鞦韆蕩得太高,她的話剛剛出口便被風吹散了。
永餘公子望着忽上忽下的她,臉上露出有些怪異莫測的淺笑,嘴脣啓合似乎也說了一句什麼,只可惜,她同樣也聽不見。
只見他又從袖中摸出了一把不知名的東西,擡手揚了出去。
那些細塵粉末狀的東西散發着瑩瑩點點的綠光,如萬千螢火在她的面前飄散飛揚,畫面竟是美麗的有些虛幻,令人覺得眼前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境。
然而她知道,這不是夢境,這是再殘忍不過的現實。
鞦韆還在不停的晃盪,忽上忽下,似乎不受控制一般,一下一下將她拋向半空中。又一下一下將她拽了回來。
她在看見這些綠色螢火的時候,就已經疑竇叢生,等不及鞦韆慢慢停緩,乾脆趁着鞦韆下晃的時候,直接從橫板上面一下子跳了下來。
她從前也經常這樣跳。
她曾經從行駛的馬車上面往下跳過,也曾經從奔馳的駿馬後背上往下跳過,所以,也知道應該如何保護自己,儘量不讓自己摔倒。
然而,這鞦韆實在太高太快了。
她跳下去之後,雙足落地的瞬間,清楚的聽到右足踝傳來咔嚓一聲細響,緊接着,她的身體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永餘慢慢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上的君紅杏。冷冷道:“阿離姑娘,你這麼着急幹什麼?”
君紅杏撐着地面慢慢坐起,神色驚悸的望着眼前這個被夜色暈染得更加陰冷的少年,心中雖然已經有了答案,可是還是忍不住問道:“永餘公子,你剛纔撒出去的,那是什麼?”
永餘笑了笑,在她的身邊席地坐了下來,然後他從懷裡摸出一小把細粉:“你是問這個嗎?”
細粉在他的掌心呈現着一種近乎透明的瑩白色,看上去像是握着一把細雪。
然而君紅杏知道,這東西能夠無聲無息的將活生生的人燒得屍骨無存,遠沒有細雪那般美好。
她臉色微微發白,再次問道:“是什麼?”
永餘盯着她,眼神中有瘋狂的神色忽隱忽現:“磷粉!一種特製的磷粉!”
他將手掌慢慢收攏,緊握掌中磷粉,冷冷笑道:“這東西其實挺漂亮!我最近喜歡用它來殺人,不見血,不留痕……”
君紅杏臉上的神色更是蒼白了幾分:“今天晚上,你也用它來殺人了?”
他點了點頭:“對!四方客棧,一主二僕,三個人!”
他語氣很平淡,甚至,還很溫柔。
說話間,他慢慢攤開了掌心。
磷粉在他的緊握和緩緩摩挲之下,已經燃起了瑩瑩微芒。靜靜凝在他的掌心,如一團剔透的綠玉,真正是十分漂亮。
他輕輕吹了一口氣,掌中的綠焰便呼一下飄散了出去。
伴隨着星星點點的綠焰隨風飛散,他又似有些遺憾的說道:“不過,我剛剛纔發現,那一主二僕,居然漏掉了一個!”
君紅杏微涼的身體不易察覺的抖了抖。
她望着身邊的少年,顫聲問道:“現在呢?你準備將漏掉的這個也殺掉嗎?”
永餘側眸看向她。
他那雙比夜還?的星眸就這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他冷凝如冰的臉上,居然慢慢泛起一絲笑紋。
他輕笑道:“阿離姑娘,你這麼緊張幹什麼?瞧你這一頭汗!”
他俯身過來,伸手想要將她額頭上的冷汗擦掉。
她卻分外緊張,擡手將他伸過來的手一把拍開,低聲喝道:“別碰我!”
他音線溫柔,笑問道:“阿離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她瞪着他,咬牙切齒怒道:“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要殺我們?”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美眸中涌起了澎湃的恨意:“是帝永堯讓你這麼幹的?帝永堯那個混蛋,在紅袖招沒能將我殺死,便讓你在四方客棧對我們下手?我猜對了是不是?”
永餘公子沒有說話,只是那雙星眸更是暗沉陰鬱了幾分。
她冷嗤一聲又繼續道:“你發現我就是漏掉的那一個,所以你將我帶到這瞭望臺上,就是爲了在這裡幹掉我,對不對?”
永餘公子望着她,靜?良久,苦笑道:“阿離姑娘,你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君紅杏秀眉微擰:“你聽不懂?”
她還想要再追問,永餘卻擡手指向她身後的天際,語帶驚喜的說道:“看!日出!”
君紅杏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剛纔還是暗?一片的天際線處,一枚紅日正在冉冉而起。
日光將周圍的雲層暈染得如同灑金潑錦,絢麗非常。
她被那霞光耀得有些目眩神迷。忍不住微微眯眼,輕嘆道:“天亮了!”
永餘公子的聲音道:“對呀!天亮了!我說過,要帶你在這上面看長安城最早的日出……”
他的聲音,彷彿也因爲這天際線耀射而來的日光溫暖了些。
君紅杏有些迷惑,猜不透他這忽冷忽熱的態度後面到底隱藏着什麼。
她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眉眼輪廓清俊如畫。只是,眼神中的犀利和陰冷依舊令人不寒而慄。
她正還要繼續追問剛纔的問題,卻發現他的手不知何時摸上了她的右腳腳踝,稍作摸捏之後,竟是抓着她的足踝用力一擰。
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她被足踝上的劇痛猝不及防的擊中,忍不住發出了啊的一聲驚叫!
塔臺的四周都有士卒守着。
聽見她啊的一聲驚叫,這才發現最高的塔臺上居然有人闖入。
他們拎着刀劍,踩着臺階往這邊包圍了過來:“什麼人?誰在那裡?”
永餘眸色一寒,伸手將君紅杏攔腰抱起。足尖在旁邊的塔沿上一點,身形已經如夜鷂一般急掠而去。
永餘的輕功那真是驚世駭俗的好呀,抱着她飛檐走壁也毫無壓力。
疾風從她的臉頰上拂過,刀子一般颳得臉上生疼生疼,而她的秀髮更是着了魔一般妖嬈狂舞。往永餘的臉上和脖子上纏繞過去。
他俊臉緊繃,足尖在一隻檐頭獸上面一借力,身形更是拔高了數丈不止。
他垂眸看了一眼懷裡的君紅杏,道:“阿離姑娘,你還沒告訴我,二皇子爲何要殺你?”
她知道今日逃不出他的掌心,這時候反而平靜了一些:“我說過,是因爲太昊暖玉,帝永堯纔要殺我!”
他星眸眯了眯:“就因爲太昊暖玉?”
她道:“就因爲太昊暖玉!帝永堯說過,誰擁有太昊暖玉。誰就得去死!”
她的目光看向他胸口垂掛着的太昊暖玉,冷笑一聲說道:“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間是什麼關係,不過,我這也算是再三提醒你,別讓他知道你的身上戴着太昊暖玉。不然的話,就算你是他身邊最得力的殺手,他也一樣會除掉你!”
他渾不在意的笑了起來:“阿離姑娘,我現在給你一個選擇!”
“什麼選擇?”
“你選擇做君紅杏還是做阿離?選擇做君紅杏,我現在就可以讓你去見你失去的那兩個奴僕。若你選擇做阿離,那麼,以後一切便都得聽我的!”
“選擇做君紅杏是死,選擇做阿離是活?”
“對!”
“……”君紅杏只短暫的忖了片刻,便回答說道:“永餘公子。君紅杏是誰?你不是一直都叫我阿離姑娘嗎?”
永餘又垂眸看了她一眼,脣角勾了勾:“阿離姑娘,你可願意一切都聽我的?”
君紅杏啞然一笑:“永餘公子,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阿離姑娘還真是個聰明人!”
“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不僅要活下去。我還要殺了帝永堯!”
“呵呵,那你可得更聰明些才行!”
“……”
一個時辰後,城郊一處清雅的別院內。
君紅杏從菱花銅鏡的浮光中,看見了一張雖然秀麗卻十分陌生的少女的臉。
她愣怔了好一會兒,才苦澀的笑了笑,對身邊那位二十來歲的美麗女子說道:“姐姐你這易容之術簡直出神入化,我這張臉簡直跟換了一個人似的,我都認不出自己了!”
那女子盈盈一福:“阿離姑娘過獎了!綺紅也就只有這點兒本事了!”
君紅杏又對着鏡子裡面的陌生少女看了好一會兒,對於這張陌生的新面孔,一時之間還真是有些不能接受!
綺紅又給她梳了全新的髮髻。見她還對着銅鏡中的少女發怔,不由得在旁邊催促說道:“阿離姑娘,咱們出去吧,永餘公子該等久了!”
君紅杏這纔將視線從銅鏡上收回,又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裙。跟着綺紅從房間裡面走了出去。
永餘公子正抱着手肘在廊下來回踱步,似十分的焦慮和不安,又似極度的亢奮和期待。
聽見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他急忙快步迎了上去。
看見君紅杏的那一刻,他眼神中露出了輕微的錯愕:“阿離姑娘?”
君紅杏道:“我是阿離!”
綺紅也跟着走了出來,盈盈一福道:“永餘公子,你對我的作品可還滿意?”
永餘上上下下將君紅杏打量了一番,點頭道:“綺紅姐姐的易容術真是越來越精湛了!”
綺紅笑了笑:“多謝永餘公子誇獎!”
君紅杏雖然覺得用着阿離的身份,頂着一張別人的臉苟活下去是一件十分憋屈的事情,可是現在。她似乎也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她要想在這長安城活下去,便決計不能讓帝永堯知道她君紅杏還活着。
不然的話,帝永堯定會想盡千方百計殺掉她!
只是,她頂着這樣一張臉,和錦公子之間。似乎又隔上了山水萬重了。
她擡起手,惶惑的摸了摸陌生的面部輪廓,輕聲問道:“永餘公子,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永餘道:“跟我去紅袖招,見二皇子!”
她失聲驚呼:“這就去見帝永堯?”
他點了點頭,平靜道:“對!二皇子昨夜交給我一個殺人的任務,我是時候回去交差覆命了!”
她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脖子,有些後怕的說道:“他會認出我嗎?”
永餘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認不出!就算你告訴他你就是君紅杏,他估計也是不會相信的!”
君紅杏心裡有些惶恐:“我……我還能再恢復到從前的樣子嗎?”
綺紅在旁邊掩脣笑道:“當然能了!阿離姑娘啥時候想要做回真正的自己了,來我這別院找我便是!”
君紅杏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對綺紅姑娘輕輕福了福算是致謝,然後便跟着永餘出了別院,往長安城中心的紅袖招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