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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沒事吧?”
隨身伺候的嬤嬤力道適中的幫太后按捏着太陽穴,太后閉着眼睛,已經滿是皺紋的臉上即便撲了厚厚的水粉也掩蓋不住臉上的蒼白。
“無事,就是夜裡沒睡好,派出去的人一直沒有回信,總是不大安穩。”
太后沉聲說,嬤嬤按完把一旁放涼的寧神茶端過來:“京中離邊關千里,許是路上耽擱了,茶可以喝好了。”
太后睜眼,動作溫吞的接過茶喝了一口,微甜的茶水入喉,稍稍澆滅了一點心頭的焦躁不安,太后眉頭微鬆,喝完將杯盞放到一邊,掀眸懶懶瞧了嬤嬤一眼:“這些時日怎麼不見安貴妃來請安?”
嬤嬤低頭,似是怕她不開心,猶豫了片刻才道:“奴婢聽說是陛下不允她來這裡。”
話落,杯盞發出喀的一聲輕響,太后嘆了口氣:“皇帝這是與哀家離心了啊……”她的語氣頗爲惆悵。
她早已是後宮之中地位最崇高的人,天下是她兒子的,也沒什麼好爭的,自然不想與楚凌昭生分。
伺候的嬤嬤是她身邊的老人了,連忙開口安撫:“太后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陛下好,陛下能明白太后這一番苦心的。”
腦袋又疼起來,太后單手撐着額頭,有些渾濁的眼神變得悠遠,似乎又看見過去這一路走來漫長歲月裡無形的廝殺與腥風血雨。
“皇帝這一路走得太順了,他不像先帝,爲了這個位置可以不擇手段,他的心還是太仁慈,這一點,對帝王來說,太致命了!”
太后嘆息,語氣裡還是深深的擔憂。
當年先帝先借安家平天下,後又借太后的手鉗制安家,爲楚凌昭謀得一個大好的環境,儘可能的幫他把路鋪平,可先帝再有遠見也無法預見死後這麼多年的事。
安家終究還是鬧出了亂子,太后給安無憂下毒也是想保安家,卻把安家推向了滅亡。
安家亡了太后的確傷心了幾天,但也只是幾天罷了,安家這個隱患在她心裡懸了很多年,如今沒了,也算是了了她一樁心事。
安家的餘孽慢慢被肅清以後,楚凌昭在朝堂之上也能更有威嚴,皇位也就更穩。
“陛下仁善是遠昭國百姓之福,況且有太后照看着,總是出不了什麼事的。”嬤嬤寬慰,又開始幫太后按摩,太后不由冷哼:“哀家一心爲他好,他現在指不定在心裡把哀家當仇人看呢!”
太后話裡帶了賭氣的意味,安家被滅,楚凌昭的做法還是讓她有些寒心,尤其是楚凌昭現在還不讓安若瀾來看她,分明是不想讓她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
嬤嬤還要再勸說幾句,門外傳來宮人高呼:“陛下到!”
話落,楚凌昭穿着一身繡着金絲莽龍的龍袍邁進屋裡,金絲莽龍折射着光,極合身的貼在他腰上,如有祥瑞環繞,俊朗異常,太后掀眸瞧着他,沒能挪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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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天生帝王相,安家的累累白骨已經壓在龍椅下了,不管發生什麼,這天下都該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兒子給母后請安!”
楚凌昭微微頷首,之前因爲安家的事太后稱病以後,他來太后宮裡的次數便少了。
一方面是因爲朝政太忙,另一方面是不想聽太后問及安家的事。
在安家的問題上,楚凌昭不能與太后爭論對錯,這是生養他的母親,就算真的做錯了什麼,對他總歸是沒有什麼壞心的。
“皇帝怎麼突然得空過來了?”
太后輕聲問,對楚凌昭的到來有些意外,情緒還停留在剛剛和嬤嬤的對話沒有抽離出來,所以說出來的話也並不像之前那樣熱情。
嫡親的母子倆之間好像有了一層無形的隔膜。
“許久沒來看母后了,得空便來看看。”楚凌昭隨聲回答,並未急着坐下,而是走到嬤嬤身邊,取代她的位置動手幫太后按摩起來。
楚凌昭貴爲天子,生下來就沒幹過伺候人的活,但他很有孝心,先帝身子不好那幾年,他除了幫先帝輔政,偶爾也會在御書房幫先帝揉捏一番,是以他的動作還算熟練,清潤的指尖按捏的力度也恰到好處,叫太后愜意的眯了眯眼。
“母后病了許久還沒好嗎?”
楚凌昭輕聲問,指尖溫軟的溫度熨帖了太后的心,將方纔那層無形的隔膜輕易打破。
太后的心軟了下來,安家沒什麼人了,到了這把年紀,她只剩下這個兒子了。
“年紀大了,身體不行了,都是老毛病,不礙事!”太后隨意的回答,身體放得更鬆,軟軟的靠在椅背上,享受了一會兒又道:“皇帝的手法怎麼這麼熟練?可是宮裡有些個不識大體的妃子纏着你邀寵?”
太后從沒被楚懷安這麼對待過,自然覺得他是幫別的妃子按摩過,這樣一想,心底的感動又變成酸脹的醋意。
“沒有,父皇有段時間總是頭疼,曾幫父皇按過。”楚凌昭輕聲回答,太后的身體僵了一瞬,安家沒落以後,她與先帝的感情也生分了些,後來先帝到她宮裡的時候也少,楚凌昭隱隱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氣氛不對,便鮮少在她面前提起先帝,今日倒是有些反常。
靜默了一瞬,太后淺淡的開口:“皇帝有心了。”她的興致不高,顯然對與先帝有關的話題不怎麼感興趣,楚凌昭卻好似沒有聽出來,沿着這個話題繼續發散:“父皇每每頭痛都是因爲做了噩夢,朕聽宮人提起過幾次,好像父皇的頭痛之症與二皇叔有些關係。”
太后猛地睜開眼睛,眸底一片陰冷:“是哪個宮的宮人竟敢在皇帝面前亂嚼舌根?”
“都是幼時聽到的隻言片語,那時伺候的人約莫也都不在宮裡了吧。”楚凌昭說,這話明顯是在敷衍。
若真的只是幼時聽到的隻言片語,他今日何必專程在太后面前提起?
太后抿脣,仰頭與楚凌昭對視,一時竟看不透他在想什麼,心神一凝,太后衝一旁的嬤嬤遞了個眼色:“你先出去一下,哀家與皇帝單獨說幾句話。”
“是!”
嬤嬤離開,帶上宮門,屋裡安靜下來,楚凌昭停手沒再幫忙按摩,走到太后身邊坐下,若無其事道:“母后想跟朕說什麼?”
明明是他先挑起的話題,現在卻裝傻問別人要與他說些什麼!
“皇帝現在倒是越來越有本事了,跟哀家說話也打起啞謎來了!”太后沉着聲說,因爲楚凌昭提及的事非常不高興。
楚凌昭抿脣沒急着再開口,他比楚懷安其實大不了多少,老侯爺去的時候他尚且年幼,對當年那些事的細節記得並不清楚,今日來太后宮裡,不過是查到了一些舊事。
熱烈的陽光從窗戶投射進來,連屋裡漂浮着的粉塵都照得清清楚楚,楚凌昭兩手交疊輕輕點了點,猶豫良久低聲道:“母后,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今日你我的談話,出了這道門,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兒子想聽母后說一句實話。”
他和太后是母子,不應該是敵對關係,自然不該用上刑訊審問那套手段,推心置腹纔是正確的相處模式。
楚凌昭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太后基本已經猜到他想問什麼了,但她臉色絲毫未變,鎮定又從容的看着楚凌昭:“什麼?”
“母后當初是因爲知道有那道遺旨的存在,纔給二皇叔下毒的嗎?”
“……”
在楚凌昭問出那句話以後,殿裡沉默了許久,久到楚凌昭以爲太后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才啞着聲,極緩慢堅定的開口:“不是,毒是先帝下的,那時老侯爺的身體經過太醫院的精心調養,有了一些好轉,先帝賜了一杯毒酒給他,要他在謹之和自己之間做個抉擇。”
先帝一直都知道那封遺旨的存在,但遺旨被越昭帝留下的心腹藏着,先帝找不到遺旨在哪兒,眼看老侯爺的身體要好轉起來,他終究還是放心不下。
在絕後和自我了結這兩條路面前,他選擇讓楚懷安活。
楚凌昭突然明白這麼多年先帝爲什麼對楚懷安那麼偏寵縱容,甚至勝過其他幾位皇子了。
先帝心中有愧,他親手逼死了自己的手足兄弟,對楚懷安這樣一個無辜的孩子,他竭盡全力做着彌補。
但又不全是彌補。
楚凌昭想起少時的楚懷安其實並不像現在這樣紈絝,有一次春圍,楚懷安還從一衆皇子中脫穎而出,拔得頭籌。
楚凌昭清楚記得楚懷安那年活捉了一頭小鹿,那頭小鹿漂亮極了,一點都沒受傷,是被楚懷安抱回營地的,楚凌昭還跑去楚懷安的營地給那小鹿餵了草,但第二天那頭小鹿不見了。
楚凌昭那時沒太在意,後來沒多久有宮人私下傳言先帝賜了楚懷安一雙鹿皮靴。
似乎就是從那件事以後,後來春圍楚懷安再也沒參加過狩獵,不是在營地睡大覺,就是帶着小廝逗弄隨行的宮婢玩。
世人都道先帝偏寵逍遙侯,連楚凌昭也都一直這樣認爲,現在回想起來後背卻一陣陣發涼,先帝的偏寵不是期望楚懷安成器,而是希望他無法無天,做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楚凌昭知道皇室涼薄,也知道先帝爲了繼位和鞏固皇位用了些手段,但楚凌昭沒親身經歷過那樣步步驚心的謀算,他以爲先帝那些手段都停留在很多年前。
至少帝位鞏固以後,先帝對他來說,是一個寬厚仁善的父親,是一個胸懷天下的帝王,是文韜武略的男人!
他沒想過,自己是在怎樣的保護下成長起來的。
他的順風順水,是用別人的坎坷曲折當墊腳石鋪起來的。
他一直覺得楚懷安活得沒心沒肺,如今看來,楚懷安纔是那個活得最明白的人。
楚懷安也許並不知道遺旨的存在,可他知道先帝不希望他成長爲一個青年才俊,就像太后不希望安家後代人才輩出一樣。
他們都是被上位者忌憚的存在,要想活下去,就要成長爲迎合上位者的姿態。
現在,這種隱秘的規則被打破了。
“母后,謹之的事,我會處理好,請你以後不要插手這些事好嗎?”楚凌昭請求,他沒再追問當年那些事的細節,因爲知道得太多也於事無補,着手眼前纔是最重要的。
“皇帝!哀家知道你與謹之感情很好,但你生在皇家,坐到這個位置,有些事是不能感情用事的。”
太后放軟語氣,語重心長的勸說,她是真的在爲楚凌昭謀算。
“兒子知道這世上唯一不會謀害我的人只有母后。”楚凌昭開口,這句話足以表達他對太后最大的信任,很誠懇,完全放下了帝王的架子,幾乎已經把胸腔那顆心剖了出來,太后眼眶發熱,喉嚨哽得說不出話。
楚凌昭掀眸與她對視,眸底是某種堅定執着的幽光:“兒子理解母后不想兒子受傷的心情,但這不是母后謀害忠良的理由!以前的事兒子不會追究,日後母后若再插手朝政,兒子不會再放任不管!”
“你這是什麼意思?”
太后還處在剛剛暖心的感動中沒回過神來,楚凌昭起身朝她行了一禮:“請母后謹記後宮不得干政這條祖制!”
“鴻熠!”太后拍桌,叫了楚凌昭的字。
自楚凌昭被冊封爲太子以後,太后便再也沒這樣叫過他。
這一次喊出來,卻是挾裹着滔天的怒火。
楚凌昭面色未改,直接轉身離開,無論背後太后如何怒吼,都不曾停下腳步。
走出太后寢殿,御林軍統領上前:“陛下。”
“派兵看着,沒有朕的允許,太后殿中不許任何人出入!”
“是!”
這便是明目張膽的將太后幽禁了起來,可見兩人的母子關係有多僵,大內總管張德立刻小跑着跟上,剛想勸慰兩句,楚凌昭猛地停下,張德一頭撞到他背上,嚇了個半死,卻被楚凌昭揪住衣領:“陛……陛下恕罪!”
張德嚇得半死,卻聽見楚凌昭表情狠戾的開口:“去大理寺讓趙寒灼把安無憂的屍體送進宮來!”
“什……什麼?”
張德倒抽了口涼氣,這安家大少不是已經死得透透的了嗎?怎麼突然又要把屍體送進宮來?
“沒聽見?”
楚凌昭冷冷的問,張德立刻回神:“好的好的,奴才這就去!”
張德一溜煙的跑了,楚凌昭冷着臉,大步一邁,徑直朝安若瀾的寢殿走去。
自宮變以後,楚凌昭已經有些時日沒有臨幸後宮妃嬪了,朝中被抓了不少官員,後宮不少妃嬪也都受到牽連被貶斥,個個岌岌可危,連安家的熱鬧都顧不上看。
安若瀾的寢殿離太后寢殿不算遠,出了這麼多事,她的寢殿倒是一片祥和,絲毫看不出緊張不安,宮人有條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見楚凌昭來了下意識要稟報,被楚凌昭擡手製止。
宮人沒敢吭聲,他提步進了寢殿,天氣還很熱,安若瀾躺在美人榻上正在小憩,她只穿了一件薄衫,腰間鬆垮垮的搭着一件薄被,身姿玲瓏漂亮得叫人挪不開眼。
楚凌昭一步步走過去,安若瀾毫無警覺,只在楚凌昭走到她面前,擋了光線才軟着聲呢喃了一句:“嬤嬤,我不想吃東西。”
她還沒睡醒,聲音裡是朦朧的睡意,因爲對嬤嬤信任親厚,又帶了點撒嬌的意思,聽在旁人耳中倒是極爲熨帖受用。
楚凌昭沒有說話,就站在那裡默不作聲的看着她,終於察覺到不同尋常的熾熱目光,安若瀾睜開眼睛,見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這裡頓時一驚,連忙起身行禮:“臣妾拜見陛下!”
她的語氣是不加掩飾的慌亂,因爲太過着急,身上的薄紗微微敞開露出小半邊嫩白的肩膀,和桃紅色肚兜。
楚凌昭隨意掃了一眼,並未被吸引誘惑。
“愛妃食慾不振?”
“許是天氣太熱,有些胃熱不想吃東西罷了。”安若瀾柔聲回答。
自從那日被楚凌昭敲打了幾句,安若瀾就老老實實待在自己宮中沒再出門,安家犯了大罪,安珏逃了,安無憂死了,其他安姓子弟被抓來砍殺了不少,她從背景雄厚變成了孤孤單單一個人,連太后都成不了她的依仗。
但她的狀態看上去還可以,並沒有因爲這些事而惶惶不可終日,除了食慾不振面色沒有以前紅潤以外,和以前並沒有任何不一樣。
“愛妃還要爲朕綿延子嗣,不吃東西怎麼可以?一會兒讓御醫來給愛妃診治一番,開個方子調養脾胃。”楚凌昭的語氣理所當然,好像安家叛亂一事根本沒有發生,安若瀾詫異的擡頭:“陛下不治臣妾的罪?”
“愛妃何罪之有?”楚凌昭反問,表情無悲無喜,安若瀾看不出他想做什麼,沒敢開口。
楚凌昭伸手把安若瀾扶起來:“安家雖然以下犯上,闖了大禍,但愛妃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朕不會是非不分遷怒愛妃的。”
楚凌昭這話非常具有蠱惑性,他的語氣刻意放柔,好像之前和安若瀾有多情深義重似的。
安若瀾的手被他燥熱的大掌包裹,像被烈火灼燒一般,卻又不敢掙脫,然後她聽見楚凌昭低聲道:“待愛妃爲朕誕下子嗣,朕會准許愛妃爲安家亂黨收屍,若來日安珏被活捉回來,朕還會看在皇子的份上留他一命。”
安若瀾的肩膀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太像了!
楚凌昭現在的處理方式和先帝當初對太后的處理方式簡直一模一樣!
先帝當初是爲了用太后安撫鎮壓安家,那楚凌昭呢?
安家現在幾乎絕後,只剩下她一個孤女,再也翻不起什麼風浪,楚凌昭許諾給她孩子,保她貴妃之位是爲了什麼?
“陛下……”
安若瀾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很輕很輕,如履薄冰。
“安無憂的計劃,愛妃知道多少?”
楚凌昭終於繞到正題,安若瀾噗通一聲跪下:“陛下!臣妾不知!”
楚凌昭眼神凌厲的掃了一圈,殿裡的宮人退出去,連同守在門外的宮人都退得遠遠的。
殿裡越發的安靜,只剩下安若瀾急促不安的呼吸和心跳。
“是朕方纔的許諾不夠吸引人嗎?那愛妃想要什麼?”楚凌昭幽幽的問,他實在是一個非常適合的詢問者,直接,坦誠,又富有權勢,幾乎可以滿足被詢問者所有的要求。
安若瀾的呼吸滯了滯,她沒想到會有和楚凌昭對峙的一天,畢竟安家已經沒了,楚凌昭要殺了她易如反掌。
“陛下,臣妾待在深宮,能接觸到的人只有安珏,所知之事甚少,恐怕不能幫到陛下……”安若瀾試着開口,楚凌昭也不嫌棄,直接將她打斷:“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說給朕聽聽!”
“……”靜默片刻,安若瀾放棄抵抗:“安家先輩戰死沙場以後,兄長就成了安家的家主,他自幼就聰明,但體弱多病,後來腿廢了以後便性情大變,在外總是溫和無害的模樣,在家卻經常自己一個人鎖在屋裡,很少出來見人。”
談起安無憂,安若瀾的表情變得有些茫然,整個人陷入遙遠悠長的回憶之中。
“長姐嫁給陛下做太子妃前曾告誡我,讓我選個意中人嫁了,別做別人手裡的棋子,那時我懵懂不知,後來長姐難產而死,兄長找我談了一次話,他說之前有長姐這個聽話的傀儡在,他沒想讓我做什麼,但現在長姐沒了,有些責任就該落到我頭上。”
說到這裡,安若瀾低低地笑了一聲,似是覺得安無憂跟她說了一些十分可笑的話。
“兄長說安家先輩都是被先帝害死的,因爲擔心安家居功自傲,他的腿也是太后派人下毒害殘的,他要我進宮代替長姐待在陛下身邊,給陛下吹吹枕邊風提拔他覺得可靠的人亦或者給鼓動太后多給安家一些好處。”
安若裳沒死之前,安若瀾其實生活得無憂無慮,她沒接觸過什麼黑暗,可安若裳死後,她在一夜之間便被迫接受了安家的血海深仇。
她本身對皇室宗親沒有仇怨,但她身上流着安家人的血,在知道這些事以後,好像不聽安無憂的話去報仇,會遭天打雷劈。
“陛下,其實我有些不明白,長姐臨產前,我曾入宮見過她,她那時氣色很好,並無異樣,那日……她真的是難產死的嗎?”
安若瀾輕聲問,若真要說她入宮有什麼執念,也只有安若裳的死了。
安若裳從很早以前就被當做皇后來培養,和安若瀾的姐妹感情其實並沒有特別深厚,但比起被安無憂逼着嫁進皇宮以後遇到的人和事來說,安若裳算是少數幾個真心對安若瀾好過的人。
人在失去以後,總是會發現曾經沒有察覺的好,然後遺憾惋惜。
安若裳死了兩年多了,楚凌昭沒夢見過她,甚至快忘記她長什麼模樣。
她和安若瀾是姐妹,兩人的長相卻截然不同,她的容貌算不得非常突出,甚至有些普通,唯一能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渾身端莊典雅的氣質。
舉手投足的禮數都恰到好處,近乎完美,像是爲了國母的位置量身打造的一具傀儡。
從第一天見到她,楚凌昭就知道她是懷着怎樣的目的到自己身邊的。
這種被安排支配的感覺非常令人反感,所以楚凌昭不喜歡她,甚至內心最深處還有些厭惡她。
她是楚凌昭的太子妃,與蘇挽月同一天嫁給楚凌昭,新婚當夜楚凌昭和蘇挽月在一起。
後來迫於太后的壓力,楚凌昭與她圓了房,圓房的時候他很粗暴,和蘇挽月在一起的時候一點都不像。
後來她有了身孕,楚凌昭便有了正當理由不去她的房間。
孩子是在先帝病重那段時間有的,那時楚凌昭其實並不想要孩子,哪怕是蘇挽月也一直被楚凌昭讓人喂着避子湯,安若裳也喝了不少,但孩子就是懷上了。
許是因爲避子湯的影響,安若裳的胎像一直不穩,太醫院費了很多心思幫她調養身體才把胎穩住。
楚凌昭不想要這個孩子,安若裳卻非常期待孩子的降生。
現在想來,她比蘇挽月更端莊得體,一點也不黏楚凌昭,每天就在自己宮裡窩着,好像只要守着腹中的孩子過一輩子。
安若裳臨產前,楚凌昭和蘇挽月冷戰了幾天,也是那幾天,太后不斷施加壓力讓他准許安珏入朝爲官。
安若裳腹中的孩子還沒出生,安家就開始想要入朝爲官,這孩子生下來,安家豈不是無法無天了?
正是當時那樣的形勢讓他萌生了不想要那個孩子的念頭。
他是一國之君,他的皇長子應該由他心愛的女子所生,而不是被一個塞在他身邊的眼線生下來。
這個念頭一萌芽,便如藤蔓瘋長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安若裳臨產那日,安珏剛好一舉中了武狀元
她難產而亡的消息傳來時,楚凌昭正在給安珏開慶功宴,宴會上觥籌交錯,宮人不敢聲張,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那時楚凌昭的心理很奇怪,他第一個孩子和髮妻都不在了,他並不覺得難過,反而鬆了口氣,他甚至沒有打斷宴會,直到宴會結束纔去安若裳宮中看了一眼。
產房的血已經清理乾淨,懷胎十月的肚子變得平坦,安若裳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臉色慘白沒了聲息,只有依然汗溼的頭髮昭示着她剛剛經歷了怎樣的痛苦與折磨。
她不在了,朕就可以讓月兒做皇后了。
這是楚凌昭的第一個念頭,也是往後很多年裡,他想起安若裳時的唯一念頭。
回憶了一番舊事,楚凌昭回過神來,認真的看着安若瀾:“朕沒有對她下手,如果愛妃對此有所疑慮,朕可以讓人徹查此事。”
楚凌昭的語氣很誠懇,這一刻他身上體現出了一個帝王毫無畏懼的擔當。
聽了他的話,安若瀾的表情出現絲絲裂痕,她的喉嚨哽得厲害,眼眶發熱,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大掌一點點揪緊發疼,她擡手捂住胸口,紅脣顫抖的張開,仰頭看着楚凌昭一字一句道:“陛下,原來長姐傾慕於你!她是這後宮之中唯一愛你的人啊!”
說完這話,滾燙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安若瀾終於明白當年的真相。
安若裳是安家精心培養的皇后人選,就算安若裳不擅宮鬥,安無憂也會在背後幫她謀算,保她一路高枕無憂,楚凌昭就算不喜歡她,忌憚着安家的背景,也不會輕易動她。
按理,安若裳的後位應該坐得穩穩當當。
她怎麼會在楚凌昭繼位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沒了?
害她的人從來都不是楚凌昭,是安無憂!!
因爲安若裳入宮以後,愛上了楚凌昭,沒有按照安無憂預想的那樣給楚凌昭吹枕頭風,也沒有向安無憂傳遞情報。
安無憂不需要一顆不聽話的棋子,所以他殺了安若裳,將安若瀾送進了宮。
“兄長,你好狠的心!”
安若瀾咬着牙一字一句的低吼,安無憂口口聲聲說要替安家人報仇,要爲安家後人討個公道,卻一步步把安家所有人推進了無邊的煉獄!
沒有人是他的親人,對他來說,所有人都只是他復仇的工具!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楚凌昭擰眉,胸口涌上幾分難以言喻的怪異,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思緒像一團亂麻,叫他理不出頭緒來。
“是兄長讓人殺了長姐和她腹中的孩子,因爲長姐不願意算計陛下!”安若瀾肯定的說,楚凌昭的眉頭擰得更緊,他還是覺得不對勁。
“就算她不聽話,可孩子生下來對安家也是有用的,他爲什麼連孩子也要殺?”
楚凌昭質疑,安若瀾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根本無法給他答案,楚凌昭還想再問,宮人的聲音傳來:“陛下,趙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
楚凌昭壓下紛擾的思緒命令,宮人退下,不多時,趙寒灼走進來,剛要行禮,被楚凌昭擡手製止,他往後看了看,趙寒灼立刻回答:“安無憂的屍體就停在外面,陛下可是要親自查驗?”
“愛妃與朕一同看看。”
楚凌昭說完拉着安若瀾的手一起走出殿外。
安無憂死得太突然了,怕其中還有什麼隱情,經驗老道的仵作想盡了辦法保存屍首,但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天氣又這樣火熱,屍體還是不可避免的散發出了難聞的異味,原本蒼白病弱的肌膚上面爬滿了可怖的屍斑,讓安無憂病弱俊美的面容看上去詭異而陰森。
趙寒灼遞了絹帕給楚凌昭讓他掩住口鼻,楚凌昭沒接,偏頭看着安若瀾:“愛妃確認一下,這是安無憂本人嗎?”
那日宮變,安無憂被人推着出現在議政殿與楚凌昭對峙,陸戟殺來力挽狂瀾以後,趙寒灼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把他帶回大理寺的,在大理寺天牢,趙寒灼與安無憂一直同吃同住,安無憂從來沒離開過趙寒灼的視線,在這種情況下不大可能有中途掉包的可能。
但安無憂死了,讓那場宮亂看起來像一個非常滑稽荒唐的玩笑,哪怕只有萬一的可能,楚凌昭也不能放過。
安若瀾跪到安無憂面前,掀開白布,從頭上拔下一支珠釵劃破他的膝蓋骨。
屍體的內裡早就腐壞了,珠釵輕輕一劃,惡臭便爭先恐後的涌出,還有可怖的已經開始發黑的血肉。
安若瀾和楚凌昭都沒見過這樣的場景,扭頭嘔吐起來,趙寒灼倒是早有準備,用絹帕掩住口鼻,但還是被薰得皺了眉。
吐了半天,安若瀾也不知是對安無憂太過惱恨還是怎麼,竟拼着一口氣忍住噁心反胃,從安無憂的膝蓋骨裡取出兩枚鋼針。
鋼針足有一指粗長,嵌進膝蓋骨中,被血肉腐蝕得沒了一開始鋥亮的模樣,顯然已經釘入膝蓋很多年。
取出鋼針以後,安若瀾嫌惡的把它們丟到地上。
“啓稟陛下,這確實是臣妾兄長的屍首,這兩枚鋼針,是他十一歲那年,自己命人釘進去的。”
自己往膝蓋裡釘鋼針?這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纔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楚凌昭詫異,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惑,安若瀾主動解釋:“兄長自幼體弱多病,十歲那年不知爲何忽的發了頑疾,時常腿痛難忍,每次疼起來便如錐刺骨,大夫也束手無策,後來兄長實在忍受不了,便命人釘了鋼針進去,廢了自己的腿,腿沒了知覺,自然就不痛了。”
楚凌昭和趙寒灼聞言俱是睜大了眼睛,心底一陣寒涼,想到安無憂那日在議政殿與太后的對峙,終於明白他爲什麼會那樣憤怒惱恨。
太后給他下的毒實在太狠辣了。
一個十歲大的孩子,要怎樣才能承受得了錐骨之痛?
太后如此,還不如直接殺了他來得痛快!
如此折磨着,任誰知道下毒之人是誰以後,都會不惜一切代價爲自己復仇!
可宮亂並未成功,仇人也尚且安然於世,他卻與世長辭,沒報完的仇怎麼辦?
楚凌昭和趙寒灼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安無憂肯定留有後手,背後有人在幫他籌謀,完成他沒能實施完善的復仇計劃!
既然屍首確定是安無憂的,留下來也沒有更多的意義了,楚凌昭讓宮人把安無憂的屍首擡去焚燒,和趙寒灼一起走出安若瀾的寢殿。
楚凌昭不停地回想剛剛和安若瀾的對話,被壓下去的違和感又浮上心頭,驀的,他停下腳步,冷聲命令:“愛卿立刻帶人去皇陵一趟!”
……
入夜,久未住人的太子妃寢殿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楚凌昭領着張德走進來,屋裡沒有點燈,只有張德提着一盞飄搖的燈籠,燈籠光昏暗微弱,照得寢殿裡四處張結的蜘蛛網頗爲驚悚嚇人。
“陛……陛下,要點燈嗎?”
張德猶猶豫豫的問,整個人處於精神緊繃的緊張狀態。
自安若裳難產死後,這裡就沒人住了,一直被視爲宮裡的不詳之地,久而久之,打這兒過的時候衆人都會覺得有陰風颳過。
楚凌昭沒吭聲,他負手在屋裡慢吞吞的看着,對這裡面的擺設很是陌生,他不知道當初那個端莊大氣的女子,是怎樣在這裡度過的將近三年的光陰,也不知道她曾如何隱忍又熱烈的愛過自己。
他擡手從桌案上捻了一指厚厚的灰塵,舌根有些發苦。
趙寒灼去皇陵看過了,安若裳的棺材是空的,像是早知道會有被人挖墓掘棺的那天,棺材裡放了一封書信。
剛剛在御書房楚凌昭已經拆開那封信看過了,信紙上是娟秀漂亮的字體,出自女子之手,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陛下,當您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意味着我們很快就要重逢了!
安無憂是真的死了,安若裳卻還活着,甚至連她腹中的那個孩子也還活着。
“陛下,這地方怪冷的,老奴去給您拿件披風?”
張德試探着問,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實在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楚凌昭依舊沒說話,良久忽的發出一聲輕笑,驚得張德差點跳起來。
陛下莫……莫不是被鬼附身了?
“皇后,沒想到你纔是這背後的下棋之人!”
張德:“……”
陛下你在跟誰說話?可以不要這麼嚇老奴嗎?老奴一直忠心耿耿,還想多活兩年啊!
塞北邊關。
第一道晨曦穿透雲層灑向大地時,厚重的城門發出沉悶的聲響緩緩開啓,一輛四匹馬拉的馬車緩緩駛入。
馬車非常華美,車轅上掛着極有民族特色的銅鐘,隨着馬車行走發出沉穩有力的聲響,像某種虔誠的路引祈禱,車頂和車窗都用色彩豔麗布匹裝飾,不管遠看還是近看都非常奪目。
馬車後面有八個騎兵保護,騎兵身上配着圓月彎刀,刀柄上鑲着五顏六色的瑪瑙石,折射着漂亮的光,削弱了胡人粗獷的悍匪之氣。
再往後,是十二個高壯如牛的胡人勇士,天氣很熱,他們腰上只裹了一匹粗布遮住關鍵部位,光明正大的露着精悍有力地腰膀,還是清晨,身上便出了一身亮晶晶的汗,野性十足。
待整個使臣團隊伍全部進入,城門重重關上,馬車停下,楚懷安輕夾馬腹上前,迎着晨曦朗聲開口:“本侯代表天子與遠昭國民歡迎王上與公主來此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