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輕呼在耳邊炸響,壯闊的海天,白色的老宅和對故鄉無邊的眷戀在輕呼聲中渺然隱去,像淡淡的晨霧。
小花兒茫然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揮向耳邊的手被人輕輕地握着,低下頭,一眼就看到阿鸞,正大睜着明亮的雙眸,怔怔地望着他,阿鸞臉上病態的潮紅已經消退,更顯得肌膚均淨白皙,好似最明潤的白玉,小花兒忙伸手摸他的額頭,阿鸞很乖,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裡,彷彿知道自己的性命得以存活全都仰仗小花兒的守護。
“——真的完全退燒了,太好了,我們又闖過一關!”小花兒開心地笑了,順手擦去阿鸞脣角沾着的綠色藥汁。
“……謝謝你……謝謝……”阿鸞喃喃地低語,他知道這些感謝的話顯得多麼蒼白無力,小花兒對他的恩情又豈止這一點一滴,他病後蒼白的臉頰上又慢慢飛起紅霞,年少的心像被泉水脈脈滌盪着,恍惚地想着:如何用一生一世報答小花兒爲他付出的點點滴滴?
“青鸞,你莫不是瘋了,竟爲個帳中戲孌不眠不休?”
一個鄙夷至極的清脆聲音忽地響起,小花兒和他懷裡的阿鸞俱是一震,齊齊轉頭去看,卻見那個匪少已經醒轉,狹長的鳳眼冷冰冰地凝視着他們,眼裡的神情古怪莫測。
阿鸞的全副心思本來都在小花兒的身上,並沒有發現這個不速之客,此時驟然一見,不覺驚怒交加,手腳倏地變得冰冷,撐起身就要衝過去和他拼命,小花兒一把按住他,俯首在他的耳邊低語:“就讓他錯認吧,對你的安全有利。”說着在阿鸞的胳膊上輕輕捏了一下。
阿鸞卻還是翻身坐了起來,靈秀至極的小臉兒緊緊繃着,“景生,我尊爲南楚東宮,怎可令你爲我再次犯險?”
此時的阿鸞端眉凝目,氣勢儼然,他的語調輕緩但卻字字清晰,小花兒一愣,躺着的匪少則更是驚訝,嘴邊鄙夷的笑像朵開敗的花,漸漸乾枯。
“那也好,就依你吧。”小花兒說着,拿起烘乾了的匪少的外袍遞給阿鸞,“太子殿下請更衣。”——應該說‘請着衣’更恰當,因爲此時阿鸞光溜溜的,根本無衣可更。
阿鸞一瞧,就厭惡地扭開頭,他寧可穿小花兒草廬中的粗布衣衫也不願意穿上這身蜀錦‘蛇皮’,小花兒不言不勸,只是再次將衣服遞到他的眼前,阿鸞咬牙低頭,死死閉上眼睛,只一瞬,就睜眼擡頭,眸光湛亮,猛地從小花兒的手裡扯過青色錦袍,迅速地裹在身上,又拽下一根衣帶將過腰的長髮束好,小花兒和匪少都瞧得呆住,着袍束髮後的阿鸞,面容絕麗,氣度清華,已一掃潦倒窘迫之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小花兒心裡暗暗稱讚。
“……你……你……你真的是南楚的青鸞……?”這次輪到匪少語不成調,他看看端肅正坐的阿鸞,再看看姿態灑脫,貌似謫仙的小花兒,還是覺得目眩神迷,不可思議,
“……你……你若是……青鸞……那……那他……他又是誰?”匪少收起毒舌,指着小花兒磕磕巴巴地問阿鸞。
阿鸞正色沉聲說到:“他是我的太子良娣(側妃)!”
“——什麼——!” 小花兒和匪少同時大叫,—— 一語激起千層浪,小花兒只覺地下長河的水轟隆隆翻滾着撲面而來,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阿鸞,——太子良娣?!這是什麼混亂不堪的事態?這又是什麼糊塗無稽的封號?!他再次懷疑阿鸞是被高燒燒焦了腦袋。
“——你莫不是瘋了?”匪少指着阿鸞,控訴般地驚叫,小花兒贊同地看看他,第一次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阿鸞確實是瘋了。
匪少轉臉打量着小花兒,像打量一件國庫中塵封的珍寶,“——如此相貌,如此風度,如此品性,如此才華,才只是個側室,青鸞,你們南楚當真是人才濟濟嗎?還是你當真瘋了!”
——天呀!小花兒撫額苦笑,前一秒還覺得這孩子有見識,卻原來也是個失心瘋。
“……那……那……那你說該如何……?”阿鸞被他說得面紅耳赤,卻納納難言,經過了這麼多困苦艱難,此時,他也覺得以小花兒的人品,假以時日,定可堪當一國之後。——可是,可是,他的出身如此卑微!
“如果是我,定將他封……咳咳……娶爲正室……”匪少揚言強辯,眼珠一轉,最後卻說得有點含糊。
小花兒簡直哭笑不得,這兩個原本勢不兩立的少年,都才只有十三四歲,卻在大談特談他的‘名位’問題,且態度認真,表情嚴肅,十分的想當然。
“……可……可是……”阿鸞正皺眉苦想小花兒低微的出身,不經意間聽到匪少的回答,立刻急紅了眼,他一下子跳起身,幾步跨過去,屈膝頂在匪少的胸骨上,咬牙切齒地說:
“你要是嘴裡再對景生不乾不淨,我就一腳碾碎你的心肺!”
面對阿鸞眼裡爆射出的爍爍利光,匪少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可轉瞬,他就滿不在乎地牽起嘴角,要笑不笑地扭頭斜睨着小花兒,“——聽聽,你家太子爺爲了你要殺人了呢!這麼疼你,也不過就給你個側室的名位。”
阿鸞恨極了他心狠手辣嘴巴賤,膝蓋猛地擡起下擊,卻終因病後體弱動作遲緩,被小花兒一下子從背後抱住拖開,
“——阿鸞,不可!”
阿鸞回頭,不置信地瞪着小花兒,眼中倏地蒙上一層淚霧,“你竟敢攔着我!爲什麼不讓我殺了他?而且,是你昨天將他帶回來療傷的?”他近乎控訴地大喊。
小花兒一怔,阿鸞眼裡的神情傷痛酸楚,令人不忍猝睹,他只好點點頭,又搖搖頭,“阿鸞……你……別生氣……他和你一樣不及弱冠,此時又身受重傷,行動不便,對我們已構不成威脅,何必再傷他性命呢?而且,此地荒蠻,多一個人也許能多一點生存的機會……”
小花兒勉強解釋着,也覺得自己的話沒有什麼說服力,——人多力量大的道理並不適用於此,因爲那個匪少只是個拖累人的重病號,且詭計多端,如果他是一個成人,可能小花兒昨天在河灘上就已經結果了他的性命,但面對一個重傷的少年,小花兒卻無論如何下不去手。
阿鸞待要反駁,細一想,又覺得小花兒說的很有道理,再看那個滿臉狂傲的匪少,到底咽不下這口氣,一偏身,從小花兒的懷裡鑽出來,
“不殺他也行,但也無須帶着他,平白拖累咱們!”阿鸞說着還是覺得不解氣,想起前晚匪少對他們的萬般折辱,不禁恨得太陽穴突突彈跳,走上前狠踢了匪少一腳,
“——哎喲!”匪少大叫,想側身躲開,卻碰到了斷臂,疼得擰眉咧嘴,倒吸冷氣,“……你……你整死了我……你和你的小側妃就要永遠陷於此地,走不出去了。”
“此話怎講?”小花兒和阿鸞異口同聲地怒問?只聽手指骨節被捏得噼裡啪啦地響,也不知是他們倆誰正憤恨得牙癢癢?
“我是蜀中唐門七少唐亦嫋(niao),這個山裡生,這個山裡長,實爲一隻山鬼,你們到底要不要我幫忙?”他的樣子就像一條被人踩住尾巴的毒蛇,雖一時被困,卻依然搖首吐信,準備反撲。
小花兒和阿鸞聽了都心裡一凜,蜀中唐門大名鼎鼎,一向行事詭秘毒辣,天不怕地不怕,一旦招惹上便如附骨之蛆,難解難纏。
小花兒看看那堆被他扔在一邊的奇型暗器,不禁搖頭,這個妖嬈的傢伙看起來還真像個很有前途的毒梟。
“山鬼會幫助在山裡迷路的人嗎?真是笑話!”
阿鸞一語中的,他厭惡地注視着唐亦嫋,見他仍齜牙咧嘴地呼痛,不禁皺起了眉頭,小花兒聽亦嫋不像在裝樣,就走上前查看他的臂傷,幫他把固定斷骨的粗樹枝綁緊,又給他的腳踝換藥。
阿鸞站在旁邊看得氣悶無比,但見小花兒神情嚴肅,忽然不敢再開聲阻止,但他又實在不甘心小花兒爲這條毒蛇忙前忙後,想賭氣站起身走開,卻捨不得將小花兒獨自留給七少,如此這般思前想後,阿鸞的心裡像被滾油反覆淋澆,煎熬,疼得他一下子漲紅了眼圈。
小花兒低頭忙着換藥,沒有注意,那精靈的唐七少卻將阿鸞的每一個表情都瞧在眼中,自然猜到他心中的百轉千回,不禁眼光微閃,臉上立刻浮現出一個痛楚已極的表情,
“——啊呀,好痛!是不是我的腳踝骨也折斷了?”他穿着白綾絹褲的腿蹭着小花兒,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模樣楚楚可憐,無比悽婉,
“呃?對不起,弄疼你了嗎?”小花兒擡頭一看他悽悽切切的模樣,突地愣住,再去查看他的腳踝,更覺奇怪,“你腳踝處的挫傷恢復得很好呀,再換幾次藥,明後天就能走路了。怎麼?你覺得很疼嗎?”
阿鸞的眼睛裡騰騰冒火,一雙杏目燒得晶亮,狠狠地瞪着唐亦嫋,知道他是在裝模作樣,只是小花兒醫者仁心,並沒覺察。阿鸞忽然擡臂單掌握拳,豎起拇指,翻拳下壓,那是南楚貴族們觀看人獸競技時下達殺令的手勢。
唐七的眼角上挑,已經看到,不禁一凜,——倒是別小瞧了這隻青鳥,看他此時軒昂決絕的模樣確實至高無上。
“一隻山鬼能幫助迷路的行人嗎?誰信你的胡話!”阿鸞再次厲聲質疑。
“——咦?你竟不知道山鬼的規矩嗎?”唐七少瞄了一眼阿鸞,似乎頗爲輕蔑,“山鬼一向最重情義最講義氣,得了別人的好處必要報答,也就是有仇必報,有恩也必報!” 七少的話說得輕飄飄,語義卻沉甸甸的。說到此,亦嫋的眼睛已經瞟向小花兒,他嫣然一笑,眼裡的神情迷迷濛濛,複雜難測。阿鸞見了更是火冒三丈,——好個邪魍的狐妖豔鬼,他恨不得祭出欽天監的斬妖除魔劍,一劍劈死唐七少!
“——景生,他前夜還欲殺我們而後快,如今就談什麼報恩,簡直荒謬!你難道真信?”
阿鸞忍無可忍,一把拉住小花兒的胳膊,語調急切地問,此時,清晨明亮的天光已經映亮了溶洞,照得阿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琉璃似的清透明澈,小花兒乍一見,不禁心裡微動,——美目盼兮,就是指像阿鸞這般的注視吧。
“信不信並不重要,他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呆在這個溶洞裡,總要找尋出山之路,再說我也是山裡人,哪就能輕易被他矇騙?”小花兒淡淡地說,像是在回答阿鸞也像是在警告七少。
事已至此:
——小花兒想的是見機行事,既要保護阿鸞的安全,也要借勢尋找出路。
——阿鸞想的是這唐亦嫋毒辣奸猾,千萬不能讓他得逞,騙走了小花兒。
——而唐七,一雙鳳目骨碌亂瞄,總是有意無意地圍着小花兒打轉,心裡想着如何既能抓住青鸞又能扣下小花兒?
作者有話要說:‘三心兩意’在此的意思是三顆心,卻只有兩個心思,是哪兩個心思捏?呵呵呵~~,
咱們阿鸞有進步哈,小花兒已經有封號了,不是選侍了,是良娣了哦,正三品呀,嘿嘿嘿~~~
週六開心嗎?祝親們萬事順遂!俺也跟着你們順遂哈。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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