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和三花回來時各抱着一疊衣服,在上樓換裝之前胡仙仙對三花說:"可要小心點兒穿,別弄破了,這些衣服四兩銀子一套呢。"
聽她這一說,胡嬸倒抽了口涼氣,"這麼貴?還沒掙着錢呢,倒先用出去。"
胡仙仙答道:"沒法子呀。等裁縫慢慢做倒是能省些錢,可時間趕不上。這是那天方客商的妹妹給自個兒準備的新衣服,我們要趕着買是得敲我們一筆。"
程浩風向她一伸手,"給我一點錢。"
她着急去換衣服就沒理他,他大聲說:"胡小姐,給我一點錢。"
她不可置信的轉頭看他,語帶譏諷地說:"你問我要錢?你要買什麼?你不是神仙嗎?你可以點石成金吧?會向我要錢?"
程浩風對她的譏笑當沒聽見,執着的伸長手,"如果生意紅火了我也不要你給的分成總行了吧?你快給我錢,至少三十兩。"
"三十兩銀子?"胡仙仙鼓起眼睛。
胡嬸的臉陰得快下雨了,"仙仙,你請的什麼藝人?當我們母女倆是傻子?"
胡仙仙琢磨了一會兒還真遞給他幾個小銀錠,"要做什麼快去快回,但你要是騙我,我讓你一生一世都不好過。"
她又細聲對胡嬸說:"娘,我就賭一回,反正我們孃兒倆多這三十兩銀子富不了,少這三十兩銀子也不至於沒飯吃。"
她用這話安慰着母親,心底裡卻是清楚自己已經相信夢中之事,因她對他真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那是似曾相識的親切,是壓抑不住的繾綣情愫,也是帶些悲憤的微微怨恨。
快到正午時鴻賓樓還是沒有一個顧客,而程浩風出去還沒回來。胡仙仙看着如火的日頭,眼裡是紅光耀燁,心裡是如沉冰湖。
三花扯下蒙得她憋氣的面紗,"小姐,我看你是賭輸了。三十兩銀子呢,你大半年纔給我三十兩銀子工錢。我要是他也得跑,這幾句話就到手三十兩銀子,這得的太輕巧了。"
大牛直勾勾的看着變了個樣的三花,"你一年能掙四十兩銀子,很不錯的。小姐從不克扣我們工錢,你就知足吧。我有幾個同鄉幫人曬鹽,辛苦了一年,最後一文錢都沒拿到手。"
"你這腦子咋長的?我是怨小姐給我的工錢少嗎?我是爲小姐不值。"三花怒指着大牛,真有要砍開他那木頭腦袋的架勢。
胡仙仙扯了面紗,木然說道:"二胖,把牌子收了。三花,你想去哪兒玩就去。娘,我去給你買藥。"
胡嬸眼睛紅紅地說:"仙仙,昨天不包了三副藥嗎?熬上就是,不用去買。你彆氣,氣壞了身子,這鴻賓樓更撐不下去。"
"我沒生氣",她嘴角往上一翹,"我這不還在笑呢嗎?娘,我先扶你上樓歇歇。"
三花看她們母女上了樓也沒出去,她無精打彩的趴在桌上看大牛、二胖收着東西,而三叔公把那也就幾頁的賬薄算了又算。
二胖見三花在那兒趴着就喊:"三花,你倒搭把手啊?你也太能偷懶了。"
三花"噌"的站起來,但她沒幫二胖搬木牌,她衝街上發瘋似的跑去。
二胖正要說她,但朝她跑的方向一看,也瘋跑起來,邊跑邊喊:"大牛,快去告訴小姐,客人到了。"
等胡仙仙從樓上下來時,程浩風已帶着這支六匹馬十多個人的商隊走到門口。
二胖帶着手力們從後門往馬棚走,三花引着天方商人兄妹去大堂喝茶。
胡仙仙站在門口看着輕笑的程浩風熱淚盈眶,他揮揮手:"別忙說感激的話,把他們先招待好。我可是買了他們的葡萄酒,又說這裡不收旅費,他們才肯搬來的。"
她的熱淚一下收回眼眶,壓着嗓子含怒說:"你說什麼?讓他們白吃白喝還白住?"
那天方商人兄妹聽得一愣,哥哥說:"程道長,你不是說好了嗎?這位小姐有點不歡迎我們吧?"
程浩風向胡仙仙使個眼色又對客人說:"哦,胡小姐說話口音太重,麥少爺聽岔了。小姐是吩咐我要招待你們好吃好喝,還好住。"
沒想到他看起來挺端方誠實的樣子,說起謊話來竟如此順溜。胡仙仙惡狠狠地看着他,而他仍風輕雲淡的笑着。
她壓下心中怒火,堆起笑臉朝那對兄妹走去:"歡迎,我當然歡迎尊貴的天方客人。請問這位英俊的少爺與這位美麗的小姐,我該怎麼稱呼你們呢?"
那少爺摸摸自己翹起的八字鬍倨傲地說:"我是麥哈穆裡塔亞哈里,這是我妹妹麥哈穆娜依可莎。我們是一支兩百人的商隊,我父親帶着多數人住在府城泰興,如果不是需要找可靠的客棧方便我們以後常來收香料的話,我們是不願來這小小的陵州城的。"
他生硬的漢語配上他不屑一顧的表情讓胡仙仙真想扇他幾巴掌,但想想他若是真有兩百多人的大商隊以後又有可能常在這條道上來往他也值得倨傲,她忍下這口氣。但她沒聽明白他的名字,只得望向程浩風。
程浩風搓搓下巴,壓住自己的笑容說:"你可以稱他們麥塔哈少爺和麥娜莎小姐。"
"麥少爺、麥小姐,你們想嚐點陵州城的特色菜嗎?"說着,她笑捧着菜單走近。
麥塔哈見她走近細看她的臉,失聲驚呼:"哦,胡小姐真美。"
他的倨傲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豔傾慕之色,讚道:"你明亮的眼睛就像天上的啓明星,你嬌麗的臉龐只有玫瑰花才配得上。
你穿上我們天方國的服裝比我們本國女子優雅柔美,又比你們忸怩的中原女子顯得幹練大方。
胡小姐,你這樣動人的女子真是和月亮一樣讓人神魂嚮往。"
胡仙仙沒想到麥塔哈這麼會夸人,把先前對他的壞印像全拋開了。她知道自己長得不醜,可也沒人誇過她美,聽他這一長篇的誇讚她就笑逐顏開地認真聽他說。
他們說得高興,麥娜莎嘟起了嘴:"哥,點菜吧,我可餓了。"
程浩風過來接了菜單,臉色陰沉地對胡仙仙說:"我來給他們推薦菜品,胡小姐,你去忙別的。我看見二胖又引了幾個客人。"
這是他不願讓麥塔哈接近自己嗎?胡仙仙朝他抿嘴一笑,去招呼二胖正引進門的藥材商。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幾個販馬的,再又來了販鹽、販茶的,鴻賓樓一時賓朋滿座。
接下來的兩天客人們逐漸增多,他們多數是想和天方商隊交好而來住在鴻賓樓的。胡仙仙算過,讓麥氏兄妹白吃白住也不虧。因此,她心裡對程浩風的信任之中更加了幾分敬佩。
到九月初一之時,鴻賓樓的夥計們都穿上天方國的服飾,惹得過路的人都好奇張望。
一身寶藍色天方長袍的程浩風走到門口說:"衆位貴賓,在下程風風,是名走江湖的戲法藝人。如今借鴻賓樓的寶地給衆位貴賓耍幾個小把戲,萬望衆位貴賓們不要嫌棄。"
他又衝屋裡的賓客說:"今日有天方國貴客,我就請我的幾位小友爲衆位貴賓獻上一曲天方音樂。"
程浩風說罷就雙手撮嘴學了幾聲鳥啼,啼聲由低到高,一會兒後忽傳來幾聲真的鳥啼與他和鳴。
他再高啼幾聲,清越高亢,一剎那間飛來十餘隻鳥,那嬌鳴脆啼之聲真如奏樂。他不再弄口技,雙手揮舞如校場點兵,鳥兒越集越多。
當中既有燕子、麻雀、野雉、斑鳩等常見鳥類,也有夜鶯、天鵝、丹頂鶴之類人煙稠密處少見的異鳥。它們的飛舞和鳴之態真如在清歌曼舞迎接貴賓,而那曲調也讓麥娜莎直說真是家鄉的天方民樂。
程浩風這一番引鳥奏樂不僅讓鴻賓樓的人看得如癡如醉,那鴻真記酒樓的人都圍攏來看。
胡仙仙趁這會兒賓客盈門,連端出瓜子盤招呼鄉鄰,順便擠兌鴻真記酒樓的人。
"來、來,張大叔、李大嬸,吃瓜子兒。我們這位戲法大師的手藝還好吧?
他可是在天方國學了十年的,前兩天剛隨同天方的大客商麥大老爺到泰興,昨天才到陵州。
你們看,我這身天方女子的裝扮就是他送我的,還好看嗎?"
那幾位街坊都點頭說好,胡仙仙又去招呼其他人,"劉大媽、王二姐、孫五爺,你們纔來呢?來,吃瓜子兒。明天可得早來,你們聽這百鳥合鳴的曲子都快奏完了。"
那幾位街坊都笑着答應,胡仙仙走到鴻真記酒樓夥計們身邊時“噢喲喲”一聲叫起來:“財大氣粗的鴻真記酒樓沒請着天方藝人?你們這幾個夥計真夠可憐的,要不要來吃點兒瓜子兒?”
那幾個夥計氣哼哼的走開,胡仙仙笑得花枝亂顫。
此時 ,程浩風雙手停止揮舞,又撮嘴鳴叫幾聲,鳥兒散去。那些鳥兒們是一點也不亂的依各自種類、排成隊形,很有秩序的散去。
胡仙仙衝程浩風伸伸大拇指,他波瀾不驚地說:"只是些雕蟲小技而已。晚上我還有更壯觀更有趣的表演,你們等着看你們想也想也出來的奇幻妙戲吧。"
等胡仙仙他們忙活完,客人們都上街去逛的時候已快到申時。
三花扯下面紗、捶着腿、發着牢騷,"真累死了,小姐該再找兩個夥計。"
三叔公笑她,"你不是說沒生意的時候無聊嗎?這會兒又嫌累。"
胡仙仙也扯開面紗,"這蒙着臉真難受,也不知那些天方國的女人怎麼受得了。"她衝夥計們笑笑,"今天辛苦了,要是生意真的越來越好我就給你們漲工錢。嗯,要一直好的話……你下個月就漲到四吊錢怎麼樣?"
"照這麼個累法兒,一個月就漲半吊錢?唉,小姐呀,我也不要你漲工錢,你不如多請個人來。我真累死啦!"三花直撇嘴。
二胖和大牛卻都擺手說不用再請人,能忙得過來。
胡仙仙聽了他們的話很是高興,三花卻不高興了,"你們爲了多半吊錢就不要命了?大牛,你工錢是六吊錢一個月,二胖你是四吊半錢一個月,都比我工錢高。你們咋還那麼在乎那點小錢?"
大牛被她說得紅着臉往廚房走,二胖冷笑着說:"你是女人,你不用存錢娶老婆啊。再說了,你爹孃雖沒錢,總在北門那邊有個燒餅攤子,不用你來養活吧?
大牛的爹是個瘸子、娘又死得早、哥哥還有點兒傻,他們全家就指望他養活,能不在乎錢?
我家呢,本來還有幾畝地的,可惜都讓我那賭鬼老爹輸沒了。遇上這麼個爹,我自己不使勁攢錢以後該怎麼過?"
三叔公望望胡仙仙說:"這客房還沒住滿呢,就人手不夠,要住滿了客……仙仙,夥計們都過得不容易。你呢,該加工錢,也該再請個人。"
"我也知道應該。我雖說是小姐,可端茶遞水的事我也在做,今天跑得我也腿疼。可這鴻賓樓的情形你們也清楚,是在靠以前的老底子在撐着,這幾年都在虧本。"胡仙仙唉聲嘆氣。
程浩風聽他們說到此處,接話道:"你們要再請人,不是一個、是兩個。請一個專幫大牛在廚房打雜的,再請一個專管馬棚和掃地的人;二胖嘴甜機靈,就專管倒茶、端菜,迎送客人;三花細心警惕就專管客房的事和洗換被褥。"
他這一說,夥計們都點頭說好,胡仙仙一攤手,"你倒會分派人手,可誰給工錢呢?"
程浩風認真地說:"我給。"
胡仙仙捂嘴直笑,"你給?你前天才找我要了三十兩銀子,你哪來的銀子幫我付工錢?"
他一字一頓地說:"是、我、給。"
又衝她挑釁再言:"我很快就能掙到三百兩銀子,你說夠不夠付你請兩個夥計的工錢?還有,你要記住,你說過若是我能讓鴻賓樓恢復以往的紅火生意,你就要隨我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