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昨兒亥時,那戲正演到精彩處呢!而且夫人說她昨晚多吃了兩口,遲遲喝不下那人乳……”
秦姨娘以繡帕掩口,明明是半老徐娘,卻硬是笑出了幾分花枝招展之態:“呵呵,我看紅杏小姐連衣裳都已經換過了,可見夫人的計劃也沒有落空呀!”
君紅杏一怔:“夫人?真的是她!”
秦姨娘繼續笑着說:“對呀!說來也還真是巧!你想要借我之手將美人酥送入沈氏體內,沈氏卻也同時在城主安排好了一切,目的就是爲了毀你清白,要爲她的寶貝女兒君映月出一口氣呢!”
見君紅杏沉着臉不說話,秦姨娘又道:“紅杏呀,這事兒你可真不能怪我,我也是你走了之後纔得到的消息,原本是想要給你透個音信……,可是後來我想了想,你和夫人都這麼有手段,有心機,有你們在這君府,我和我的澈兒永遠都不可能會有出頭之日……”
君紅杏澀然苦笑:“紅杏再怎麼有心機,也算不過秦姨娘呀!你這一石二鳥之計,真真兒是再高明不過了!”
“一石二鳥?呵呵,一石二鳥怎麼夠?”
秦姨娘的笑容更裡多了幾分陰毒:“我在君府十幾年,終於被我等來了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我不用這顆石子多打幾隻鳥,怎麼對得起我這十多年的忍辱負重,伏低做小?”
君紅杏聽她話裡的意思,似乎還用那美人酥算計了更多人在裡面?
不過,她此時的心境,已經與昨夜離開君府時候的心境大不相同。
既然已經爲亡故的孃親報了仇,她也懶得再多問旁的。
她後退一小步,對秦姨娘盈盈一福,淡聲道:“恭喜秦姨娘馬上就要成爲君家主母了!請容紅杏先行回去收拾行李。一個時辰後,紅杏自會離開君家!”
她這般淡然,秦姨娘反而怔了怔:“你,你真的甘心就這樣離開?”
君紅杏淡潮道:“我有什麼不甘心的?這又髒又污的君府,難道還有我想要圖謀的東西不成?”
說完,她不再看秦姨娘,轉身往西院走去。
秦姨娘看着她的背影,腦海裡突然想起那一夜她冒死去救澈兒的場景。
她心裡終究還是有些不忍。追上去幾步,低聲道:“紅杏小姐,我呆會兒讓冬梅給你送些銀錢過去,你一個女兒家,沒了家族的庇護,在外面只怕會萬分艱難,你以後若有什麼難處,只管……”
君紅杏停下腳步。涼淡的看她一眼,清聲道:“銀錢就不必了,不過,你可以讓冬梅過來將那枚鳳簪拿走,那東西留在我手裡毫無用處!”
“鳳,鳳簪你要還給我?”
“讓冬梅過來取吧!”
“紅,紅杏小姐……”秦姨娘還想要說什麼,卻發現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目送着君紅杏走遠。秦姨娘這才轉身往早就亂成一團的南院走去。
西院內。
龍爪槐茂密的枝葉將整個院落都籠罩在一片陰翳當中。
丫鬟阿離苦着一張臉,正焦急不安的來回踱步,看見君紅杏從外面回來,連忙上前道:“小姐小姐,你可算回來了,現在怎麼辦呀?衙門的人會不會抓我?我剛纔好像看見有衙門的官差在院子裡……”
“哪有什麼官差?定是你眼花了!”君紅杏一面跟着她往裡面走,一面問道:“他在哪裡?”
“還在小姐的房間裡!”
“全叔他們呢?”
“全叔帶着阿默在屋後挖坑,打算將他就地埋了……,阿然還在房間裡面守着!”
“挖什麼坑?讓他們都過來!”
“是是!我這就讓他們過來!”
阿離答應着,就去後院找全叔和阿默去了。
君紅杏一推開房門,桌子上面擺放着的兩隻五彩鷯哥就嘎嘎的叫了起來:“殺人了,出人命了,殺人了,出人命了!”
那聲音雖然有些生硬粗噶,卻十分嘹亮。
君紅杏急忙走到那一雄一雌兩隻鷯哥的面前,冷着臉威脅道:“不準亂說!不然的話,本小姐將你們的毛拔了,再將你們丟進油鍋裡面炸成油酥鷯哥!”
兩隻鷯哥大約是聽得懂她的話,又或者是她眼神中的冷煞之氣嚇到了它們,當真就閉嘴不再多說一個字!
其中個頭稍小的那一隻,甚至將腦袋埋進了翅膀裡,看上去十分怕她!
君紅杏見它們閉了嘴,這纔看向地上躺着的君浩南。
他側趴在地上,後腦勺上一片血跡模糊,看上去真是一點兒氣息也沒有了!
君紅杏前一世跟着完顏烈經歷過兩年戰亂,也見過不少死人,此時倒是還算鎮定!
旁邊的阿然雖然是個男子,卻從來沒有殺過人,早就嚇得結巴起來:“小,小姐,你別害怕,人是阿然殺的,大不了阿然給他償命便是!”
君紅杏道:“我沒有害怕,阿然你也別怕!等會兒全叔他們過來了,咱們用棉胎被褥將他裹了裝上馬車,然後找個僻靜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扔了便是!”
她真是一點兒也不慌亂,神色當中甚至還有一些似有若無的輕鬆。
阿然見她這般鎮定,慌亂的心也慢慢平復了些。
不多時,阿離帶着全叔和阿默回來了。
主僕幾人手忙腳亂的將君浩南裹入棉胎。然後又將他塞進馬車。
全叔擦着額頭上的汗水,問道:“小姐,咱們下一步怎麼辦?天一亮,君府的人肯定會開始找人了!”
君紅杏沉着道:“這君府再也呆不得了!收拾收拾,咱們這就走吧!”
全叔知道她說出來的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當下也不多問,聽話的去收拾隨身之物去了。
阿然和阿離只當她是因爲他們失手殺了君浩南,纔要離開君家的。心裡對她更是多了些愧疚之心。
不過,現在情況緊急,也沒功夫再多說別的。
幾人很快便各自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君紅杏轉身看向那兩隻五彩大鷯哥。
果然如君浩南所說,這兩隻鷯哥的胸部是緋色的,背部是翠色的,喙部是黑色的,腹部是白色的,兩隻爪子又是金色的,真真是五彩斑斕華麗得很。
兩隻鷯哥看見她走近,頓時都嚇得往後面縮了縮,口中嘎嘎叫道:“不要油炸,不要油炸……!”
君紅杏從前只聽說過鸚鵡學舌,沒想到這兩隻西域鷯哥竟是比鸚鵡還要靈性數倍不止。
它們看到了君浩南死亡的全部過程,留着它們早晚會爲她招來災禍。
她走到兩隻鷯哥面前,冷聲道:“我本不想殺你們,可是你們知道得太多了!”
兩隻鷯哥看見她伸手過來。頓時嚇得呱呱大叫:“主人饒命,主人饒命呀……”
君紅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主人?”
兩隻鷯哥明明是動物,卻也能夠觀顏察色。
它們見她遲疑,急忙又道:“主人,小姐你就是我們的主人,主人不要油炸我們,不要油炸我們……”
君紅杏眼眸中露出些興趣來:“行呀你們!不僅能夠口吐人言居然還知道求饒……”
“小姐,小姐!”屋外傳來阿離的聲音。
她用眼神和手勢威脅了一下兩隻鷯哥,見它們乖乖閉嘴,這才走過去開門道:“都收拾好了?”
阿離不安的搖了搖頭,低聲道:“秦姨娘身邊的冬梅姑娘來了!她要見小姐呢!”
君紅杏道:“她倒來得快,讓她在院子裡面等着吧!”
阿離有些不放心:“小姐,她,她會不會發現咱們弄死了浩南公子呀?”
君紅杏道:“不會!她是來取東西的!你放心,我很快就能將她打發了!”
她從匣子裡面取出那隻流光溢彩的暖玉鳳簪,往院子裡面走去。
院子裡面。冬梅不安的來回踱步,兩隻手更是不停的絞來絞去,看上去十分焦躁。
看見君紅杏從房間裡面出來,她慌里慌張迎上來道:“紅杏小姐,紅杏小姐大事不好了!”
紅杏正要問她何事慌張成這樣,突然看見院子角落那輛馬車動了動,伴隨着一聲悶哼,君浩南的手居然從馬車裡面伸了出來!
她嚇得一噎,想要叫阿離和全叔他們過來處理一下,又顧忌到冬梅正在旁邊,若被她發現,只怕他們就走不了了!
稍一遲疑,君浩南的另外一隻帶血的手也已經從馬車裡面伸了出來。
他兩隻手抓住馬車的車框,費力的將頭從馬車後面伸出來,含糊道:“紅杏妹妹,紅杏妹妹?”
能說話能動彈。居然沒死?
冬梅聽到異動,早就已經回頭看過去了。
看見君浩南渾身是血從馬車裡面爬出來,冬梅吃驚道:“浩南公子?你,你怎麼會在紅杏小姐的馬車裡?”
君浩南臉上都糊着血,那樣子看上去說不出的恐怖。
他迷迷糊糊想了想,似乎也有些想不起自己怎麼會出現在紅杏小姐的馬車上。
君紅杏反應過來,忙道:“哦哦,是這樣的。剛纔我見浩南哥哥暈倒在院子裡,腦袋也被磕出了血,所以就將扶回來,正打算送他去看郎中呢……”
君浩南一雙眼睛透過蓬亂帶血的頭髮,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嘿嘿笑道:“還是紅杏妹妹心好!我記得我昨夜是喝了些酒,後來怎麼就到院子裡了呢?辛虧遇到了紅杏妹妹,不然我就死了……”
君紅杏不給他思考的時間,急忙對聞聲出來的全叔等人道:“全叔,你們趕快送浩南公子去城裡尋個郎中,浩南公子昨夜醉酒,在花園裡面摔了一跤還磕破了腦袋……”
全叔等人跟隨她多年,自然明白她這話裡面的意思,當下便答應着,架着馬車帶君浩南出去尋郎中去了。
剩下的阿然和阿離都暗暗鬆了一口氣,沒死就好。沒死就不用償命了!
君紅杏也沒想到君浩南這麼命大,被敲破了腦袋而且流了那麼多血,居然還沒死……
不過,不管怎麼說,沒死總歸是好的!
她也不用背上人命債了。
見全叔和阿默護送君浩南出了院子,她這才又看向冬梅:“冬梅姑娘找我,可是爲了這隻簪子?”
說着,她就要將鳳簪從繡袋中取出。
冬梅卻連連擺手。焦急的說道:“不是爲簪子!是老爺,老爺讓你馬上過去一趟!”
君紅杏眸色一沉:“去哪裡?”
冬梅急聲回道:“去南院,去夫人的南院!紅杏小姐,你快點兒過去吧,來了好多官差,要抓老爺走呢!”
君紅杏越聽越糊塗:“抓老爺?爲什麼要抓老爺?”
冬梅急得不行,伸手過來拉她道:“老爺殺人了,流了好多血……,紅杏小姐,你就快點跟冬梅過去吧,老爺要見你,他現在就要見你!”
君紅杏臉色驟變:“他是儒生,怎麼可能殺人?”
“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只是奉命請你快點過去!”
冬梅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紅杏小姐,求求你了,我們走吧!”
君紅杏知道事態嚴重,當下不再磨嘰,跟着冬梅往南院行去。
南院裡面。
昨夜那綵綢結蓬的戲臺子還沒有撤,幾盞紅紗燈籠高高的懸在四角,在晨光的襯托下,這些紗燈的光線紅得有些慘淡。
院子裡面,丫鬟家奴跪了一地,嚎哭的嚎哭,哀求的哀求。似乎君府的天馬上就要塌了!
尤姨娘帶着君長笑君長樂等庶子庶女站在廊檐下,一個個也是神色惶恐,不停抹淚。
讓君紅杏有些意外的是,除了本府的丫鬟家奴和秦姨娘尤姨娘的人之外,居然還有平時很少見到的幾位宗伯族親也在現場。
看來,秦姨娘派出春蘭到梟城主的府邸通知君嘯霖的同時,也派出了別的丫鬟或家奴通知了平陽城的幾位宗伯族親!
君紅杏心裡暗暗道,秦姨娘果真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不給沈氏留一丁點兒後路,有這幾位宗伯族親在場,做下醜事的沈氏絕對不可能再留在君家了!
她心中思量之際,已經跟着冬梅穿過院子,繞過迴廊,推開了沈氏的房門。
她剛剛一進去,君嘯霖便老淚縱橫往她面前走過來,悲聲嚎道:“紅杏,紅杏你可得救救爲父呀!”
君紅杏秀眉一蹙:“伯父又說胡話了!紅杏的父親是清河鎮的君……游塵……”
她看到了屋內的狀況,駭得忘記了接下來要說什麼!
只見房間裡面一片前所未見的凌亂與血腥。
沈氏披頭散髮的縮在榻上,臉上血跡斑斑,神色驚恐至極,已然接近癲狂之態。
在她的身邊,一左一右躺着兩具男屍。
一具男屍沒穿衣服,被人以長劍穿胸而亡,另外一具男屍只在腰下搭了一塊布料,同樣被人以長劍穿胸而亡!
君紅杏認得,這其中一名男屍,正是昨日與沈氏說戲的那位戲班子的當家的!
除了這兩具男屍,房間裡面還有三四個衣衫不整,神色驚恐的男子。
他們都是戲班子的人!
這秦姨娘出手果然是夠狠夠毒,居然將美人酥同時下在了沈氏的人乳和那些唱戲人的飲食裡!
只是……
當君紅杏的目光看向角落,落在君映月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時,她的心還是不由得震了震:“映月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君映月小臉猙獰,恨恨地瞪着她,惡聲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乾的,君紅杏,我恨你,我要殺了你……”
她瞪向君紅杏的目光裡面好似要濺出血,噴出火來!
君紅杏清冷一笑,譏嘲道:“映月姐姐這話好沒道理,昨夜我不是被你們誆去赴梟城主的夜宴了麼?你們做下這等醜事,怎地還賴上我了?”
她站起身,伸手將一張薄毯扯過來丟給君映月道:“映月姐姐,這屋子裡還有男人呢,你的肩膀的胸脯都露出來了!”
君映月急忙用薄毯裹着歡愛過後痕跡斑斑的身體,幹噎兩聲,嗚嗚的哭了起來。
君紅杏看着她光潔的手臂,那上面原本也有一顆殷紅濃豔的守宮砂。現在,也已經消失了。
可見那守宮砂當真是靈驗得很,一旦與男子有了肌膚之親,便會消失無蹤!
她想起自己那莫名其妙就消失了的守宮砂,眸色不由得黯了黯。
片刻後,她轉眼看向站在一旁的秦姨娘:“秦姨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映月姐姐怎麼會在這裡?”
秦姨娘上前兩步,一臉惋惜的嘆道:“昨兒晚上,映月小姐聽聞你去赴梟城主的夜宴了,她心情特別好,在夫人這邊用了晚飯後,就留在這裡陪夫人看戲……”
她頓了頓,繼續道:“昨兒晚上的戲呀,還真是精彩,一直看到子時將近,夫人和映月小姐還沒有要休息的意思。我與尤姨娘便先行離開了……”
她說到這裡,又頓了頓,一抹不易察覺的得意和陰毒從眼神中一掠而過:“誰曾想我們離開之後,夫人和映月小姐竟會與這些戲子攪在一起……”
秦姨娘不愧是在這深門大宅裡面混了二十來年的老鬼。
昨兒晚上,她想要的不是一石二鳥,而是一石三鳥,居然把人家君映月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也給算計在了裡面。
君紅杏剛開始看見君映月與人有染的場景時,還隱約有些不忍。
可是一想到昨夜在梟城主的府邸,她也被沈氏算計得失了清白不說,還連那作惡之人都找不到……
她的那點兒不忍,也就很快消匿於無形了!
她將目光從沈氏和君映月的身上收回,轉而看向一臉惶恐的君嘯霖,聲音不帶一絲溫度的問道:“伯父你找我?什麼事?”
問出這句話之後,她心裡多少也有些忐忑。
這君嘯霖該不會已經知道美人酥是從她手裡傳出去的吧?
秦姨娘將這一切都栽贓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