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天剛破曉, 那獵戶便踏露前往農戶家中,彼時夜幕未退,只見農戶大屋之中尚且亮着一盞油燈。獵戶見狀心下生疑, 只道是這農戶爲人向來剋嗇, 平日裡摳摳索索, 連根點燈的燈芯俱是省了又省, 生怕費得多了, 何嘗如今日這般於天將亮之時仍燃着油燈。遂忙出其不意地掀開農戶家的大門,只見那農戶聞見聲響便手忙腳亂地將手中的兩隻鐲子往了懷裡一塞。
那獵戶見罷忙步至農戶跟前問道:“將什麼東西塞進懷裡,取出來給兄弟我看看。”
農戶只拿身子背對獵戶搪塞道:“沒、沒什麼, 你眼花看錯了。”
那獵戶嗤之以鼻:“大爺我連那跑的跳的毛兔皆不曾看走眼的,能百發百中, 還能瞧不清你小子搞的鬼?你莫要跟我扯淡, 將那藏着的鐲子拿與我瞧瞧。”
那農戶見糊弄不過, 只得不情不願地將鐲子掏了出來,遞與獵戶看視。那獵戶裡外打量着手中頗具分量的兩隻純金手鐲, 每隻均有小指來寬,不禁眼放綠光,拽在手裡便不欲歸還與農戶,一迭聲兒地問道:“老天爺啊,你往日裡可是連那銀鐲子都沒見過的人, 如今怎的竟有這金鐲子, 你往何處發的這等橫財?!”
此番農戶只忙不迭將鐲子從獵戶手中奪回, 口中搪塞曰是他人送的, 卻斷不肯再行細說是何人送的。那獵戶聽罷自是不肯相信, 只一味逼問,農戶亦一味搪塞。正待他二人相持不下之時, 便聞見屋外忽地人聲鼎沸,腳步紛雜,隨即便傳來急促粗魯的叩門聲。
農戶聽罷駭得魂飛魄散,只道是自己所繫良民,從來安分老實,垂首做人,如何不過區區兩日,便撞上這兩起凶神惡煞之人。見那獵戶向自己擠眉弄眼示意許久,方鼓起勇氣前往應門,只見門外正立着之前跟隨馬文夢一道前來寄宿的傅世綸,在傅世綸身後,尚還立着一大官打扮之人。
那農戶隨即心驚膽寒地詢問傅世綸道:“大、大爺,這是、這是出了甚事?小的、小的什麼都不知道!……”
那傅世綸對身後站立地大官訕笑着示意:“於將軍,正是此處。”
那大官正是于蔭霖,聞罷傅世綸之言擡首往了農戶屋內掃視一眼,問道:“你確信首逆一干人曾於此處停留?若是所言非實,當以謊報軍情之罪論處。”
傅世綸忙不迭保證:“在下所言千真萬確,願以項上人頭擔保。若是將軍不信,大可詢問此屋主人。”傅世綸言畢隨即擺出一副和藹可親之狀誘哄農戶說道:“你且將你知曉之事告知將軍,若是能協助我等擒獲馬文夢,自是重重有賞。”
那農戶只是下意識回答:“小的、小的什麼也不知……”
此番于蔭霖已是按捺不住,好不容易有了首逆的線索,若是能由自己這一隊擒獲首逆,當是頭功一件,他自是不肯輕易放過了,心急火燎地推開身前傅世綸,一步上前跨至農戶跟前厲聲問道:“那馬賊乃是朝廷欽犯,作亂首逆,還不將你所知之事悉數招來,否則當以包庇賊逆之罪論處!快說!首逆一干人等現下往何處去了?”
農戶已爲于蔭霖淫威駭得渾身亂顫,口中結結巴巴地說道:“往、往後山小徑……去了……”
于蔭霖聞罷忙不迭追問:“後山小徑是何處,還不快快領了我們前往!”
此番不及農戶回答,一旁的獵戶便亟亟上前對於蔭霖自薦道,欲趁機討些獎賞:“大人,小的知道後山那條小徑,小的可領了大人等前往。”
于蔭霖聞言轉向獵戶說道:“此言當真?”
獵戶忙道:“您老一句話小的我便人頭落地,又如何膽敢欺瞞了軍爺……”這獵戶爲取信於于蔭霖,將農戶之事亦一併抖落出來,“這農戶本是這牛首山上的赤貧戶,素昔兜裡搜不出幾粒碎銀子,今日忽地不知在哪裡發了一筆橫財,身上竟揣了兩個拇指粗細的金鐲子,若不是從那賊人手中得的賞賜,又是從何處來的?”
一旁農戶聞言正待拿話掩飾支吾,卻見於蔭霖叱道:“你可是從那賊逆手中得了好處,方替人掩飾?”
農戶還欲狡辯:“不、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于蔭霖哪管他爭辯,揮手命士卒搜身,從其衣襟內果真搜出那兩隻鐲子,此番不言自明,罪證坐實,包庇首逆,于蔭霖即刻命人將農戶捆了,將那兩隻鐲子亦一併沒收,押回軍營問罪。
此番于蔭霖自是信了傅世綸並了獵戶之言,遣了一傳令兵將此間之事悉數稟告與城中五皇子知曉,並道自己定將首逆擒獲。隨後自是親率一路人馬攜了傅世綸一道隨了那獵戶往了後山懸崖小徑追緝馬文夢。又另遣一隊人馬饒往山下,於馬文夢下山的必經之路上埋伏,前後夾擊,將其一網打盡。
與此同時,那馬文夢一干人等踏夜奔逃,在那半山腰上藉着晨曦的薄光已然目見山腳下的江寧鎮,所剩幾人皆是歡欣鼓舞,正待整齊着裝,待清晨城門大開之後混跡於進城百姓之中進城。不料此番剛步至江寧鎮北城門前,卻見此處已設立關卡,城門處的官兵嚴查每一名進城之人,搜身之後需道明姓名戶籍身份與進城理由,方可准入城中。馬文夢等人見狀只得於城門附近停下商議對策,只道是盤查如此嚴密,恐怕很難混入其間。半晌過後,尚未尋思出一二對策,便見從山下行來一隊人馬,並非城中官差衙吏,正是王師打扮。那領頭之人向城外關卡處的差吏吩咐一陣,隨後便分頭駐紮在牛首山下各個路口,盤查上下山之人。衆人見狀心下一緊,皆知這隊人馬正是衝着自己而來,只怕是因了之前傅世綸出賣他們的行跡之故,官兵已知曉他們藏匿於牛首山上,方下令封山。此番馬文夢等人下山已是不可,遂只得往了來路返回,只道是來路畢竟人跡稀少,尚可返回藏匿於山中。未想回頭未行多遠,便見一村民打扮之人並了那傅世綸正引着一隊官兵從懸崖小徑處追上前來。再度轉身欲向山下逃去,卻見山下的官兵亦已包圍上山。不過片晌,周遭已圍攏數百命官兵,將他幾人團團包圍。
此番馬文夢等人見狀,自是知曉此番是虎落平陽、寡不敵衆,那黃錫彤因之前便與傅世綸有約,遂忙不迭對那傅世綸高喊:“傅兄,莫忘你我當時之約!”
那傅世綸聞言亦是頷首以示知曉,轉身向爲首的于蔭霖言明。一旁聞罷黃錫彤之言的馬文夢恍悟這黃錫彤原來早已與傅世綸沆瀣一氣,背叛自己,登時怒上心頭,氣不打一處來,從身上抽出長劍,手起劍落,登時便將立於自己身後的黃錫彤斬殺。隨後取出絲帕將刃上血跡抹了,擲於地面,一面恨聲說道:“我馬某捫心自問待爾等不薄,不料爾等竟是忘恩負義、賣主求榮之徒!”言罷手持長劍直指那躲閃在於蔭霖身後神色慌張的傅世綸接着道,“此番我馬某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亦要親手將爾等叛徒奸人斬殺!”說着揮劍直殺過來。于蔭霖從旁見狀,將手一揮,周遭士卒一擁而上,刀刀均架於馬文夢脖頸之上,馬文夢無法,只得停步,棄下手中之劍。于蔭霖命人將馬文夢幾人拿繩子縛了,隨即遣人飛馬報知五皇子,只道是此乃擒獲首逆的頭功,此番便由他于蔭霖拿下了,隨後親自將馬文夢幾人押往江寧受審。一路之上,馬文夢仍是罵聲不絕,將那傅世綸罵得狗血噴頭、面無人色,押送的官兵只得將馬文夢嘴裡塞了土塊石頭方纔堵住其口。
擒獲馬文夢的次日,五皇子便於江寧總督府的大堂之中庭審馬文夢。此番只見五皇子端坐大堂之上,未着甲冑,惟着親王常服,面上觀來是年紀輕輕、相貌堂堂,文質彬彬、不怒自威,難以想象此人正是統領大軍一手將馬文夢所建之江南政權摧毀殆盡之人,乃傳聞之中智勇雙全、身手過人的“本朝第一高手”,便連那十面埋伏陣亦擒之不下。馬文夢正如此暗忖,便爲身側士卒呵斥跪下拜見堂上五王爺。與此同時座上五皇子亦在打量這馬文夢,只覺這首逆生得魁梧壯實、儀容偉悍,面寬口闊、面色黝黑,心下思量這等人如何在江淮地區興風作浪,竟有那本事令十數萬反民賊衆追隨,且其中不乏朱學篤那般頗具智識之人。只見馬文夢雖反剪雙手,然仍挺直了身子不肯下跪,一旁一左一右兩名士卒使力仍是按捺不下。正立於五皇子一旁的稌永見狀親自步至馬文夢跟前,使力狠踹了馬文夢腿骨兩腳,幾近將馬文夢的腿骨踢斷,馬文夢難以站立,方纔跪了。
期間五皇子倒也極少開口,惟令帳下文官幕僚審訊那馬文夢,此番只見那馬文夢桀驁不馴,惟道自己乃是時運不濟,誤遭奸人算計,方落入官兵手中,否則又如何會有今日。稱自己謀反乃是替天行道,舉大義之旗,謀庶民之生存。反倒將五皇子帳下文官駁得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應對。惟五皇子待那馬文夢將自己的大義陳述畢,方緩緩開口,未言別事,只將此番自己出徵所統領之王師人數、軍資,並了此番朝廷爲平定江淮之亂所消耗之人力物資,以及雙方戰爭之中所牽連的城池百姓土地資源等數向馬文夢述了大概,只道是:“……如爾等一場兵災人禍,便需耗費甚巨,投以數以萬計之兵卒性命方得平息,更勿論其牽連甚廣,波及無辜;何況江淮地區以北產糧一向不豐,如今因爾等大興戰禍,該地已是赤地千里,顆粒無收,如此傷筋動骨,欲恢復江淮地區元氣,當是耗時彌久。爲上位之君者,若因一己之私而勞民傷財,尚屬難以宥恕之罪;爾等區區一介草民,何德何能行此傷天害理、致使民不聊生之事,而自謂是替天行道,真真可笑!”
馬文夢聽罷方無言以對,心下難以置信,只道是五王爺作爲本朝第一武將,戰功赫赫,不料生性卻不尚武治尚文治,尚能愛恤軍民,頗具文景之風,王師不愧稱之爲仁義之師。五皇子見馬文夢無言,亦不多話,令其先行寫下供狀,交待自己名姓身世並了謀反經過。亦將朱學篤等人的供狀交與他對照,待馬文夢閱至其中所言曰“不爲其他,但求腦肝塗地以報知遇、饋贈之恩”之時,亦是淚盈雙目,道句“馬某一世,得朱先生相助,當死而無憾矣”。隨後五皇子將此間事宜寫成奏摺命人呈遞京師,按當初景治帝聖旨所言將首逆並了賊酋於江寧城中市曹處以極刑,逆賊眷屬中年滿十六歲者男眷一併處斬,女眷入官爲奴,三日後行刑。五皇子亦命書辦將之寫成告示,於城中各處廣爲張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