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九品十八從的等級,一般知府是四品,而順天府尹則不同,蓋因順天府是京畿重地,尤爲重要,所以順天府尹貴爲三品,用的印也是銅印,與封疆大吏的巡撫、總督所用之印質地相同。
另外,順天府有四位同知,分別管京郊的四個地方,西路廳駐盧溝橋,東路廳駐張家灣。京畿地方有兩個縣是京縣:宛平、大興。
現任順天府尹牛繼宗還是禮部侍郎,這是朝廷的定例,京兆尹由在京堂官、副堂兼任,牛繼宗在去年秋天主持了順天府鄉試,鄉試、會試都在京城貢院舉行。雖然說主考、副主考的位子非常吃香,坐擁會試子弟,來日便是他們的老師,做官的,有時候兒子還不如學生親。兒子會認爲父親的付出理所當然,學生則不然,他們大多會報恩。但是,牛繼宗在太子爺幾次暗示之後,也有些心驚肉跳了,即便自己是鎮國公的親孫子,天子腳下科場舞弊可不是鬧着玩的,加之今年開春,桃花汛期還沒到,永定河便冰水融化,攜帶了黃土高原的一窩泥沙,致使河道堵塞。
固安、永清兩縣,是迫在眉睫、當務之急,這其中也有直隸總督的責任,因爲順天府、直隸轄區有很多地方是重合的,不過直隸總督駐保定府(河北),一旦重合的地方有事,直隸總督與順天府尹只能共同協商,誰也沒有權力命令誰。
直隸兩縣與京師何其之近,按錦衣衛緹騎的快速迅捷,一天就能把信息移交聖上,因此,牛繼宗便想到了治河有名的俞祿。
……
順天府衙門。
書房之中,打過官腔,俞祿靜靜坐在東窗下的紫檀木雕椅上,府衙後院非常闊氣,雖然名義上是府一級,但是順天府完全按照省級規格來建造,窗外是一片假山流水的花園,因爲職司不同,俞祿面對着這位京城大佬毫無懼色。
脫下三品孔雀、二品錦雞兩道紅袍的牛繼宗已經換了便服,一塵不染,年紀看似三十歲左右,不愧是官二代,否則這等年紀怎麼坐得上二品大員:“固安、永清兩縣,今年才堵塞嚴重,往常要推到康靖二十年了,所以,永定河沒有設河道衙門,本府題本上奏,得了聖上硃批,懇請俞同知相助一二,則是京畿之福!直隸順天之福!”
“既然是皇上下令,本官不敢不從!”俞祿抱拳,其實他自己有些無奈,果然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名之一字,是把雙刃劍,多少仁人志士就死在名利兩個字上,才從西山銳健營回來,順天府又來求,搞得俞祿都想快點謀求一個實權職務,以求安穩。
“小小薄禮,不成敬意。”牛繼宗展顏一笑,蹲着前湊,遞過來一道卷軸:“此乃明代仇十洲(仇英,畫家,與唐伯虎齊名)的仕女圖,雅量高致。”
俞祿略微猶豫了一下,別看是一幅畫,這其中的關節可大了,牛繼宗如此作爲,不僅僅是感激、認同他俞祿,而且說不定有嬴正的原因、皇上的原因。若是不收,便是當場掃京兆尹大人的面子,俞祿並非是不收賄賂的清廉官員,只是他做事情有個度,不會毫無止境。
“怎麼?俞同知若是看不上,本府這兒還有一份顏魯公(顏真卿)的斗方真跡。”牛繼宗笑眯眯地。
“哪裡。”俞祿輕飄飄地接過卷軸,繼而起身道:“本官希望府尹大人趕快下令固安、永清兩縣的縣令召集受災民衆,不要再讓難民涌入京師了。”
牛繼宗挑眉道:“這是何意?”
“既要治河,也要賑災,莫不如來一出‘以工代賑’,這樣既可加快治河進程,也能讓難民不至於餓死。本官告辭了,明日再與大人同行。”俞祿說着就出了書房大門。
“以工代賑……不錯,不錯,好好好!”牛繼宗讚賞地停在原地。
……
紫禁城,鳳藻宮,西配殿。
尚儀局女史的賈元春撥爲惠妃的人,這種身份,也就是說哪一刻皇上來惠妃宮中看上她了,元春隨時會被吩咐侍寢,不過康靖帝廉頗老矣、寶刀入鞘,此等事情的機率很小。
此刻,一身宮裝的賈元春拾起盤子,盤子上有剛剝好的栗子,巧笑嫣然地對着西窗下的惠妃,說道:“娘娘償償吧,今年內務府進貢的東西少了些,明兒奴婢再去催催。”
“難爲你了。”坐在炕沿右側的惠妃,長長護甲下的手指捻着佛珠,因爲老而顯得眼瞼下垂,脣角彎了彎:“可憐你這孩子,這樣乖巧可人。今天本宮想對你說幾句知心話,守着我是沒有出息的,老四看不上你,是他沒福氣,不如我向皇上求一求,叫你去東宮。進了宮裡這一行,唯有得到恩寵,才能保住自己和族人。就像內務府的那夥太監,他們看見我這兒冷清了,今年送來的東西都百般剋扣的,還好我有兩個兒子,若是無子,晚景那是何等淒涼,到頭來,不過是化人場的一堆飛灰,連個牌位都沒有,終身老死在此地,若是命不好,老死也是奢求。”
賈元春恍惚地聽着,眼前不禁浮現出一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又能和自己說笑又能和自己交心的男人,原本,她可以實誠的說,像萬千宮女一樣,她對進宮的起初幻想都是美好的,因爲那時都是少女懷春,可這樣待了幾年,見得多了、聽得多了,一切也隨之改變。俞祿是四爺的人,四爺是惠妃的兒子,所以俞祿回來,她早就知道了,曾經暗恨過他沒來見自己,不過想想,自己是多麼異想天開,這裡連傳一封信都很麻煩,俞祿要是進來,他還有命嗎?
“奴婢謝過娘娘,東宮並不缺伺候人的……奴婢還是服侍娘娘更自在些。”賈元春回想一些見聞,有太監說過,東宮那邊的太子爺,最近脾氣越來越不好了,而且……內務府有一股小道消息說,太子爺貌似和皇上的某位嬪妃有染……儘管這個消息聳人聽聞,但聽多了皇宮內密的元春還是選擇相信無風不起浪,所以她當然不願意去太子那邊。
惠妃只能搖頭一嘆,也不強求她,繼而閉上眼睛唸佛,元春便默默地與幾位宮女、太監告退出來,熟悉地在廊檐下轉了兩個彎,停在排間的一道門外。
進了住處,關門走進裡間,便猛然看見俞祿悠然坐着,本來該高興的元春不禁大吃一驚,心裡擔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