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狐疑的將目光看向南宮錦。
南宮錦修長白淨的手正端着面前酒盞輕呷慢飲,悠然從容中,自有一股令人想要仰望的威嚴與清貴。
感覺到君紅杏疑惑的目光,他放下酒盞慢慢擡頭,清潤的聲音含笑說道:“怎麼了?你們把完顏公子氣成這樣,還不許我讓人幫他包紮一下麼?”
燭火映襯下,他笑意盈盈,悠閒輕鬆,半點兒也不像是要設計害人的樣子。
她心裡的疑惑問不出口,只得轉身又看向完顏烈。
只見完顏烈正攤開手掌,任由銅無豔幫他將掌中的酒盞碎屑一點一點的取出來。
他明明是一頭猛虎是一頭餓狼,此時卻乖順得好像一隻小奶貓。
君紅杏心中更是起疑,走過去借着給南宮錦添酒的動作,低聲問道:“你想把他怎樣?”
南宮錦輕輕嗅了嗅她廣袖底下散發出來的幽幽清香,俊逸的臉上浮起一抹陶醉的神色:“今兒這是薰的什麼香?是茉莉還是雲絲蘭?很香呀!”
他的語氣裡。帶着三分戲謔,七分曖昧。
君紅杏臉一紅,聲音卻多了些冷肅:“錦公子,奴家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呢!”
南宮錦往完顏烈那邊看了一眼,低笑道:“你還是很擔心他?”
君紅杏知道他洞悉自己心中所思所想,便也不再隱瞞,如實說道:“我確實有些擔心!我擔心你爲了平陽城百姓的安危和梟城主的城主之位,會將他的腦袋割下來送給朝廷!因爲梟城主說過,朝廷限令他這個月月末必須將胡寇首領的腦袋交上去,不然的話……”
南宮錦將她斟滿的酒釀一口灌進喉中,聲音倏然低沉了下去:“你放心!我們都沒你想的那麼蠢!”
這話噎了她一下,訥訥着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片刻後,他輕嘆一聲又道:“紅杏,你的眼裡只看得見完顏烈。就看不見你的庶姐嗎?”
君紅杏被他說得有些羞慚,這纔將目光看向坐在下首的君映月。
君映月早就已經哭得淚痕斑斑,如果不是身邊的珍珠翡翠攙扶着,只怕已經癱坐在地上了。
君紅杏想起她今天下午說過,她說完顏烈如果不肯娶她,她就去死!
而完顏烈剛纔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決絕,看樣子是毫無轉圜的餘地了。
她秀眉輕擰,嘆息一聲道:“珍珠翡翠,將你們小姐扶下去好生歇息吧!”
“是!”珍珠翡翠答應着,一左一右攙扶着泣不成聲的君映月離開了西院。
酒宴至此,已經是一片狼藉,索然無味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散席,銅無豔說道:“紅杏小姐,完顏公子手上的傷太深,裡面有些細碎的渣滓我得用藥水才能清洗乾淨!”
君紅杏見完顏烈此時神色平和,全然沒有了往日那種犀利的鋒芒和銳氣,她的心中已經知道情況不妙。
可是,南宮錦正眸色熠熠的看着她,她也不好明着阻止。
她抿脣想了想,道:“不用幫他清洗!他一個馬背上長大的兒郎,摔摔打打磕磕碰碰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豈會在意這點點小傷?不用管他,過幾日傷口癒合,那點兒渣滓就算留在他的傷口裡面也不礙事!”
說完,她對身邊的阿離道:“阿離。讓人扶完顏公子下去歇着吧!”
南宮錦卻突然說:“他今晚不住這裡!”
他看向君紅杏,脣角噙着惑人的淺笑,淡淡又道:“他以後都不住在君府!”
君紅杏一直都想將完顏烈這尊煞神請走,可是……,可是她始終覺得這中間有什麼不對!
她走過去,對南宮錦道:“錦公子,借一步說話?”
南宮錦笑了笑,欣然起身,跟着她就要往院子外面走去。
南宮聞櫻啪一聲放下手中碗筷,噘嘴道:“君紅杏,你又想和我的錦哥哥說什麼?不行,我也要聽!”
說着,站起身就要跟過來。
她這一起身不打緊,金銀鐵三姐妹也都站起身道:“對呀!紅杏小姐你要給我們相公說什麼?爲什麼要避着我們?”
君紅杏扶額苦笑:“錦公子,我在前面的過廳等你!”
“不用等我!我們一起過去!”南宮錦說着,轉身看向南宮聞櫻,語氣沉凝道:“聞櫻,帶着她們乖乖在這裡等我,不然的話我明日就讓人將你們送去長安!”
南宮聞櫻跺腳,撒嬌道:“錦哥哥……”
她的錦哥哥說完剛纔那句話之後,已經留給她一個背影,跟着君紅杏往前面走遠了。
南宮聞櫻無奈,只得氣呼呼的坐了下來:“討厭!君紅杏真討厭!”
君長笑和君長喜賠笑說道:“聞櫻小姐不必生氣,來,嚐嚐我們君府特釀的梨花白!”
……
院子裡面漂浮着不知名的花香,不知不覺中,君紅杏緊繃的神經慢慢鬆懈了下來。
她在一簇花木旁邊停下腳步,看着他夜色下更顯俊美惑人的臉龐,低聲說道:“錦公子,爲什麼一回到平陽城,我就有些看不懂你了?”
“看不懂沒關係,你只需要相信我就行!”
他仰頭看着夜幕上鑲嵌着的星子,良久,才緩緩道:“紅杏,當日在蒼山鎮。想必你也見識過胡族的兇殘和暴戾,對不對?”
君紅杏想起那些一夜的漫天火光,想起一顆一顆斬落而下的頭顱,想起那些被胡人欺凌蹂躪的女人……
緊接着,她又想起城門樓上掛着的那十幾顆已經腐爛卻依舊無人敢去收屍下葬的頭顱!
她神色一凜。咬着嘴脣點了點頭。
他輕嘆一聲,語氣平緩卻堅定的說道:“平陽城現如今危在旦夕,帝氏皇朝不作爲,我身爲漢室兒郎卻不能眼睜睜看着胡族鐵騎踏破平陽城,你說,對不對?”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南宮錦,從未聽他說過這樣的話,雖然有些陌生,可是,她喜歡。
當下仰着小臉。又認真的點了點頭。
他溫柔一笑,伸手輕輕撫了扶她的臉頰,聲音比這夜風還要輕柔:“紅杏,請相信我,不要懷疑我!好嗎?”
他音線低柔眸色瀲灩。她沉溺其中,又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嗯!”
這一夜,君紅杏握着南宮錦以前送給她的那塊翠色麒麟玉佩,睡得特別安穩。
她相信南宮錦不會把完顏烈怎麼樣,也相信南宮錦能夠化解平陽城的危機,更相信來日山河破碎狼煙四起,南宮錦能護她周全,讓她餘生無憂無懼!
只不過,她好像忘記了,南宮錦的壽命。止於今年冬日城破前後……
天色剛剛矇矇亮,屋外突然傳來嘈雜的人語聲。
遠處的平陽城街道上,甚至還傳來鑼鼓鏘鏘咚鏘的擊打聲。
君紅杏睡眼惺忪從牀上爬起來,含糊問道:“阿離,外面怎麼了?”
阿離沒有答應。回話的是輕衣:“紅杏小姐,你醒了?”
君紅杏應了一聲:“外面吵什麼呀?這天還沒亮呢!”
輕衣進來,將燭火點亮,然後纔回答說道:“平陽城都鬧翻天了,阿離和阿然阿?他們出去看熱鬧去了……”
君紅杏稍稍清醒了一些。坐起身聽了聽外面的鑼鼓聲,突然想起了什麼,跳下牀就往外面跑。
輕衣急忙拎着她的絲履大步跟了上去:“紅杏小姐,鞋,你的鞋!”
君紅杏胡亂穿上絲履。正要出門,全叔走過來攔阻道:“小姐,小姐你別出去,外面現在亂着呢!”
紅杏側耳聽了聽,從那些嘈雜的人語聲當中。隱約聽到有人在興奮的叫嚷:“喔,喔,這下好了,胡寇首領的腦袋被斬下來了……”
她心口發沉,繞過全叔就要去開院門。
全叔急忙快走幾步再次將她攔住,滿臉擔憂的說道:“小姐呀,你現在真的不能出去,現在街道上全是護城的士卒與胡人的兵馬,你一個閨中小姐千萬不能去呀!”
她看向全叔,有些惶恐的問道:“全叔你聽見沒有?他們說斬下了胡族首領的腦袋?”
全叔點了點頭。憂心忡忡道:“聽外面的人是這麼吆喝的!不過小姐呀,這樣的熱鬧咱們還是不要去瞧了好不好,這?燈瞎火的……”
輕衣這時候也將她的外衣拿了過來,一面替她披上,一面道:“小姐。你別出去,待會兒阿離他們回來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了!”
君紅杏這時候又聽了聽,確實有人在歡呼,遠處甚至有人燃起了焰火以示歡慶!
胡寇首領的腦袋已經被斬下,平陽城安全了,周邊的村子也都太平了!
可是,可是……
君紅杏心裡就好像有一百隻貓兒在抓撓一般,今夜,她非要出去看個究竟不可!
正是被全叔和輕衣纏着不能脫身的時候,院門外面突然傳來一個家奴的聲音:“家主大人。家主大人?”
全叔忙應聲道:“什麼事呀?這天還沒亮呢,找家主大人什麼事呀?”
院門外家奴恭敬的聲音道:“是錦公子,錦公子的馬車停在了府門外面,說是要帶紅杏小姐去城中看看熱鬧!”
全叔還想要回話,君紅杏已經一把拉開院門走了出去。
她走得有些急。又因爲光線昏暗,穿過院子的時候不小心被絆了一下,手肘狠狠撞在青石板上,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南宮錦坐在馬車裡面,看見她扶着手肘一臉痛苦的走出來,一貫雲淡風輕的眼眸中,慢慢浮上了一絲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