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煦玉料理完揚州之事後便與賈珠應麟一道攜了弟妹回京, 而此回便也先說賈元春。
卻說賈元春自當年被選爲女史入了太子東宮當值之後,則被分派在太子妃名下任那尚儀之職,專掌禮儀、音律、朝見等事。元春入宮之後自是知曉宮中勢力爭鬥厲害, 遂便也不動聲色、安分守己, 多言不出、多事不見, 既分派在太子妃身邊便也一心一意爲了頭上主子着想, 不生二心, 不久之後便爲太子妃所信任。
彼時東宮之中太子妃正與吳妃爭寵,太子妃較之吳妃地位雖高,然吳妃較之太子妃卻更得太子寵愛, 只因那吳妃家教良好,知書識禮、賞風弄月, 很有幾分雅興兒。這太子妃自知自身才學無法與了吳妃相較, 念及己身周遭的一干宮人之中, 惟有賈元春出身詩禮貴胄之家,且頭上還有長兄是新科進士出身, 又有着一手好才藝。遂爲增加自身籌碼,便欲將元春拉攏到自己身旁。
而元春自是明瞭那太子妃心思,面上不動聲色,然暗地裡卻是從旁相助。不僅於禮之上多方提點,助太子妃做到面面俱到;更是待太子到了太子妃之處, 在太子妃與太子吟風弄雅之時鼓琴奏樂、行令遊戲之時助興添趣, 只令這太子發覺來太子妃這處是頗有情趣, 由此便也增加了踏入這處的次數。太子妃因之自是心下得意, 遂便也愈加信任元春, 常常賞她衣物首飾之類。
長此以往,元春面上雖不顯山露水, 總明智地與太子隔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然但凡是人,加之身懷才藝,又長期身處太子妃近旁,久而久之便總會引人注目。某一日,元春正於太子妃處爲其整理禮樂器物,太子遠遠地瞥見了,心血來潮之下便也步至元春身畔,狀貌隨意地開口詢問案上各禮器之名稱來歷。而元春因了平素皆有心留意準備,遂此番回答便也有條有理、一絲不錯。而太子見狀只覺較了其他宮人,這賈元春更是口齒清晰、落落大方,儀容高貴、舉止有度,面上有禮而不怯懦,謙卑而又自矜,遂對跟前之人更爲賞識,在心中暗暗記下了。
元春審時度勢,只道是雖礙於太子妃在旁虎視眈眈的,然亦不可一味地裝愚守拙,亦需漸漸地展露一番自己的才幹,如此方能在太子心中留下更爲深刻的印象。只不多時,機會便也來到。某一日天降飛雪,太子妃只道是此乃“祥瑞之兆”,遂提議與太子一道趁機於御花園之中踏雪賞梅,並令了元春從旁作陪伺候。彼時正值地方送上新進貢的茶葉,元春靈機一動,提議不若在賞雪亭中煮水烹茶。太子一聽心下大喜,只道是此舉甚爲風雅,遂忙命宮人準備。一衆宮人將煮茶所需器具擺在園中的賞雪亭中,一面鋪設案臺一面安置座椅,以便太子並了太子妃安坐。
之後元春親自步至案臺前指點,首先命人在案臺周圍置了三面圍屏以擋風勢,隨後又命人擡來一個御用青花瓷大甕,拍開面上泥封,只見裡面裝着的正是一罈清水。太子見狀開口詢問此乃何水,元春笑答:“此乃下官命宮人於雪後前往乳泉山收集的梅花上的雪,隨後將其埋入地底儲存,今日方纔令人挖出呈上的。下官知曉太子並了太子妃頗喜品茶,新茶年年俱會進貢到宮中,遂幾年前便已着手收集落雪,至今方纔集得這兩大甕。”
太子聞言贊曰,不忘左右逢源:“真虧你有心了,不愧是愛妃手下調|教的人。”
一旁太子妃聞言便如誇在自己面上一般,心下很是自得,遂亦是附和着誇了元春兩句。元春聽罷則不動聲色地行禮謝賞。
之後又命宮人準備銀絲炭生火,再親手執了長柄勺將雪水舀起注入盛有茶葉的器皿中以文火煮沸,期間耗時頗久,元春便命宮人摘來紅梅插入瓶中送至二人跟前供其玩賞,又令人奉上各類瓜果點心,供他二人享用。
待器皿中發出微響,之後從容器底部冒出一個一個大如魚目的氣泡,元春則對上道句“此乃一沸也”。水初沸,元春便命宮人遞來食鹽,調入其間,太子見狀問曰“此乃何故”,元春對曰:“棄其啜餘。”
不久後,只見氣泡漸密漸快,容器中水的邊緣已如涌泉連珠般冒泡,元春則道“此乃二沸也”。只見元春從宮人手中接過竹夾環攪湯心,又過半刻,容器之水已是騰波鼓浪,“咕咕”作響,便是水三沸,元春見狀忙命宮人執起容器置於一旁,又解釋曰:“烹茶水三沸則止,過三沸,則水老,不可食也。”
之後宮人端來放有兩隻霽虹瓷茶碗的托盤,元春親手將第一次煮沸的茶湯舀入碗中奉與座上的太子太子妃二人,只道是“第一者爲雋永,第二、第三則次之。”
座上二人接過茶碗,先打量一番茶湯成色,只見茶湯清亮,茶如浮萍,正如晴天爽朗,有浮雲鱗然。再品其芳馨,正是清爽甘香,苦盡餘甘。太子品罷大加激賞:“元春真乃一手好茶藝!”
元春聽罷欠身回答:“殿下謬讚,元春獻醜了,這等茶藝不足爲奇。”
太子又道:“可是從何處學到的這般手藝?”
元春對曰:“回殿下,元春幼年之時曾於閨中見過家兄爲家祖、家嚴煮茶,遂於那時便央告家兄傳授烹茶的手藝,只元春學藝不精,未曾學到家兄手藝精髓。”
太子聽罷恍悟:“家兄?可是景昌XX年殿試金榜名列第四的進士賈珠?”
元春垂首答曰:“不才正是家兄。”
太子又道:“真不愧是詩書禮樂之家,果真家學淵源。”言畢又話鋒一轉,忽地對元春道句,“既是出自書香門第,兄長又是科第出身,想必吟詩作賦對你亦是不在話下,不若乘此賞雪烹茶的雅興,吟詩一首,權作爲席間添些雅趣,若何?”
元春聞言面上亦是不動聲色,暗地裡拿眼光往了一旁詢問太子妃之意,見太子妃微微頷首以示首肯,方纔不慌不忙地對曰:“殿下之命,元春不敢不謹從。”隨後便命宮人移來書案,展紙潤毫,隨即持筆題下一首《朝天子·賞雪烹茶》:
“何幸承君命,題詩助興濃。六出飛花盈盈,落入梅蕊照寒心,借瑤露一縷光。
踏雪賞梅,煮水烹茶。炭火燔炙新泉,餘馨染幽遐。新茶奉與君,性儉啜苦味甘。”
書畢,隨後將宣紙遞與宮人呈上。太子接過,只見是散曲一首,見罷詞牌,頓時眼神一亮。卻說元春自是知曉太子的心思,爲人繼位者,便也莫不遙祈着上位落入自家囊中的一刻。加之現下數位皇子年事漸長,周遭亦不乏皇位有力競爭之人,遂心下莫不憂慮。然見元春此番選了《朝天子》的詞牌填曲,不正是暗地裡將自己奉承爲日後的九五之尊?念及於此,太子面上雖未曾表露,心下卻很是自得,又贊元春知情識趣。聞見元春自謙曰“文辭鄙陋,難登大雅之堂”,便笑着說道:“難得女子亦有此文才,合該稱讚。”言畢又命人賞賜元春一番。
元春雖得太子稱讚,卻也時時警惕審慎,嘴上忙不迭謝賞,又不忘順帶將太子妃誇獎一番,只道是此番全賴素日裡太子妃栽培有方。太子聞言雖然渾不在意,然倒也在心中暗暗將元春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