人,沒好氣道:“好啊,你們串聯起來整我,枉我還念着你們的難處,明兒有事找我,可就不好說話了。”
“別價!”何懋卿按住他的肩膀:“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說吧,怎麼謝我和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