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明霄已掙脫許君翔的掌握,微側着頭,彷彿陷入了冥想,對屋內衆人均視而不見。許君翔慢慢站起身,扭頭凝注着小花兒,眸光冷厲煞氣騰騰,好似銳劍,小花兒不躲不閃,淡然面對,隨即脣角上挑,轉眸看向雙福,謙和地說:
“公公,這位大人是——?”
“啊,少島主,這位便是我們南楚水師提督許君翔許將軍了。”雙福一擺拂塵殷勤地介紹着。
“杜華不知公公和許提督已經到岸,沒有親去迎接,失禮了。”小花兒衝許君翔微微拱手,態度超然,不卑不亢。
小許本欲發作,但眼前的杜華身姿端凝峻拔,威不可摧,硬是將他的氣焰壓了下去,小許心中一梗,不得已只能冷哼了一聲,虛眼瞄着杜華,
“少島主當日如何能偶遇沉船救得殿下,當真湊巧,不知少島主可曾看到東夷寇船的行跡?”那艘東夷寇船早被不明雷電炸沉,連碎屑都早被海流沖走,許君翔此時卻明知故問。
小花兒長眉微蹙,疑惑地問道:“將軍探查沉船海域時沒有看到海寇的沉船碎片嗎?我們的船到達出事海域時殿下的坐船和寇船都已失事沉沒了。”
明霄此時已從震驚中恢復,沉默地審視着屋中衆人,一邊仔細琢磨着杜華和小許的對話,幽深的杏眸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內心早已被杜華掀起的滔天巨浪淹沒。
“哦?這倒是蹊蹺,殿下的坐船是被東夷海寇擊沉的,可那東夷寇船又是如何沉沒的呢?”許君翔步步緊逼,目光犀利地盯着對方。
小花兒怡然淡笑,不急不徐地說:“杜華愚昧,對此一無所知,但倒是聽老船民相傳那個海域常突發雷電巨閃,不知那寇船是否正好被雷電擊中以至沉沒?”
“呃——”許君翔猛地語塞,看着杜華面具後波瀾不驚又隱含威懾的眼神,忽然心生寒意。
小花兒卻已轉身望着雙福,“公公想必要爲殿下驗傷了,我們就不打擾了。”小花兒對君翔的冷眼厲色視而不見,溫和地說着一邊從門邊搬過一個竹木架子,不知扣動了什麼機關,三兩下那架子便打開變爲一張靠椅,椅下置有四輪方便行動,
“杜華來此是爲殿下送輪椅的,明天殿下就可使用輪椅到戶外透透氣了,這些日子一直悶在屋中,一定煩憂不堪了吧?”小花兒將輪椅推至牀側,眼睛卻關切地望着明霄,眸光裡藏着清透的溫柔。
明霄呼吸一滯,拼力穩住紊亂的心跳。趕緊將視線轉向那人手中推動的‘輪椅’,一望之下,更覺驚訝,那竹木製成的椅子精緻巧妙,顯得異常輕便靈活。
此時,雙福也走上前來,上下查驗檢視着輪椅,心內暗暗稱奇,——杜華如此氣度,偏偏容貌不佳,真是可惜了。
“這輪椅倒比宮中所制更精妙些呢。”雙福不由自主地稱讚。
“這輪椅可是少主親手做的,砍竹劈竹彎竹板,把手都劃傷了。”站在門邊的唐惜忽然開口,清脆的聲音響徹房間,衆人俱是一驚,明霄杏眸大睜,肩膀微顫,再次望向那把輪椅,眸光悄悄轉動,向上望去,正好撞進面具後的那泓眼波,波光粼粼,深邃柔和,明霄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漸漸沉溺,無法自拔。
“……咳咳……少島主有心……真是有勞少島主了……”滑如絲綢的聲音再次響起,小花兒驀地收回眸光,雙福卻已繞過他走到牀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雙福見過殿下,殿下受驚了,如今一切可安好?”
明霄側臉垂眸,並不看雙福,嘴裡淡淡地應着:“還好,公公路上辛苦了,時辰已晚,明天再驗傷吧,我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側垂的眸光卻遙遙斜掃,一下子便看到杜華關切的眼神,他嘴脣微動,似有話要說,但終於輕輕抿住,身子也退向門邊,
“老奴服侍殿下洗漱,其他人就退下吧。”雙福轉身望着許君翔,小許一愣,似乎還陷在沉思中沒有轉醒。
“杜華已爲各位大人準備了住處,請隨我來。”小花兒說着嚮明霄微行一禮便率先走出房間。明霄從枕上直起身,似要挽留,但臉上發燙,心裡發慌,眼睜睜地看着那人如閒庭信步,翩然離去。
——我,我不要雙福爲我洗漱,我要,要杜華——,明霄一口氣憋在胸中,鬱悶難耐,卻無法宣之於口,只能死死地攥住被角,攥得指節青白。這些天雖然杜華沒有露面,但清晨醒來時,明霄依然感覺身子爽潔,彷彿每晚在他熟睡時都有人來爲他擦洗,那個人……那個人肯定便是杜華,因爲……因爲剛纔被杜華偷吻時,明霄恍惚記起了他的氣息,他的溫暖。
許君翔看着明霄神思不屬的面容,再回想起剛纔進屋時聽到的驚叫和——和相依而坐的兩個人,不覺心疼如絞,這些天的悲傷,困頓,憂慮,急迫一齊涌上心頭,研皮挫骨般肢解着他的意志,
“殿下……我……我來晚了……”一聲‘鸞哥兒’堵在喉中,卻再也叫不出口了。
“君翔,這些日子你肯定很辛苦,又連日行船,你也先去休息吧,具體情況我們明天再談。”
許君翔的眼中滿含着疲憊痛楚,清晰而深刻,明霄看得一清二楚,但,除了心底微痛,他什麼也不能做,他得不到的愛,他也給不了。
許君翔再次單膝跪地,頭埋在膝上,他願意永遠跪伏於青鸞身前,只要青鸞能全心接納他。
“殿下安眠,君翔明早再來。”說完他便站起身扭頭離去。
雙福懷抱拂塵,靜立一邊,雙眸低垂,彷彿一無所見,但眸光卻似有若無地掃過牀邊放着的那把輪椅,——杜華,杜華,確實是個耐人尋味的妙人兒!
小花兒安置好南楚來訪衆人後,穿過茵茵園圃折向遊廊,植被豐茂的園子裡花氣拂枝,玉簪,晚香玉齊齊綻放,暗吐芳華。暮春時節,夜風輕而暖,帶着絲絲甘甜,——好像——好像阿鸞的脣瓣。小花兒的身上麻簌簌地涌過一波波電流,腦子裡充溢着那個深吻,每一絲輕顫,每一聲低吟,每一個急喘,懷抱裡悸動的身體,手指間濃稠的黑髮,“——唔”他輕嘆一聲,倚着廊柱,再也邁不動步子了。
遊廊建在水上,檐下每隔幾步便懸着一隻紗燈,暗紅的燈火映在水面上泛起粼粼彩光,小花兒只覺全身心都浮在光波之中,搖擺漂浮,沒有着落,不知——不知阿鸞睡得可好?往日此時,他都已連夜從主島趕回來,悄悄爲阿鸞點起寧神香,看着他熟睡,再爲其擦身清洗,陪他睡到臨晨才萬般不捨地回自己的住處。可從今以後——從今以後都再也不能陪伴阿鸞了,此時睡在他身邊的又是何人?!
難道——難道竟是那個許君翔嗎?小許微黑的面孔跳出腦海,憂鬱而英俊,小花兒猛地閉上眼睛,攥緊拳頭,金紅的水波像燃燒的心火,漸漸將他吞沒。
“花兒?你怎麼在這兒?”清潤的叫聲響起,小花兒慌亂地睜開眼睛,發現面前亮着一盞紅紗燈,光華氳氳,
“我們在景雲間等了好半天,總不見你來,以爲你被那個許提督絆住了,便出來尋你,沒想到你躲在這裡乘涼。”另一個脆甜的聲音噼裡啪啦地說着。小花兒微眯眼,發現紅紗燈後站着三個人,自己想阿鸞真是想瘋了,竟連身前來人都沒有察覺。
“……咳咳……四姐你就少說兩句吧。”唐怡拉拉唐惜的袖管。
“咦?怎麼了?我就是擔心花兒呀,那個許某一看就來者不善,他瞪着小花兒就像是要吃了他。”唐惜的神經一向粗如立柱,根本沒察覺此時怪異的氣氛。
“小四兒,你就省省吧,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此時說話的人隱在燈火的暗影之中,語聲平實,毫無特點。小花兒聽見卻立刻直起身子,開心地躬身一揖,“二姐回來了,我原本還擔心他們把你扣在楚宮了呢,這下可太好了。”
暗影後的那人轉到紗燈前,卻是那個到大興宮報信的杜九,他此時仍是那副豪門師爺的打扮,只是雙眼含笑,明媚婉轉,一剎那點亮了他平凡的五官,
“他們還指望我帶路呢,以爲我知道什麼快捷的海路,沒想到卻是咱們的船快。我把船留在臨州的暗莊了,呵呵呵……”杜九的樣貌裝扮還是男子,但聲音已變爲醇和的女聲。
小花兒眼眸一凝,武王確實不簡單呀,他竟也疑心杜九兩天就趕到臨州的原由了。
“我一聽小七說二姐竟親自前往臨州報信就非常擔心,以後不可再如此冒險了。”小花兒隨着她們慢慢穿過遊廊,來到一座院落門前,
“我去才最妥當,你忘了,我上次扮我爹把你都騙過了呢,我看除了你和小七,我誰都能裝扮。”
小花兒無奈地訕笑着,唐家這七姐妹真是一個比一個強悍精怪。
“快回去休息吧,這些天你既要研發水雷晚上還要趕回離島,又忙着爲青鸞做那個輪椅,可把你累壞了。”唐惜伸手推開院門,院門上有三個篆體大字:——景雲間。
——啊,輪椅。小花兒想起剛纔的一幕,脣邊的訕笑慢慢漾開,“二姐,他們在路上有沒有……有沒有談起什麼?”
小花兒是想知道更多關於阿鸞的情況,唐門老二唐惋卻會錯意,立刻回答:“他們有意無意地跟我套話,說來說去都是關於你,特別是那個內侍雙福,話裡有話,言外有意,可不是個一般的宮侍。”
“——哦?”小花兒倒沒想到這點,一愣,隨即也就瞭然了,武王一定是想多掌握大華島一些情況,畢竟他是救了青鸞太子之人,對他感興趣也在所難免。
“最奇怪的是,雙福和我打聽你是否娶妻婚配了?”唐惋忽然咯咯咯地笑了,唐怡,唐惜都大吃一驚,
“那個武王別是想給你指婚吧?給你配個什麼郡主做夫人?”唐惜立刻插言,她一向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花兒猛地站住,腦門上嘩地飆出冷汗,“……不……不會吧……我一個小小島主……還是自封的……哪裡能配什麼郡主呀?”
“就是不配郡主,給你指個什麼氏族大戶的庶出之女也很有可能呀……啊喲……小七兒你要死了……掐我幹嗎?”唐惜的危言聳聽被唐怡狠勁一掐阻止住了,
“不掐你行嗎?你沒看小花兒慌得那手直哆嗦。”唐惋忽然後悔自己剛纔的多言。唐惜吐吐舌頭也覺得自己莽撞冒失了。
“我倒不是如何擔心,有哪個氏族之女願意嫁到這荒島上來呢?”小花兒努力鎮定心神,但還是覺得心如鹿撞,撲通撲通急跳着,“對了,他們有沒有問起咱們大華島的造船情況?”趕緊轉移話題,一下子想到更重要之事。
“那個許君翔倒是旁敲側擊過,但都被我糊弄過去了。但他們既然已經來到此地,我們要完全隱瞞也不太可能,不如就帶他們看看離島這邊的沙船船塢。”唐惋一向心思縝密,對策迅速。
“我也正有此意呢。因爲……因爲阿鸞提起要請我們幫水師造船了。”小花兒走進院門,一邊輕聲說着。
唐怡心下暗歎,——別說幫他造船了,就是飛上天爲他摘星攬月小花兒也會在所不辭。
“你當初籌建船務海防不是也想有朝一日能助青鸞一臂之力嗎?我們這些年不和南楚水師照面:一是時機還不成熟,二是我們的準備還不夠充分,三是礙於武王的態度,咱們抗擊夷寇在所不惜,但也不能憑白被武王控制利用,爲他當炮灰,但是,如今既然明霄發覺了,那我們爲水師造船也不算違背初衷了。”唐怡的一番話有理有據,說得衆人都暗暗點頭。
小花兒脣上牽起一絲淡笑,當初——當初不是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和阿鸞比肩而立,永不分離嘛,可如今——如今一切都要重新部署謀劃,絕不能令那個盼望化爲泡影,但也要提防武王暗算,更要循序漸進地贏得阿鸞,那傢伙看似溫馴,實則是個利爪暗藏的猛禽。
“是呀,造好船本來也不是爲了一人一己,幫南楚水師就是等於幫助沿海的百姓,不然那幫東夷海賊就更加猖獗了。”小花兒的心裡豁然開朗,只要不爲大華島引來覆滅之禍,他必竭盡所能幫助阿鸞,幫助他的臣民守衛江海。
作者有話要說:這次放假回國探親,對於我寫文這件事親友們的批評遠多於支持,對此我感覺非常非常無奈和鬱悶,其實是很難過,好像寫文只是個開玩笑,無足輕重的一件事,我爲了爭取比較完整的寫文時間費勁心機,可還是遭到埋怨,所以常常是在家人都熟睡後纔開始碼字,所以,難免有時文字上不夠講究,情節構思上有些缺陷,盼望親親小魚們能夠理解。世上只有很少很少幸運的人能將興趣和生存結合在一起,我顯然不屬於這部分人,但我也和他們說,我無論如何都想寫下去,把心裡的故事變成文字,也許水平不高,也許才情有限,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想寫下去。再次,再次感謝各位讀者親親了,你們的鼓勵和支持對我來說彌足珍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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