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微微失神之際,完顏烈的目光卻自始自終都落在她的臉上。
他本是個粗獷之人,此時卻也願意靜下心來,細細揣摩她情緒的變化。
至於君映月剛纔那番告白,他壓根兒就沒有往心裡去。
君映月見他連個眼角的餘光都不願意給自己,頓時習慣性的撅起小嘴兒,正想要發發小脾氣的時候,才記起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不是君府最受寵愛的嫡女,而君紅杏更不是往日那個寄人籬下的支族庶女了!
經過昨夜的變故,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將求救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沈氏。
沈氏自然懂得她的心意,想了想,上前道:“奴婦見過完顏公子!”
完顏烈知道她已經被君嘯霖休棄,口中那一聲伯母便怎麼都叫不出口了!
他只微微頷首,靜待她的下文。
沈氏一臉認真的說道:“完顏公子,奴婦是映月的母親,跟着君嘯霖也有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奴婦敢以項上人頭做證,與你有婚約的真是我家映月,我家映月這一個多月一直在苦等公子上門提親求娶……”
完顏烈俊臉微抽:“可是,我……”
他將目光看向君紅杏。
君紅杏一副事不關己的鹹淡。揉了揉有些發脹的肩膀,懶懶道:“好睏!我先回去了,你們就在這裡商量吧,商量好了,記得派人來給我知會一聲兒。本家主會挑吉日讓你們成親的!”
君映月面色一喜,急忙道:“多謝紅杏妹妹,哦不,多謝家主大人!”
“先別忙着謝我!你是君家的血脈,我身爲家主自然有責任爲你的終身大事考慮!”
君紅杏將目光看向沈氏。冷聲道:“可沈氏已經被休棄,我希望她能夠在一個時辰之內儘快離開,不然的話,休怪本家主不講情面!”
沈氏有些尷尬的擠出一絲笑容,點頭道:“是是!只要紅杏小姐能夠爲我家映月多考慮考慮。奴婦一定儘快離開,不給紅杏小姐添麻煩!”
她神色慌亂卑微,全然沒有了往日那種倨傲囂張。
君紅杏也不想再爲難她,簡單吩咐了兩句,便擡步往院子外面走去。
完顏烈見她這就要走,急忙想要追上去:“紅杏小姐……”
君映月急忙微微側身擋在了他的前面,柔聲道:“完顏公子,這院子裡面太陽大,不如我們進屋坐坐?”
君紅杏回頭看了一眼,見完顏烈被沈氏母女纏着不能脫身,脣角不由得緩緩展開一抹恍惚又暢快的笑靨!
佛說人生在世有八苦,分別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
前一世完顏烈背叛她出賣她,害得她金簪入喉,飲恨而亡。
這一世,她既然殺不了他,那麼她便要讓他深陷‘求不得,怨憎會’這二苦之中,若他日後有一日真心愛上了君映月。她便再想辦法拆散他們,讓他再嚐嚐‘愛別離’之苦!
如此一來,也算是讓他生不如死了吧?
這般想着,她脣角那抹笑靨不由得更是深了兩分,那張總是清冷的小臉也因爲這笑靨明媚生動起來。
完顏烈一擡眼。正對上她在回眸之際,如春花一般綻放的璀璨笑容。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笑。
他對她本就心有所繫,這一笑之下,身心俱是淪陷了下去,望着笑意嫣然的君紅杏,他已然癡了過去。
君紅杏倒也不避諱他的目光,直至將臉上那一抹笑靨綻放到最盛,最美之際,這才轉過身,輕盈離去。
西院內。
全叔和阿默帶着君浩南看了郎中。包紮了傷口之後,已經又將他帶了回來。
君紅杏回去的時候,君浩南正斜靠在軟椅上,口中哼哼唧唧,一會兒要阿離給他揉肩,一會兒要阿離給他捶腿。
阿離一張小臉憋得都快要哭出來了,一看見她回來,急忙迎上前委屈道:“小姐你可算回來了,浩南公子他……”
“不用管他!”
君紅杏走過去,看着仰躺在軟椅上的君浩南。冷聲道:“君浩南,見着本家主還不起身見禮?”
君浩南正享受着春日陽光和阿離的服侍,見她回來,心裡又有些癢癢的不能自抑,還不等他出言調戲,她居然讓他起身見禮?
君浩南噗一聲笑了起來:“紅杏妹妹,你糊塗了吧?我是嫡,你是庶,要見禮也應該是你給我見禮吧?”
她從袖袋中取出那枚翠色玉印,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看見沒?我現在是君家家主。你說說,誰該給誰見禮?”
“家,家主?”君浩南一下子坐了起來。
他失血過多,猛然一下子坐起不免眼前發黑,不能視物。
他揉了揉眼睛。這纔看清楚,這果然是他父親君嘯霖從不離身的君家玉印,君家所有的銀錢支出,生意買賣,都得有這玉印加蓋才能生效!
父親居然將這麼重要的信物交給君紅杏了?
他呼一下子從軟椅上站起身,怒道:“君紅杏,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竊取君家家主的信物?”
“她沒有竊取!”秦姨娘的聲音忽然從院門口傳來。
她神色凝重的走進院內,對君浩南道:“浩南公子,她現在就是君家家主!你父親已經被衙門的人帶走了。你母親也已經被你父親休棄了,現在,你已經不是嫡公子了!”
“什麼?”君浩南大聲叫了起來。
從昨夜到現在,他一直都賴在君紅杏的院子裡,就是想要找機會與紅杏妹妹好生親近親近!
府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居然是一點兒都不知情!
此時聽了秦姨娘這番話,直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我,我母親呢?她現在在哪裡?”
君紅杏道:“她還在南院,你想要見她的話,現在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君浩南聽完,二話不說,拔腿就出了西院,往南院跑去。
君紅杏見他跑遠,這才轉身看向秦姨娘。
秦姨娘訕訕一笑,上前討好道:“紅杏小姐,我過來是想問問你,前面東西南北各有四處正院,你想住哪一處?我這就讓人收拾收拾,你也好早點搬過去!”
君紅杏譏誚一笑,道:“秦姨娘可真會辦事兒。難怪這麼多年在沈氏的身邊,沈氏都沒有發覺你纔是手段最恨心腸最毒的的那一個!”
“這……”秦姨娘表情僵硬的擠出一絲苦笑,訥訥道:“紅杏小姐錯讚了!我,我機關算盡,到頭來還不是都爲紅杏小姐作嫁衣裳嗎?”
君紅杏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在院中龍爪槐下閒閒散散坐了下來:“阿離,取些瓜果過來!”
“……,是!”
阿離沒想到小姐一夜之間就做了家主,狂喜之下竟是愣怔怔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答應一聲,去屋內取了瓜果出來。
君紅杏指了指對面石凳,道:“秦姨娘,坐吧!”
秦姨娘見她神色平靜,並無怪罪之意,這才小心翼翼在冰涼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君紅杏將果盤往她面前推了推,隨口問道:“連澈哥哥呢?怎麼一直都沒見到他?”
秦姨娘慌亂的看她一眼,急聲說道:“紅杏小姐,你,你該不會連我們母子也要趕走吧?老爺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我們留條活路,你……”
“我幾時說過要趕你們走?”
君紅杏含笑望着秦姨娘,淡聲道:“我只是好奇,昨晚府裡都鬧騰成那樣了,怎麼不見連澈哥哥的影子?我還想着要將那暖玉鳳簪還給他呢!”
秦姨娘微帶惶恐的回道:“我……,我擔心昨夜那樣的醜聞,會有污他讀聖賢書的心境,所以,便讓他出門去了!”
“你倒是個好孃親!”
君紅杏取出那根在陽光下尤爲璀璨奪目的鳳簪,問道:“他去哪裡了?幾時能回來?”
秦姨娘回道:“我料想着府裡出了那樣的事情,短時間之內也平定不了,所以讓他提前出發,上長安赴考去了!”
君紅杏眉梢一挑:“他去長安赴考了?幾時能回?”
“大約要中秋前後才能回來!”秦姨娘仰頭看了看晴朗的天空。滿含希望的說道:“我的澈兒此去長安,定能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唯有如此,才能對得起我這十七年來的含辛茹苦,擔驚受怕……”
她想起了往事,心有觸動,聲音說着說着就哽咽了!
君紅杏曾經親耳聽到君嘯霖提及過,這君連澈其實並不是君家的骨血,也就是說,君連澈是秦姨娘與別的男人私生的?
君嘯霖這人可也真夠不幸的。腦袋上的綠帽子一頂一頂的,幾乎就沒有消停過!
事關上一代的隱私,她也不好過多追問。
她取過一隻果子,一面慢慢剝皮,一面慢慢問:“秦姨娘,府裡有沒有什麼好一點兒的奇珍異寶?”
秦姨娘拭了拭眼角溼意,回答說道:“有!都在老爺房間裡面的暗櫃裡,你用手中的鑰匙就能打開那暗櫃!”
君紅杏將剝了一半的果子放回果盤,起身道:“那我過去看看!”
秦姨娘也跟着站起身,不解的問道:“紅杏小姐,你這是要?”
“我挑選兩樣拿得出手的,下午去見見梟城主!”
“你還要去見梟城主?”
“對,必須得去!”
“可是,可是梟城主對於奇珍異寶從來都不感興趣,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美人兒呀!”
“……”君紅杏已經走到門口的腳步驟然停了下來:“是哦!梟城主的眼裡,只看得見美人兒……”
秦姨娘擔心的說道:“紅杏小姐呀,你現在已經是君家家主了,犯不着再把自己搭進去,那城主府,你能不去就別去吧!”
君紅杏眼眸中閃過一絲寒光,語氣堅決的說道:“我必須得去!昨夜在他的百美園過了一夜,我這心裡還有很多疑團未解呢!”
頓了頓,她又道:“秦姨娘,你找個精於梳妝的丫鬟過來幫我裝扮裝扮!”
“你,你真的要去?”
“嗯,必須得去!”
“那……好吧!”
秦姨娘無奈的答應一聲,轉身出了院門。
午時剛過,打扮得精緻嫵媚的君紅杏出了君府,由全叔驅着馬車,來到了城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