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紅杏用餘光瞟了一眼秦姨娘。
秦姨娘眼角眉梢都蓄着笑意,卻並未看她,那神情也不像是要將所有罪責都推在她身上的樣子!
她這纔再次看向君嘯霖。
君嘯霖的手裡,還持着那柄染血的長劍。
這柄鋒利的長劍,有一個來由。
十五年前,舞陽生下紅杏纔剛剛二十多天,沈氏便買通了幾個下等家奴,讓他們做出了讓君嘯霖勃然大怒的醜事!
沈氏順利趕走舞陽母女之後,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見百鬼夜哭百鬼纏身。
她日日不得安寧,硬撐了半個月後,去般若寺拜求得道高僧化解,那高僧便讓她在屋內供奉一柄利劍,以抵擋百鬼夜煞!
沈氏依言,當真在臥房裡面供奉了一柄極爲鋒利的長劍。
說來也怪,自利劍入屋之後,她就夜夜安睡,再也沒有做過噩夢!
十五年了,沈氏和君嘯霖幾乎都忘記了房間裡面還懸着這麼一柄利劍。
直到今夜,君嘯霖從外面回來,看見這令他急火攻心的一幕,這纔在激怒之下,抄起這柄利劍,嗖嗖兩下,便要了那兩人的性命!
此時看到君紅杏,他忽然想起了十五年前,趕走舞陽母女的一幕。
愧疚和懊悔再次涌了上來。
他拖着長劍往君紅杏的面前顫巍巍走了兩步,哽聲道:“紅杏,紅杏你救救爲父吧,救救爲父,只有你能救爲父了!”
君紅杏看了一眼冷着臉站在旁邊,明顯已經沒有了耐心的衙役。有些頭大的說道:“你怎地如此衝動?殺人償命這是亙古不變的法理,你讓我如何救?”
君嘯霖扔掉手中長劍,突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紅杏,你可以的!只要你願意,爲父一定能夠逃過這一劫!”
君紅杏被他這一跪嚇了一跳,本能的往旁邊側了側,避開了他的磕頭。
不過,她想了想。還是上前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你先起來!只要我能想到法子,我一定幫你!”
君嘯霖拉住她的手,使勁握了握,滿含希望的說道:“紅杏,你可以去求梟城主呀,只要梟城主一句話,爲父就能夠……”
君紅杏剛纔見他下跪還有些心軟,此時聽了他這話。頓時小臉一黑,將他的手一把摔開,惡聲吼道:“休想!我寧願看着你去死,也絕不會去求梟城主!”
君嘯霖事到如今,也不計較她的態度了,低聲求道:“要不你去找一找錦公子吧?錦公子對你……!”
君紅杏臉色更顯陰沉,她經歷過昨夜失身之事,對錦公子已經徹底不再敢有任何奢望了!
她已經下定決心。從今往後要遠離錦公子,免得因爲她而污了他的聲譽,讓他淪爲世人笑柄。
這時候卻又聽見君嘯霖讓她去求錦公子,頓時邪火亂竄,低聲喝道:“閉嘴!你自己闖下的大禍你自己槓着,我管不着!”
說完,轉身就要往外面走。
君嘯霖急忙伸手將她的衣袖一把扯住,哀求道:“紅杏,別走,幫幫爲父!只要你答應幫爲父,爲父就將君家家主之位傳給你!”
君紅杏腳下一頓:“君家家主之位?”
君嘯霖見她神色轉緩,連忙點頭道“嗯!只要你答應幫爲父想辦法,爲父現在就將君家家主之位傳給你!”
秦姨娘從側旁走了上來,揶揄道:“老爺,你可真是病急亂投醫!君家家主之位數百年來一直都是由兒子繼承,從未聽說過女兒家當家做主的!”
君嘯霖冷冷瞪她一眼,喝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放眼整個君府,誰能比得上咱們紅杏?梟城主對紅杏另眼相看也就不說了,完顏公子對紅杏青睞有加也就不提了,最難得的是那錦公子,錦公子昨夜明明公務纏身,已經拒絕了梟城主的邀請!可是,他聽說咱們紅杏在梟城主的夜宴上,擔心紅杏在夜宴上不能脫身,居然也馬不停蹄的趕過來幫她脫困!”
君紅杏眸光動了動:“昨夜,他是專程爲我而來?”
“這還能有假?”君嘯霖正色道:“今兒一早在百美園,我親耳聽到錦公子身邊的幾個僕從正在議論,說那千年狐狸骨骸雕成的狐美人,本是平陽城首富裴萬千裴老爺花重金從西域得來的奇寶!裴老爺將狐美人兒送給錦公子,是希望能夠借錦公子之手,將狐美人兒轉送給錦公子的王叔南宮元豐……,錦公子擔心你被梟城主扣在百美園不能脫身,情急之下,這纔將本該轉送給他王叔的狐美人兒拿出來送給梟城主,這才能換得你安全脫身!”
君紅杏昨夜看那狐美人兒,就已經知道不是尋常之物。
她感激南宮錦出手相救,卻沒想到這狐美人兒背後,會有這樣一番曲折。
身份尊貴的南宮錦,爲了她一個低微的支族庶女做到這一步,真的是十分難能與可貴了。
只可惜。她與錦公子本就有云泥之差,現在她失了清白之身,還拿什麼去回報錦公子?
她微微失神之際,君嘯霖已經從腰間取出一串大小不一的鑰匙和一枚四四方方的翠色玉印。
他將這些東西遞給她道:“紅杏,來,當着這些官爺的面,你收下這些東西,今日開始。你就是君家家主了!”
秦姨娘在旁邊尖聲叫道:“不行呀!老爺,你怎麼能夠將家主之位傳給君紅杏呢?她只不過是一個支族庶女呀!”
她一面說,一面便伸手摁在了那串鑰匙和玉印上!
今日這死傷一大片的局面,是她費盡心思一手促成,憑什麼到頭來她一點兒好處都撈不到,反倒被君紅杏撿了一個大便宜?
她不甘心!
她死死摁住那鑰匙和玉印,望着君嘯霖又道:“老爺,我跟着你也快二十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這家主之位,你就算要傳也應該傳給澈兒,澈兒品行高潔志向遠大,君氏一族在他的手中一定能夠發揚光大……”
君嘯霖突然冷笑起來:“澈兒?君連澈?”
秦姨娘被他這一聲冷笑笑得心裡有些發毛,低聲囁嚅道:“對,對呀,我們澈兒今年秋日也十七了,有能力掌管君氏一族了……”
君嘯霖再次冷笑。眼神突然銳利起來:“秦景芝,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十多年了,秦姨娘都快忘記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名字了!
此時被君嘯霖連名帶姓這麼一叫,她心裡莫名慌亂起來:“老,老爺,我怎麼騙你了?”
君嘯霖壓低聲音,恨道:“你怎麼騙我你會不知道?那君連澈從頭到腳可有半分像是我君家的血脈?我沒有將你們母子趕出君府已是仁至義盡,你居然還敢覬覦君家家主之位?”
秦姨娘臉色大變,踉蹌着後退了幾步,腳下一軟跌坐在了地上:“老爺,你,你都知道?”
君嘯霖冷哼一聲,低聲怒道:“秦景芝,今日我將家主之位傳給紅杏,你若敢從中作怪,別怪老爺我一紙休書將你逐出君府!”
秦姨娘頹喪的軟在地上。尚未開口,眼淚先就滾滾而出。
她看看君嘯霖,又將目光看向君紅杏,片刻後,終於點頭,凝噎道:“是!我都聽老爺的……,我不作怪,我不作怪……,求老爺別趕我們母子離開……”
君嘯霖有些嫌惡的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而繼續對君紅杏道:“紅杏,正巧今日幾房宗伯族親都在,待會兒你拿着這鑰匙和印章出去,他們便都知道你是君氏一族的家主了,你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他們!”
他稍作停頓,又道:“那幾房宗伯族親。都是側室出生,你不必怕他們!以後,他們都得聽你的!”
他見君紅杏沉默不語,嘆息一聲又道:“紅杏呀,爲父就將爲父的性命和君氏一族的命運都交給你了,你可不要辜負爲父對你的期望呀!”
君紅杏低頭看了看被塞到手中的鑰匙與印章,心中飛快的權衡了一番。
她一個弱女子,如果真的離開了家族的庇護。在外面的日子肯定會過得悽悽惶惶戰戰兢兢!
就算她手頭有些積蓄,帶着四個家奴能夠勉強維持生計,也斷然捱不過那場持續兩年的戰亂!
到頭來,她的下場將會是她想象不出的悽慘!
而有了這君家家主的身份,她不僅有了棲身之所,說不定,還能利用這身份來改變些什麼!
思及此,她的手已經將那一大串鑰匙和玉印牢牢的握在了掌心。
君嘯霖見她接受了,連忙喜道:“好好好!你趕快去求求錦公子或者梟城主,他們一句話就能救爲父的性命呀!”
君紅杏將手中鑰匙和玉印更緊的握了握:“伯父放心,紅杏會想辦法的!”
此時,旁邊的那幾個衙役已經等得極不耐煩了,粗聲粗氣喝道:“嫌犯君嘯霖,你還要磨蹭多久?”
君嘯霖急忙賠笑,又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給那爲首的衙役道:“還請幾位官爺再通融通融,讓我能夠多些時間安排安排家裡的事情!”
那些衙役早先就得了他一疊銀票。才願意站在旁邊等他這麼長時間。
此時又得了一塊瑩潤剔透的玉佩,態度自然又轉緩了一些:“快點兒呀!人家苦主還在衙門等着呢!”
君紅杏早就覺得今日這些衙役出現得太過蹊蹺了一些。
她開始還以爲是秦姨娘的縝密計謀,提前連衙役也通知了!
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對,因爲秦姨娘再怎麼會算計,也絕對算不到君嘯霖會拔劍殺人呀!
此時聽見這些衙役口中提到‘苦主’二字,她忍不住出聲問道:“幾位官爺,你們剛纔說的苦主是誰呀?”
爲首的衙役往榻上一具男屍指了指,回道:“那人叫吳三振。是戲班子當家的!他平日裡都是子時之前回家,昨夜他妻子見他一夜未歸,急得天未亮就到衙門報官尋人……,這大清早的,爺們兒幾個若不是看在她給了一口袋銀子的份兒上,也不會上你君府走這一趟!”
他將手中的玉佩拋了拋,得意的說道:“呵,沒想到走了這一趟,爺們兒幾個還真是大有收穫呀!”
另外一個衙役也忍不住笑着搭話道:“城主大人若知道咱們替他抓回了一個殺人犯,說不定會將他百美園中的美人兒賞一個給咱們呢,哈哈哈……”
幾個衙役越想越美,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君紅杏秀眉微蹙,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聽到城主大人和百美園,她就覺得有些噁心!
敷衍了兩句,她轉過身再看君嘯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去側屋取了文房四寶,正低着頭刷刷疾書。
她走過去,看見打頭兩字,赫然正是休書二字!
君嘯霖將休書寫好,吹了吹墨跡,雙手捧了來到君紅杏面前,沉聲道:“還請家主爲我這份休書蓋個印,從今往後。她沈玉茹與我們君氏一族再無瓜葛!”
君紅杏這纔想起手上還握着家主玉印,急忙答應一聲,用那玉印在君嘯霖手指的地方用力摁了下去!
想到母親十五年的屈辱今日總算徹底得報,她摁印的手不由得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沈氏對於昨夜發生的事情,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她只是模糊記得,她那很久沒有得到老爺愛撫的身體昨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所以她在接近凌晨的時候,靠在那男人的懷裡睡得十分香甜!
她是被刀劍入肉的聲音嚇醒的!
那聲音並不大。卻嚇得她心驚肉跳,緊接着,溫熱的鮮血濺了她一臉!
她看見了面色鐵青的君嘯霖,看見了他手中寒光瘮人的利劍。
她好害怕他手起劍落,將自己也一劍刺死!
然而,她很快就發現,她其實並不怕被他一劍刺死,她最怕的,莫過於在同一張榻上,看見了沒穿衣服的寶貝女兒君映月!
而君映月的身邊,也躺着一個男人!
君嘯霖的長劍將女兒身邊的男人也一劍刺死之時,沈氏覺得整個世界都昏暗崩塌了下來!
她瑟瑟索索縮在榻上,腦子一片混沌。
她隱約覺得自己是被人設計陷害了,可是到底是誰設計陷害了她,她卻渾渾噩噩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直到君嘯霖的一紙休書摔在她面前,她才如夢方醒,撲過去抱住君嘯霖的腿,悲聲哀求道:“老爺,老爺你不能休我!我跟着你快二十年了,我爲你生下了南兒和映月……”
“別提映月!”君嘯霖怒聲喝道:“你最好連她也一起帶走!我君氏一族容不下這麼髒的女兒!”
君映月一直在嗚咽哭泣,聽到這裡更是抽噎得幾乎要背過氣去:“我,我不活了!”
她爬過去,伸手就要去撿掉落在地上的利劍。
沈氏急忙將她一把抱住,哭道:“映月,別這樣,你若死了,爲娘還有什麼活頭呀?”
君嘯霖看了一眼抱頭痛哭的母女兩人,她們衣衫不整袒胸露背的樣子更是惹得他一口鬱氣堵在了心口,恨恨道:“做下這等醜事,還有什麼好哭的?還不快點收拾東西,離開君府!”
說完,他又冷冷看了萎頓在地的秦姨娘一眼,心裡厭煩至極,一個字都不想再多說。
他再次把滿含希望的目光看向君紅杏。
君紅杏已經將鑰匙和玉印收好。
她的神色一貫的清冷淡漠,君嘯霖尚未開口,她先就說道:“伯父放心,紅杏會上下打點,儘量不讓你在裡面受苦!”
“誒!還是紅杏最孝順!”
君嘯霖有了她這話,頓時覺得蹲大牢也沒那麼可怕!
又想到紅杏與錦公子有交情,而梟城主對紅杏也垂涎覬覦。只要她一句話,他完全有可能逃過殺人償命這條亙古不變的法理。
哎,早知道紅杏這麼有能耐,他應該對她再好一點兒纔是!
君嘯霖微帶歉疚與遺憾的看了君紅杏一眼,轉身對那幾個衙役道:“走吧!”
院子裡面,幾房宗伯族親還有一衆庶子庶女看見他被衙役押着,從房間裡面出來,頓時都迎了上來。
君如海是這幾房族親裡面最德高望重的!
他上前不安的說道:“嘯霖,你,你這是怎麼了?”
君嘯霖苦笑了笑:“大哥,我失手殺了兩個人,得去衙門住幾日!”
君如海神色一變:“嘯霖你殺人了?你去了衙門,那這君家一大攤子事情……”
君嘯霖將目光看向隨後跟出來的君紅杏,欣慰的笑着說:“大哥放心,我已經將家主之位交給紅杏了!紅杏雖然是女兒家,可是見識和膽識都非男兒可比。有她主持大局,君家一定能夠越來越強盛!”
君如海是庶子出身。
他雖然沒有資格參加錦公子和梟城主的盛宴,可是關於君紅杏在盛宴上的表現,和其中的種種傳聞,他也多少聽過一些。
他知道她琴技頗高,深得錦公子的賞識。
他也知道她容貌絕美,十分合梟城主的心意。
可是,她只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支族庶女,這樣一個閨中女子,真的就能做好一族之主嗎?
他心中有些疑惑,順着君嘯霖的目光看向君紅杏走來的方向。
君紅杏自得了君家家主之位後,心裡突然就敞亮踏實起來。
她神色從容的走過來,對在場衆人朗聲道:“紅杏見過各位宗伯族親!伯父已經將家主之位傳給了紅杏,還請各位宗伯族親多多幫扶,咱們一起讓君氏一族更加強大!”
說完,她對着衆人盈盈一福,算是見了禮!
君如海等人雖然對她一個女兒家做家主這事兒有些抗拒,可他們都是庶子出身,這麼多年早就習慣對君嘯霖的意見點頭稱是了!
所以,就算心有非議,面子上也還是不敢說什麼!
君紅杏見大家都沒有異議,心下一塊石頭正要落地,身後忽然傳來沈氏極冷的譏嘲聲:“呵呵,君氏一族果然是要沒落了呀!居然讓這麼一個早就不是清白身的賤蹄子來做君家家主,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
君紅杏聞言心頭一悸,該死的沈氏,臨走之前還想要狠咬她一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