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風讓其他人都先出去,他和胡仙仙還有話對胡海容交待。
屋內再無外人,胡海容掙扎着下牀,跪謝他們。
胡仙仙連忙扶起她,程浩風又說:“明年正月初七人日,我會做法爲賀登泰鑄魂。你們多爲他行善積德,他生前雖化血梟,卻還有投胎轉世的希望。”
聽得賀登泰不會徹底寂滅,還有轉世希望,胡海容連聲答應以後會吃素唸經、扶危濟困。
程浩風又說顧思哲只答應認義父,承襲爵位,其他與爵位相關的俸祿、權力等,他一概不會要,讓胡海容不必強求他。
顧家本就不缺錢財,胡海容在意的也不是那些外物,當然滿口答應。
在顧府處理好事情,吃了午飯之後,程浩風和胡仙仙緩步往回走。
“你是不是把顧思哲的身世都告訴他了?”
“嗯,我的仙仙真聰明。”程浩風帶了些逗弄神情答道。
“往事不堪,顧思哲很無辜的,何苦讓他知道?他心裡會揹負上很多沉重的事。”
程浩風不同意胡仙仙的說法,正色道:“要成熟,就得有所揹負。再者,既生於人世,就沒有誰真正無辜。”
雖然賀登泰生前不希望兒子知道真相,可說都已經說了,那也算天意。胡仙仙無奈笑了笑,默認程浩風做得對,不再和他爭執。
下午申時傳來收復陵州的捷報,報捷與雷狂相慶時,雷狂又說霍圖已經同意將破軍鐵衛單獨成立編制。
破軍鐵衛平常訓練和戰鬥的各項事務派在胡勇剛帳下,但具體調派由胡仙仙指揮。
破軍鐵衛雖只有一百多人,但這樣的建制可算是特殊中的特殊,胡仙仙不禁得意對程浩風笑道:“手中有糧心不慌,手下有兵膽氣壯。嘻嘻,看你以後敢不敢隨便欺負我。”
程浩風不以爲然地撇撇嘴,雷狂和其他人都暗暗發笑。
平靜過了兩天,程浩風感應到要出什麼異變,胡仙仙也有些心緒不寧,他們決定去雲華觀看看。既是去看鎮龍囚玄陣能不能有所預示,也是順便帶徒弟們朝拜祖師。
五月二十二卯時,血無仇從越州趕回來,程浩風讓他即刻準備東西,一起動身往雲華觀。
巳時,程浩風帶着血無仇,胡仙仙帶着杭無一,出發往秦州而去。
一路之上,飛一段兒,走一段,見到集鎮就去逛逛,難得悠閒過了幾天。
五月二十七凌晨到得雲華觀所在的山腳下,擡頭仰望高峰聳 入雲端,峰頂微露一線金光,杭無一提議:“我們就步行爬山好不好?看看能不能在中午前爬到山頂。”
另外三人都笑而不答,且不說程浩風和胡仙仙,就是血無仇以輕功登山也毫不費力,只要杭無一能登得上,他們樂意奉陪。
山腳還有些小村落,見他們四人行來,都好奇觀望。
其中有幾個還認得胡仙仙曾在村中買日用之物,就來問她如今去了哪裡,過得如何。
他們東拉西扯的閒聊着,程浩風和血無仇靜靜等在一旁,杭無一卻不耐煩起來。
太陽升起了,她怕登山的時候會很熱,催胡仙仙趁着涼快,早些趕路。
那些村民見她着急,也只得和胡仙仙道別。他們由山腳慢慢往上爬,一路談笑着,十分輕鬆愉快。
杭無一走得最快,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血無仇默默緊跟在她身後。
程浩風和胡仙仙則慢悠悠散步,看着徒弟們在前面的身影,兩人對視一眼,會心微笑。
有些事扛起了就難放下,扛不起也得扛,多想就在此處安閒一生。不過,既使無法安閒,有你相伴,仍在心中留有一處靜美角落。
爬到半山腰時,杭無一埋怨他們都不說話,挺悶的,要唱歌兒。
胡仙仙打趣她說,可以唱歌,但別把樹林裡的鳥兒、蟲兒、小松鼠什麼的給嚇着了。
杭無一自誇唱歌很好聽,說着就清了清嗓子唱起來。
“太陽公公臉紅紅,爬上山頭笑呵呵。叮啦叮兒咚,泉水叮泠兒咚。
林中小路彎彎扭,歡歡喜喜朝前走。草兒青青花香濃,蟲兒飛飛蛤蟆蹦。
山雀兒嘰喳喳,布穀鳥叫咕咕。咦……”
這山歌節奏歡快,杭無一聲音清脆,和歌坊舞樓中那些可餘音繞樑的歌女當然沒法比,但正合此情此景,聽來別有趣味。
可惜,不知杭無一爲何唱着唱着就喉嚨冒雜音,她不唱了。
胡仙仙還正想讓她再唱,血無仇低笑着先開口了:“沒聽到布穀鳥叫咕咕,倒聽到你自己肚子咕咕叫吧?”
爬山耗體力,杭無一也沒精神回懟血無仇了,可憐巴巴望向胡仙仙。
從袖中掏出幾個杏子,胡仙仙遞給血無仇之後,再遞給杭無一。
杭無一是個說暫且放下,就能放下的人。她和血無仇相處已如兄妹,沒有半分不自在了。她將自己手中三個杏子迅速吃完,就去搶血無仇的。
“不許搶。”胡仙仙瞪着她。
“杏子香甜,可惜不頂餓呀。你看血師兄似乎不喜歡吃,我幫他吃。”
血無仇見她又伸手來搶,乾脆主動遞給她。
杭無一剛要去接,就見程浩風翻腕之間,手中就提出個精美食盒。
打開食盒,是一盤雞腿、一盤饅頭、一盤燒鵝和一碟蘿蔔乾兒。
杭無一忙和血無仇推讓起來,客氣說:“謝謝,你快吃杏子。”
說着就奔去先拿起個雞腿,血無仇淺笑着繼續吃杏子。
程浩風和胡仙仙只是象徵性地嚐了一點,他們吃東西時,他倆就去路旁小溪邊追憶往事。
一路走走停停,到得當年正式入觀的觀外廣場處,只見蒿草長得更茂密,完全掩蓋當年的宏偉氣派,兩人又駐足感慨良久。
到得山頂已過了午時,他們沒有先入觀中,而是去了呼風河對岸的另一座山峰。
這山峰更高些,但從未修過宮觀寺廟之類。來此處,是因在這裡視野開闊,能望見流經山下的大江,還有遠處的秦州城。
程浩風說有可能會在山中靜修兩年,讓兩個徒弟再瞧瞧塵世景物。
這一看,杭無一又來了唱歌的興致,而且是用山歌的調兒加現成想的詞來唱。
“山歌兒一路唱,唱到了山頂上。
擡眼望四方,往東有大江。揮手送白帆,吹來一江風。
太陽公公臉又紅,落下山頭眯眯笑哦。轟啦咿啦轟,風聲吼咿啦轟……”
血無仇斜睨杭無一,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風聲沒吼,只是颳得嗚嗚響,你倒是吼得挺大聲。”
杭無一翹了翹嘴,沒理他,先往雲華觀的方向跑了。
他們又都跟上,到得觀中只見正殿仍然完好,後院有幾間屋子也還沒塌,就先清理正殿,拜過祖師後再去打掃房間。
夜色漸濃,杭無一和血無仇都各自回房先歇息,程浩風與胡仙仙攜手到得鎮龍囚玄陣旁。
石雕圖案上已長滿苔蘚,陣中心黑石倒還光潔,但也沒有靈氣波動。整個陣看起來更像是某個手藝很差的雕刻匠人,留下的一個不倫不類作品。
“氣息不見異常,連對應的地球那邊也沒有異常,是我感應錯了?”程浩風疑惑着。
胡仙仙沒接話,她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想像着臧玄蛟當年蠱惑程浩風放他出陣的情景。
程浩風又問了好幾句,胡仙仙還是沒吱聲。程浩風側頭看向她,只見月光映着她的臉頰,襯得肌膚瑩潤如玉;黑亮的瞳仁映出陣中景象,應該對這陣有什麼感想。
“仙仙,我挺害怕你不說話的樣子。”程浩風扳過她肩膀,她纔回過神來。
“什麼?”胡仙仙面朝着他,有些迷茫地睜大眼睛。
“你只顧想事的時候,就讓我擔心你不會屬於我。你不理人時,用‘清冷得不食人間煙火’都還不足以形容,是清冷得一切於你皆是虛妄,任何人皆不入你心一般。”
聽他這樣說,胡仙仙很委屈地皺皺鼻子,明明自己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哪有清冷成那樣?
胡仙仙貼近他胸口,緊緊抱着他,用頭蹭了蹭他胸膛,笑說:“對不起,不是我不理你,是想事兒發愣了。來,抱抱,好香的懷抱啊。”
“又亂用詞,男人的懷抱是溫暖的、寬廣的、有力的,不是香的。”
“可真的是很香呢。”胡仙仙誇張地深吸一口氣,滿臉是陶醉笑意。
親暱片刻,程浩風問她剛纔在想什麼,她說:“我在想爲什麼萬事萬物都有生有滅?”
“生和滅是相對的,無生就無滅,有生當然就有滅,要不然天道怎麼循環?”
胡仙仙苦着臉嘆息:“要是有生無滅就好了。”
“長生帶來的是長滅,那會更慘烈。關於毀滅,臧玄蛟想要的是徹底毀滅,好創建全新世界。
師父想要目前這一方天地長存,或者至少也要等很久之後再滅。
天帝他們想滅去敵對的勢力,保存他們所屬的勢力。
我想要天道本身來篩選毀滅或留存的事物,逐步淘汰,留到最後的也就適應力最強。”
胡仙仙聽得似懂非懂:“篩選?”
“對呀,篩選。仙仙,你怎麼看待終究不可避免的毀滅?”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不認同什麼,但不知道自己想怎麼去做。大概,我會盡力阻止毀滅吧?”
程浩風笑撫她髮絲,溫聲說:“只要你清楚自己不認同什麼就好,你不認同的我就不去做。反正從一開始,我的目的只是爲了擁有你。”
胡仙仙輕捶他胸口,嬌嗔道:“油嘴滑舌,不嫌肉麻……”
山中閒度歲月,一晃眼就到了六月初六。傍晚時分,程浩風與胡仙仙正攜手看夕陽西下,忽然接到靈符傳訊。
程浩風見是曹備道傳的符,就展開來看,看過之後不由臉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