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後半夜,整個四方館無論是住店的客人還是店裡面的夥計掌櫃全部都在熟睡當中。
她喊了好幾聲都沒有反應,只得拉開房門走出。
站在過道的廊上又大聲呼喊了幾聲,只見整座客棧死氣沉沉如同墳墓一般,她又急又怕,只得瘋了似的在每一扇房門前使勁拍打:“來人,來人呀,殺人了,出人命了!”
這般一番折騰,客棧各個房間裡面的燈火這才相繼亮起,伴隨着抱怨聲和呵欠聲,有人問道:“怎麼啦?吵什麼呢吵?”
君紅杏大聲說道:“殺人了!我的丫鬟和家奴都死了!”
掌櫃的披着外衣,一副好夢被人吵醒的煩躁表情踩着三樓的樓梯慢慢下來,不耐煩的說道:“大半夜的,姑娘你這是鬧哪樣?”
君紅杏急忙上前。拉着掌櫃的胳膊就往自己的房間裡面拖拽:“掌櫃的,你這是什麼店,你害死了我的家奴和丫鬟!”
掌櫃的三十多歲,也是個脾氣暴躁的。
他擡手一掙便將她的手掙了開,怒道:“姑娘你休要血口噴人!我祖祖輩輩經營着四方館,還從未說過死人的事情……”
君紅杏又氣又怒,厲聲道:“你不信?那你跟我進去看看,我的丫鬟和家奴都被燒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定是你這店裡有古怪……”
那掌櫃的聞言,倒也奇怪了:“燒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對!你跟我進來看看便知道了!”
君紅杏說着,將那掌櫃的拉進了他們的客房。
房間內,光禿禿硬邦邦的牀板上,骷髏骨架已經被無聲無息的燒得不見了蹤影,只有一點將滅未滅的詭異綠火還在貪婪的舔舐着牀板上餘留下的屍液。
君紅杏大驚失色,她剛纔明明看見輕衣和忠叔的骨架就在這牀板上,怎麼這纔出去一會兒功夫。就被燒沒了?
而且她剛纔伸手摸過,那綠火看上去雖然詭異,可是並沒有一般火焰那麼高的溫度,怎麼就能無聲無色的將兩個大活人燒得連屍體都不剩了呢?
她心裡還沒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竅,掌櫃的已經在旁邊心疼的呼道:“哎呀呀,你這個妖女,你太可惡了,你居然將本掌櫃的牀單被褥都燒掉了?那可是上好的團紋織錦呀……”
跟着進來看熱鬧的店客也搖搖頭,嘆息道:“這誰家姑娘呀?長得倒是挺好看的,沒想到腦子居然有毛病!”
“對呀!這大半夜的將咱們都吵醒,還吵着說什麼殺人了,呵呵,其實就是她自己將四方客棧的牀褥給燒了嘛……”
“是呀是呀,莫說殺人,屋內連一點打鬥的痕跡都沒有,更沒有血跡和屍骨……,真真兒是瘋了!”
“也許是夢魘了!”
“哎,走吧走吧,回屋睡覺去!”
看熱鬧的衆人很快就從君紅杏的房間裡面走了出去。
然而,他們的話卻讓她心裡升起了警醒之感。
沒錯,房間裡既沒有打鬥的痕跡也沒有血跡和屍骨,若說有兩個大活人就這樣被人殺死了,肯定誰都不會相信!
如此詭異又高明的殺人手段,就是要讓她和她的兩個奴僕無聲無息的消失。
她纔剛剛到長安城,是誰這麼迫不及待想要殺她?
是南宮家族的人。他們不希望錦公子娶她進門兒,所以就用這樣的法子讓她憑空消失人間蒸發?
或者是那個只聽說過名頭,卻還沒有機會親眼得見的華曦公主?
華曦公主知道昨日錦公子和她有了男女之歡,所以派人趁黑對她下手,以除掉她這個情敵?
又或者,是那個荒淫無道的二皇子帝永堯?
他說過,誰有太昊暖玉誰就得去死!
昨日他捏着她的脖子將她拎起來的時候,她就從他的眼神當中看到了洶涌的殺意,他……
君紅杏站在那裡,愣愣的出神,腦海裡面卻飛快的轉動着,到底是誰要殺她?到底是誰要殺她?
掌櫃的在旁邊不耐煩的用手戳了戳她:“喂!姑娘,姑娘你該不會是還在魘夢吧?”
“啊?”君紅杏連忙應答着,清麗的小臉上,茫然和恐慌已經慢慢消退了一些。
她走過去,從旁邊的行李袋中取出一張銀票遞給掌櫃的道:“掌櫃的,不好意思,我可能真的是在夢魘,這銀票給你,除了住店的錢,剩下的就當是賠償你這些燒壞的被褥吧!”
掌櫃的接過銀票看了看,滿意的點了點頭,態度也緩和了很多,勸道:“姑娘呀,你放寬心,安心休息,這裡是天子腳下,絕對不會有你說的那種殺人放火的事情發生!”
君紅杏撐笑道:“多謝掌櫃的!你也早點回去歇息!”
掌櫃的答應着,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揣好銀票從她的房間走了出去。
君紅杏急忙跟過去,從裡面將房門插上。
她打開行李,從裡面取了一套天水碧的裙裳換上,然後將聖旨等重要物件貼身藏好,這才推開窗戶,順着後窗那棵茂盛的梧桐樹。從二樓悄無聲息的下滑到了四方館外面的街道上。
深夜的長安城一片靜寂。
街道兩旁的店鋪都是門戶緊閉,只有屋檐下挑着的燈籠發出朦朧的光暈,將她的身影映襯得分外孤單。
她是再也不敢回那四方客棧了。
她害怕要殺她的人若發現她還活着,還會找機會對她下手。
她在明處,要殺她的人在暗處。若躲在暗處那人有心要殺她,她是防不勝防,不出一兩日便會喪生在這長安城中。
她不想死!
她還沒領到皇上的封賞,她還沒和錦公子好好告別,她還沒弄清楚前一世完顏烈爲何要將她送給帝永堯……
她不能死!
可她也不知道現在應該去哪裡!
君連澈在皇宮,南宮錦在南宮府邸,他們都生活在榮耀和繁華的頂端,只有她,失去了輕衣和忠叔,只能悽悽惶惶如喪家之犬的遊蕩在深夜的長安城。
她不知道該去哪裡。不知道能去哪裡!
她就這般在長安城的街道上胡亂穿行了很久,就在她快要走不動的時候,突然發現她竟是無意識的來到了那家九炙食鋪。
食鋪裡面居然還有光亮夾帶着食物的香氣溢出。
君紅杏想起了輕衣死前就一直想要吃的茴香咕嚕肉,眼眶一酸,擡步走上臺階。伸手叩門道:“開門,開門,我要吃咕嚕肉!”
店門吱呀一聲打開,店小二那張怨念十足的臉從門後探了出來:“這大半夜的,姑娘你還吃什麼咕嚕肉呀?快回去歇着吧!”
說着,店小二就要將店門關上!
君紅杏卻從他打開的店門縫隙裡,看見了溫暖的燭光,聞見了誘人的食物香氣,最重要的,是她看見了在店中還坐着一位食客。
那食客是位少年。十六七歲的模樣,五官生得清俊明朗,正專心致志的用筷子翻弄面前一大盤熱氣騰騰的食物。
君紅杏透過嫋嫋升騰的食物熱氣,發現那人赫然就是君連澈!
她再也不想聽店小二的推拒之詞,推開店門就走了進去:“君連澈!”
那食客少年這纔將注意力從面前的食物看向闖到面前的君紅杏。陰沉的臉上浮上一絲疑惑的神色:“姑娘是?”
君紅杏這時候走近了,才發現這少年雖然年紀和君連澈相當,體型輪廓也與君連澈有些相似,五官隱約也有那麼一點點神似……
可這少年,並不是君連澈!
他是個陰鬱的少年。就算坐在香噴噴的食物面前,渾身也透着陰寒之氣,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處的!
她對這少年歉意的笑了笑:“抱歉,認錯人了!”
她失望的收回目光,去旁邊的空位上坐下。對一臉苦色的店小二道:“我餓了!我要吃你們這裡的茴香咕嚕肉!”
店小二苦哈哈的說道:“姑娘呀,你快別爲難小的了!這都後半夜了,我們的大廚剛剛給這位小爺準備了茴香咕嚕肉之後就回去睡覺了,大廚都走了,你叫我一個看店的小夥計怎麼給你弄啊?”
君紅杏本想替死去的輕衣吃一回咕嚕肉。沒想到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想起昨夜還圍在身邊活蹦亂跳的輕衣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她的心中酸哽難耐,捶着桌面大聲道:“我不管我不管!今兒我就要吃你們的茴香咕嚕肉,若我吃不上這一口,我就將你們這店砸了!”
她其實只是嘴巴上吼得厲害,心裡卻是脆弱惶恐得很。
吼着吼着,她的眼淚就已經滾落了下來。
大顆大顆,止也止不住。
她剛纔親眼看見輕衣和忠叔被燒成灰,悲痛的情緒一直都積壓在心裡,此時一旦全部都涌上來。便是收也收不住了!
她捶着桌面,哽咽泣道:“我要吃咕嚕肉,我就要替輕衣吃,要替忠叔吃,嗚嗚。我還要替我自己吃……”
店小二拿着又哭又鬧的她沒有辦法,在旁邊好言道:“姑娘,要不我去後堂給你蒸兩個饅頭?你想吃咕嚕肉,等天亮了我們的大廚來了再……”
“我不!”
君紅杏固執的叫嚷着,伏在桌子上悲聲哭道:“她一直想吃你們這裡的咕嚕肉,嗚嗚,現在她吃不上了……,她死了,再也吃不上了……”
她的哭鬧聲讓那位正在享用美食的少年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森寒冷冽的眸子中有異樣的情緒慢慢泛起。
數年前,他也是如她這般。失去了最親的親人,半夜三更來到這九炙食鋪,瘋了一般吵着鬧着要吃這裡的咕嚕肉……
他輕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姑娘,要不咱們一起吃吧?”
君紅杏聽了這話。急忙抹了臉上的眼淚,起身道:“好!”
只說了一個字,便已經走到了少年的身邊。
她正要坐下,視線突然從他微微敞開的衣領出看到了一件溢彩流光的東西。
那東西的色澤有些眼熟。
她想了想,心下一沉,卻是連咕嚕肉也顧不上吃了,直接以一種十分唐突的姿勢靠過去,伸手將他脖子上懸掛着一塊美玉掏了出來。
這美玉瑰麗無比,雖然和她那暖玉鳳簪不同,可是她還是一眼就看得出,它們應該都是出自同一塊太昊暖玉!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美玉,全然沒注意到少年那殺氣漸起的眼眸。
她將美玉翻來覆去看了看,從質感和觸感更是可以確定,這就是太昊暖玉。
她緊張的說道:“公子,你這是太昊暖玉?”
少年盯着她,冷聲道:“姑娘認識在下的這塊暖玉?”
她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的將他的美玉塞進了他的衣領當中,壓低聲音說道:“公子,你可要小心些,二皇子帝永堯最是心狠手辣,他若知道你有太昊暖玉,會殺了你的!”
少年眉梢微挑,一抹不明的情緒從他的冷眸中劃過:“哦?是嗎?姑娘還認識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