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齋中有一片十分清淺的水池,池水約有兩尺多深,池底鋪着各種形狀的圓滑、光潔的鵝卵石,水質十分清澈,一眼望穿的水中灑養着數十條小魚兒。以紅色的居多,也有白色、黑色和雜色的,魚兒成羣結隊地在水中,爭搶着從水邊拋灑過來的食物。
水池邊的一條窄窄的倚人的木欄,紈琪打着傘站在欄邊內側,念兒將手中的半袋魚食隔着木欄拋進水池中。
一身翠玉色的羅衫藕裙,站在池水邊如同生長在水塘邊的菡萏,清雅娟秀。
主僕兩人在此呆了半晌,都樂此不疲似的看着水中自由來去的魚兒,沒有一句話。直到把手中的最後一點魚食拋完,念兒忽然微笑着扭過頭,看着紈琪道:“你比以前越發謹言慎行了,涵研說你像半個啞人。”
紈琪見念兒欲起身,便把傘交到左手,邊伸出右臂托住念兒的手,邊回道:“涵研是直筒子脾氣,在正央宮沒少被阮公公責罵,聽說要到落羽齋來重新侍奉姑娘,把她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我知道,你們幾個都是爭氣的,聽阮庭方說你們當差做事十分盡心,在正央宮也是王上稱心得手的人。”念兒淡淡地道,“來落羽齋是委屈你們了。”
“公主快別這樣說,若不是因爲——因爲您當初的栽培,奴婢們怎麼能得王上賞識,奴婢們始終記掛着您。知道您從西楚回來了,都巴不得到您身邊。這也是王上的意思,怕您使不慣別人。”紈琪忙搶着說了幾句,她的話一向少,一連氣說了一大段的時候很少。
池中的魚兒搶光了食物,都紛紛向四外遊散開了,眨眼之間,一團的紅影就疏忽不見。紈琪隨着念兒起身離開,頭上一輪白熾熾的太陽,烘得人身上發暖。
“回怡養閣吧!”念兒道。
怡養閣是念兒在落羽齋的寢室,離着此處淺塘不遠。
還未到怡養閣門口,就見從裡邊急匆匆跑出一個丫頭,慌里慌張地往周圍張望一圈,看見念兒和紈琪後立刻搖着手喊道:“公主——”喊了一句,便跳着腳奔過來。
直到了近前她才猛然止住腳步,喘吁吁地說:“害我在怡養閣裡找了一大圈,婉心說沒看見公主,原來是你陪着出來了,怎地也不告訴我?”跑出來的丫頭是涵研。
“你跑來做什麼?”紈琪問,“你今天不是該在正堂伺候王爺嗎?”
“是啊是啊,”涵研頻頻點頭,回答道:“是王爺讓我來找公主的,那個——王上來了,在廳裡和王爺坐着說話呢。王爺說,讓公主趕快過去。”
“是王爺說的還是大王說的?”紈琪問涵研。
“是王爺說的,大王和王后一同來的,還帶來了小皇子,是王后要見睿親王妃!”涵研趕緊解釋,偷眼看念兒,怕公主又象每次一樣推脫身體不適拒絕去見大王。
“王后來了,我的確該去見見。”念兒停了一會沒說話,聽涵研吧嗒吧嗒地說完,纔開口。
三個人說着,便朝落羽齋的正堂去。
一進大堂,就看見王后牽着剛剛學會走路的皇子在鋪着絨毯的地面上轉來轉去。久沫兒低着頭,拽着皇子的兩條胳膊彎着腰,沒看見念兒進來。
皇子看見門口進來了人,興奮地張着手臂奔過來,呀呀地叫嚷着,卻是聽不懂的話。
近在咫尺的久沫兒看見眼前的一雙錦繡漆金描枝梅的鞋子才恍然擡頭,看到念兒之後卻是訝然失色,震驚中連手臂上的皇子也撒開了,小孩子失了扶持的力量,兩腿一軟趴在了地上。
“睿親王妃靜和參見王后娘娘!”念兒給久沫兒施了一禮,客氣地說道:“來了些許時日,本該早去鳳儀宮給娘娘請安,只是我和王爺身份特殊,實在不便自主行動,所以才一直耽擱着,望娘娘諒解!”
久沫兒還沒有回過神,她今日只是在鳳儀宮問了鐵雋一句,說睿親王妃是何等樣人,就被王上帶到落羽齋來了。她萬沒想到,甚至做夢也想不到的是,睿親王妃,那個遠嫁到西楚的靜和公主,原來就是念兒!怪不得王上最近反常了許多……念兒回到了宮中,他自然多分了許多心神。
軟軟地趴在地上的皇子沒有哭鬧,他揚了揚腦袋,瞅準了眼前的目標之後,十分有力地迅速向前移動手腳,爬到了念兒的腳下。然後舉起肥嘟嘟的小手,抓住了念兒的衣裙,用力拉着她的衣裳,抓着她的腿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念兒怕地上的這個小人摔倒,便趕緊伏下身子把他抱在了懷中,他卻因緊張和興奮,雙手不老實地抓住了念兒的頭髮,用力地一陣拉扯。
“你不是念兒嗎?”久沫兒蠕動着雙脣,終於說出話。
念兒被皇子的手干擾着視線,把頭左躲右閃着怕被他抓住。
這時,幾尺外座位上的鐵雋快速走過來,他把手臂一伸,對念兒道:“把他給我吧!”
念兒被小皇子的一番淘氣動作弄得十分狼狽,髮髻也有些鬆散,見鐵雋來解圍,便向前一步,把懷中的皇子順勢送入了鐵雋的懷裡。
她和鐵雋的中間隔着皇子,四條胳膊伸展開,緊密交差着,旁人此刻看不見二人懷中的皇子,卻能瞧見她和鐵雋幾乎是面對面地貼在了一起。
鐵雋的一條胳膊攬住了皇子的腰,卻暗中把五隻手指張開,在外人不可見的緊密的空間裡用力抓住了念兒的胳膊。此時此刻,這樣近的距離,他幾乎可以聽得見她灼熱的呼吸,可以清晰地看見她臉上每一種細微的表情變化。
被二人這樣以詭秘的姿勢抱住的皇子似是十分開心,左右地擺着頭,朝四周的人嘻嘻笑起來。
念兒用力向外拔自己的手臂,這樣的姿勢,使得她不能說話,在王后和睿親王的面前,她也不能流露出任何的異樣,她用力想抽出來,可對面的人卻不讓她得逞。
鐵雋的雙眼內帶着慍怒和火烈,彷彿是在懲罰和質問她:爲何他一次次來探望,她卻不肯出來相見?
這樣的姿勢足足保持了十秒,直到周圍人都覺得有些詭異,念兒心中焦急,衝動之下用那隻藏在皇子身子下面的手狠狠擰了一把皇子的肉。
皇子被擰疼了,“哇”一聲大哭,驚天動地。
鐵雋一皺眉,兩個人驟然鬆開。
久沫兒慌忙上前,從鐵雋的手中接過了皇子,輕搖着哄他。
皇子慘兮兮地回過頭看着念兒,彷彿對這位很美的娘娘突然對他施以暴力很是難過,枉着滿眼的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念兒苦笑一下,只得對鐵雋謝罪:“大王,靜和無禮惹哭了皇子。”
鐵雋擺擺手,“小孩子哭哭鬧鬧,一會就好!王后,把皇子交給雨環,你和靜和坐過來!”
伺候在一邊的雨環把小皇子抱了出去,大廳裡立刻安靜下來。
念兒坐在了凰斐的下首,對面,久沫兒坐在了鐵雋的下首。
“早就得知睿親王夫婦到了落羽齋,一直未能得見。若知道靜和妹妹是故人,我早就來看望妹妹了。妹妹這一向可好嗎?”久沫兒對着念兒開口問道。
在周祗國王宮中,都道念兒隨堯贏去了羅茈,可久沫兒現在一想,羅茨被封爲靜和公主遠嫁到西楚國的人原來就是念兒,怪不得王上和久沐漓總是操心軍事訓練,並一心要與西楚交戰,這中間的緣故就在這裡了。
“勞姐姐牽掛着,靜和一直都好。”念兒見王后久沫兒並不以睿親王妃的身份相待,也便不再解釋,順勢回答。
“如今妹妹與王爺到了周祗,也不要把自己當外人。王上憂心,牽掛着王爺和王妃呢!”久沫兒心中涌起一種莫名的酸楚,剛纔鐵雋對念兒的一番動作她自然明白是什麼舉動,他看念兒的眼神也被她一直牢牢的盯在眼中。一年離別後,王上的心意只怕有增無減了,已不管那個人是什麼人的什麼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