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影閣閣主的大弟子,是我絕大部分時候的身份,因着我自小便沒有父母,師傅覺得我是一個練武的奇才,所以就收留了我,把我養育長大,可是他並不知道,我的出現,原本就是一個局,是禦寒卿爲了要打探流影閣所有事情的局。而我,心甘情願的充當了這樣的一枚棋子,周旋於兩方之間,內心狠狠地糾結着,其實我並非完全可以對我的師傅倒戈相向,畢竟他養育了我,算得是我的父親了,可是,我卻這樣在暗地裡算計他,我原本就是覺得十分的愧疚的。
我自小便對於武功有着獨特的鐘情與熱愛,所有流影閣的人都天真的認爲,作爲他們的大師姐,又擁有着極高的功夫,可以圓滿的完成每一次師傅交代給我的任務,我便理所應當是下一任流影閣的閣主,是名副其實的接班人了。可是她們並不知道,流影閣的真正的主人,是從未在他們面前露過面的夏瓔珞,師傅的獨女,自小在流影閣的密室洞天成長起來。
密室洞天是流影閣的一部分,有山有水的地方,卻並不爲外人所知,瓔珞便是生長在這樣的地方,學習着與我一樣的功夫,或者,比我學到的,更加的厲害。我知道我是羨慕不來的,她纔是名副其實的師傅的女兒而我,充其量也只是個替身。流影閣在江湖上樹敵無數,師傅自然不會允許羽翼還未豐滿的瓔珞被江湖中人知道,如此,她便可以免遭殺身之禍,而這一切,便都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江湖人傳聞,流影閣閣主十分器重他的大弟子,並且有意將閣主的位置傳給她,而那女子,極有可能是流影閣閣主的親生女兒。
或許他們並不知道,我是在怎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我每天都要擔驚受怕,生怕自己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就被當做別人的替身而莫名其妙的死掉。因此,我最恨便是瓔珞,我時常穿一襲大紅色的衣袍,只是想要讓別人輕易地便注意到我的存在,僅此而已,我的功夫就在這些莫名的追殺裡漸漸地強大起來,而我,就漸漸地不懼怕任何人,我的紅衣便是我內心凌厲最好的證明,那些想要刺殺我的人,往往見到我的衣袂,就嚇得魂飛魄散了,我只能以這樣強大的方式保證我的安全和不受侵犯。
我承認,我是嫉妒瓔珞的,她輕而易舉就獲得衆人的愛,即便是在她衝出江湖的時候,也竟然可以那麼的具有天賦,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就完成了我耗盡一年的時間都不能完成的任務。而我曾經以爲,着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師傅並沒有把最最厲害的功夫傳授給我的緣故,否則,憑着我的悟性,又怎會輕易地就敗給瓔珞。憑什麼她可以當一切都無所謂,而我,卻要爲每一次的行動擔負生命的危險,我不服。
或許,每次對於我來說,最大的安慰莫過於我並不真正是流影閣的人,我不過是一個呆在流影閣裡的細作罷了,我要把流影閣所有一切的漏洞都仔細的調查清楚,而後再報告給禦寒卿,而我知道,禦寒卿的終極目標,是讓這個並不效忠於他的組織徹底的從江湖上消失,而我天真的以爲,這一切便是我美好未來的保障,流影閣不再,師傅不再,瓔珞不再,我便可以擁有全天下,儘管我的內心也有絲絲的不捨與負疚感,但是我卻沒有想到,一切都在禦寒卿與瓔珞的相識之後,徹底的變了樣子。
或許,我本該就是被拋棄的人,得不到父母的愛,也註定得不到所愛之人的愛,而我所愛之人的眼睛裡,便只容得下瓔珞,包括我的師傅,包括禦寒卿。依然記得他從大街上把我拎回太師府時候的樣子,那時候我已然餓了好多天,夏日裡雨水的痕跡還在我的額發上,滴落下來,夜晚的風異常的涼爽,可是我卻只能感覺到寒冷,他的目光深邃的彷彿是一潭湖水,泛着藍光。
他冷冷地對我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必須要聽從我的差遣與吩咐,聽到了沒有?”我似乎是忽而被他的話震懾住了,只是傻傻的點頭,看着他滿意的笑容,我幾乎也想要笑出來,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子了,只是,卻太過冰冷,彷彿這世上的一切都不能使他真正的高興起來,而我亦單純的以爲,我完成了他所交代的任務以及目標,他就會高興了。
春日的汴京城格外的熱鬧,大街上都處處呈現着一股繁盛的景象,我獨自漫步其間,卻只能感受到巨大的寂寥和無奈,彷彿所有的一切,都並不是屬於我的,而我存在的意義,便是那一些永遠也完不成的任務。我的劍法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迅速,但是,我卻喜歡把劍狠狠地刺進對方的胸膛,而後快速的拔出來,只看着那些如注的鮮血,彷彿只在那一刻,我纔可以
真正的知道何謂成就感與滿足感。而我亦知道,每每瓔珞完成一項任務,往往都會使自己的劍法快到看不見一滴血液流淌出來,而後便飄然離開。我自是知道,瓔珞原本就是懷着恐懼的,她本無意於這種殺戮,可是卻因着自己的責任與使命,而不得不刻意的爲之,或許與我相比,她也是可憐的,可憐到並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可憐到,並不能決定自己人生的軌跡。
從她殺死第一個人的那一刻起,她便註定要走上一條不歸路,也許,從她一出生開始,這一切,便早已註定好了的,因爲與朝廷扯上了聯繫,這是江湖中人的大忌,儘管我亦是如此,但是,卻總好過她完全的不知情與不瞭解,我冷眼看着她的被捲入,卻並沒有絲毫的不忍,彷彿這一切邊都是註定好了的,時值今日當我再想起來的時候,便不由得質問自己,或許,若然是自己好心的提醒了她,或許,她便可以免除後來的糾纏與無奈了,亦或許,還是沒有任何的意義。
於是,當所有與流影閣的一切都與我們漸行漸遠的時候,我變成爲她最好的依靠了,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我並沒有覺得自己是背叛了什麼,也不認爲自己的做法是錯誤的,我順着我的思緒一步步走到今天,成爲她的守護者,看着她亦或是幸福疑惑着悲傷的生活,包括看着她的女兒一點點的長大,這其中的快樂和滿足,只有我一人知道。
當那些所謂江湖已然與我們沒有了任何關係的時候,我便只看得到目光所觸及之處的瓔珞,爲這自己內心的那個遙遠的夢想而堅持爭鬥的樣子,後宮原本就是銅牆鐵壁,進去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每每都是頭破血流,屍橫遍地,勝利者是踩着失敗者的屍體一步步傲視衆人的。可是,瓔珞似乎輕而易舉便得到了別人夢想中的一切,從太子到太子妃,沒有人關心她是否真正的擁有帝王的寵愛,只有她身上的光環,方纔是衆人最矚目與最耀眼的。
可是唯有我知道,這層光環,原本就是她不得已而爲之的,她想要掙脫,可是卻總也掙脫不了,即使是因此而退掉一層皮也是在所不辭的吧。她的存在,只是爲了要堅守着自己內心對於最初愛情的嚮往,可是她卻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並不能遊刃有餘的周遊在後宮的各色人中間,這並不是說明她不能,而是她不屑,因爲不屑,所以就懶得爭鬥,所以纔有了後來,即便是知道自己原本就是受人冤枉,還甘心情願的呆在中宮裡被軟禁,她不過是想要徹底的與那些爭鬥劃開界限,可是她錯了,真正的劃開界限不是所謂的逃避,而是徹底的解脫,在後宮裡,從來都由不得你逃避,一個女子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便是得寵,要麼便是死亡,我從一開始就隱隱的感覺到了這樣的結局,只是我沒想到,這一切,來的那麼快,快到來不及接受那份連禦寒卿都主動做出來的妥協退讓,眼看着勝利在即的時候,卻再也忍受不住,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花院深疑無路通。碧紗窗影下,玉芙蓉。當時偏恨五更鐘。分攜處,斜月小簾櫳。楚楚冷沉蹤。一雙金縷枕,半牀空。畫橋臨水鳳城東。樓前柳,憔悴幾秋風。”《小重山》,我無數次聽炫君吹奏起來的旋律,彷彿是特意爲瓔珞所做,想來,我也算的是幸福得了,最起碼有炫君的存在,他本無意於君王之爭,所以纔可以這般的獨善其身,我與他一拍即合,是極好的。
自從靜宸的出世,瓔珞的生活亦彷彿是多了一股重心一般,不再着意於那些爭鬥,而是漸漸地有了依靠,我漸漸可以在她的眼中看到星星點點的亮光,儘管我並不知道,她沉寂如水的心思是不是還是波瀾不平,但最起碼,沒有表現給她的敵人看到。
而對於靜宸,我原本就是十分的憐惜,我並不知道,這憐惜是因爲她是瓔珞的女兒,還是因爲她自小我便看着她成長,也或許是我並沒有子嗣的關係,我便格外的喜歡她。我似乎並不能理解,瓔珞原本就只有這一個女兒在身邊,卻爲何要如此狠心的同意她嫁到那麼老遠的遼國去。我本就時常與炫君一同去往邊陲,自是知道北方的氣候與環境,況且靜宸自小便是衆人捧着長大的,怎麼能受得了那樣的生存環境,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在這件事情上,瓔珞與靜宸的步調格外一致,事先約定好的一般,大抵是我並不瞭解她們困居中宮所受到的痛苦,那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或許,瓔珞希望靜宸徹底的跳出皇宮的這個怪圈,可是她單純的以爲,嫁到遼國去,便一切無事了,自古以來,任何時候的皇宮皇室,都是一樣的,並不因爲地域而有所差別,靜宸走上的,無異於一
條與瓔珞相同的道路,只是,或許更加的令人難以忍受。
靜宸的眼中總是透着一股比瓔珞更加堅毅的神色,我似乎是很放心的,縱然是她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總是會積極的面對。元符十五年的盛夏,豔陽高照,晴空萬里,空氣裡凝固着的氣息幾乎就要把人給蒸乾,也就是那時候,我見到靜宸最堅定的面孔,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便知道了,她是不同於瓔珞的女子,我是我還是隱隱的爲她所擔憂,好在自小我便教她許多的功夫,雖然算不上蓋世,可是對付那些只知道用蠻力的男子,還是綽綽有餘的,但若是真的碰上了真正的高手,就難免要吃虧了。
我眼看着她從中宮裡出發,穿着盛世的服裝,一幅絕美的樣子,儼然出落得與瓔珞十分的相似,不由得晃了神。那些在瓔珞身上發生的過往忽而就歷歷在目了。瓔珞並不來送她,我自然是知道的,瓔珞自小最受不了就是離別,或許她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以免展現給別人,所以便乾脆不見,原本就道別過了的,這一時半刻,似乎並沒有什麼獨特,反而徒添了悲傷。
靜宸從正陽宮的宮門處出發,一路朝着北方行去,我握着手裡原本瓔珞贈與我的月嵐劍,心中一陣涌動,卻並不能說出來,只是看着她漸行漸遠,而後回望了一眼中宮的方向。大概是從瓔珞把月嵐劍交給我的時候,我便徹底的知道了,她對於過去的訣別,縱然是過去那個再喜歡自由的瓔珞,還是妥協於令她傷懷無數次的愛情,或許着愛情並沒有什麼好結果,但是她依然義無反顧的去做了,天知道,對於江湖中人來說,放棄自己的武器,究竟意味着什麼,我似乎覺得,這把月嵐劍,原本就不應該出現在我的手上,或許,我該把它交給靜宸,待日後午夜夢迴的時候,身邊也有一件可以思念的物件,又或許,在受到欺負的時候,總有可以反抗的武器。
我不顧瓔珞的反對悄然將月嵐劍的全套劍法一絲不拉的教給了靜宸,便正是要等着這一天吧,親手交給她,可是卻這樣的沒了機會,只得與炫君日夜兼程騎了馬趕過去,只爲了能在她停留在玉門關的時候,與她相處一些,或許,是因着瓔珞的終於卸下防備,她大概是認爲自己與靜宸再沒有了相見的機會,所以才這樣急切的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交託給靜宸,而我,便充當了信使的角色。
玉門關的冬季總是很冷很冷,每每令我想起童年時候所受到的苦痛與掙扎,常常是沒有了一人的大街小巷,夜晚的悽風冷雨伴隨着胃裡陣陣的飢餓,折磨着我所有的精神與耐力,可是我終究還是熬過來了,但是,卻依然是踩着無數人真正的屍體,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想,正是我犯了太多的錯誤,所以纔沒能擁有自己的孩子,又或許,在最初的幾年,我並不能對瓔珞坦誠對待,所以才讓我在今天,與靜宸這般的親近吧。
而每當這個時候,炫君總會無聲無息的將我擁進懷裡,他的身體那麼溫暖,足夠爲我驅散內心久散不去的悲傷與淒厲。我依偎在他的懷裡,逐漸的,便會忘卻疼痛和寒冷。或許,我並不是可以配得上他的女子。我是一個殺手,弒人無數,而他,堂堂大宋王朝的皇子,藍翎王,可以爭奪皇位的人,卻唯獨只面對我一人,心中總是縈繞着莫名的虧欠,可是,我縱然是明白的,在愛情裡本沒有所謂的對錯與虧欠,我不過是恰巧遇到了可以、值得愛的人,然後傾盡一生去珍惜了,怕也就足夠了吧。
而生命最初的那些對於禦寒卿莫名的心動,大抵是因爲他將我從寒冷中解救出來,然後給了我第一碗熱湯罷了。他從未試圖給過我任何的溫暖,而是一直將我置身於更加殘酷的冰冷之中,我縱然心中仰望,可是,畢竟與他心存距離,就像是兩塊冰,在一起永遠都不可能互相取暖,也只是相互傷害罷了。
當我依然沉浸在對於過往的無限傷懷之中的時候,卻並沒有發現,局勢已然悄然的發生了變化,遼國的滅亡令我震驚,而隨之而來的整個北宋王朝的覆滅,更是將我們原本漸次聚攏起來的一羣人復又消散開了,我與炫君得以很輕易的逃出,希望可以找到適當的時機拯救那些被忽然崛起的大金國所擄去的人,但是不外乎是我們想得過於單純了,人在時局的面前總是沒有了任何的抵抗力,而也正是在這樣的時刻,我便突然發覺了,那些過往在意的事情全然都變得沒有了意義,當外地入侵的時候,儘管我們曾經地對,卻都能夠義無反顧的一致對外,這便是人內心深處的悖論吧,總也尋不到答案,或許,當你真正找到答案的那一天,便永遠的與世長辭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