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曆十二月初七,正是臘八的前一天,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繁華都麗的臨州已化身爲瓊樓玉宇的廣寒宮一般。辰時未到天光竟已大亮,雪後的陽光格外倔強,緊緊糾纏追隨着雪光嬉戲玩耍,莽撞調皮地穿透雙層暖棉窗紙,千絲萬縷地映進窗櫺,將房間裡照得明燦燦的亮如雪洞。
砰砰……砰砰,門上傳來禮貌的輕敲聲,
“請進。”小花兒早已洗漱妥當,正在桌前勾劃着購物清單。
房門開啓,唐竇和唐怡父女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唐竇身着湖色蜀錦厚棉袍,圓滾滾地倒像一隻胖樹熊;唐怡身上是永恆的緋色裙衫,鑲着雪狐毛邊,更襯得她明眸皓齒,人如霞靄。
小花兒一見就站起身,笑望着他們,問道:“我們幾時回島?”他身着墨色滾玄狐飾邊錦袍,袖子卻像胡服般緊窄,雖有些不倫不類,但卻令他整個人顯得極其秀逸峻拔。
唐竇樂呵呵地笑着,不緊不慢地在桌邊坐下,一邊擡頭暗中打量着他,“花兒呀,你這身量怎麼竄得如此之快,才十三,倒快和我齊平了,呵呵呵……再過兩年就趕上你爹了。”
“唐大先生,我是問你我們幾時回島?你倒在此量起身高來了。”小花兒微縮肩膀,雙手抱臂,他的體質偏涼,一向不慣這種內陸的寒冷氣候,原來在坤忘山時就最怕過冬,好在紅河谷四面環山,就是在冬季氣候也比較溫和。
唐怡見他畏寒的模樣,不禁好笑,黑葡萄似的烏眸亮閃閃的,偏着頭取笑他:“哎,小花兒,我還以爲你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不畏酷暑和嚴寒,卻原來也是隻紙老虎,”說着好像想起什麼,黑亮的眼珠一轉,“你還是既來之則安之吧,明天就是臘八了,我們過了臘八再回去,你明早陪我去寶寧寺領佛粥,看法會,我保你不虛此行。”
小花兒一聽就垮下臉,看着被雪光映得透亮的窗子,想來想去不知如何開口拒絕,唐竇瞄着他臉上既嚮往又躊躇的表情,嘿嘿一笑,從懷中摸出個錦囊,打開取出一個薄如蟬翼的面膜,輕輕地在小花兒眼前抖一抖,
“花兒呀,有了這個你就無需擔憂了,明天開開心心地跟着唐怡去逛廟會哈。”
小花兒眼睛一亮,隨即又微微眯起,審視着唐竇,遲疑着問:“這個……這個難道就是□□?”
“——□□?!你也知道畫皮堂所制之□□?”唐竇驚問,眼睛瞪得溜圓,驚詫中隱隱帶着狠厲,“不過說起這畫皮堂,最近可遭了秧,竟被連根剷除,除了婦孺,一律毒弊!”
小花兒無奈地嘆氣,——看來唐四丫頭打岔的習慣傳承自她爹,她爹唐竇纔是打岔的鼻祖,“大先生,我是問你這個面膜是不是人皮所制?”小花兒越看越覺得可疑。
唐竇委屈地摸摸髯須,又將那奇巧的薄膜往小花兒眼前遞去,“少主,你倒是仔細瞅瞅,這哪裡是什麼人皮?這明明是咱們花顏齋特製的紙膜,可惜只能用一次。”
小花兒接在手中小心地查看着,也不禁驚歎它精巧的製作工藝。
“老大,你剛纔說畫皮堂被滅了,誰幹的,真是大快人心!”唐怡高興地直跺腳。
唐竇卻哭笑不得,小胖臉兒皺成個小苦瓜,“好消息是:畫皮堂被滅了,壞消息是:它是被咱們唐門滅的。”
“啊?!”
“啊!”
小花兒和唐怡同時驚叫,前者是不明所以,後者是驚詫不已。
“老大,這怎麼可能,你就是因忌憚他家曾祖和噬骨仙的交情才遲遲沒有動手,怎麼……怎麼……”
“——唉!”唐竇長出口氣,眼睛卻偷偷瞄着小花兒,“最近這一個月在楚蜀兩地已連出三起大案,第一便是這畫皮堂,還有蜀南專門販賣人口的連山寨和楚西的彩花宮,當年你大姐二姐還差點着了他們的道兒,這三個臭名昭著的門派都先後被全殲毒弊,而且還都是打着咱們唐門的旗號乾的!”
“老大,這到底是誰幹的呀?他倒是爲民除害了,可把我們也裝進去了。”唐怡也覺得哭笑不得,本來都是好事,可偏偏唐門被人假扮爲好漢了。
小花兒低垂着眼簾,心裡卻越揪越緊,五臟六腑都似被攪成一團,唐怡扭頭一看小花兒,心裡微動,“老大,莫不是那青鸞殿下?”
此言一出,小花兒和唐竇都眼神閃爍,不知該看向何處,唐竇暗贊女兒心思靈通,小花兒只覺胸腹間乍冷還暖,說不清是何滋味。
“這位青鸞殿下當真手段狠辣,他是想讓黑道羣起而攻將咱們唐門扯碎撕爛,唉,可惜找錯了人呀。”唐竇邊說邊搖頭,簡直是一搖三嘆。
“老大,你今兒的話怎麼這麼多呀,囉嗦!”唐怡嗔怪地睃了她爹一眼,就轉頭試探着問小花兒:“花兒,我們去平湖玩玩吧,平湖雪景一定很美,咱們戴上有遮幕的斗笠即可。”
“好!就去平湖看看。”小花兒急步向屋外走去,再呆下去,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唐怡又回頭看了她爹一眼,唐竇端坐在椅上,穩如泰山,眼中神色也是波瀾不驚,唐怡暗鬆口氣,追着小花兒跑了出去。
平湖位於吳山腳下,不大,卻有一小閘與南楚第一大湖臨湖相連,平湖雖小卻因湖底盛產園林奇石洞石而聞名天下。此時,狂雪初晴,萬道金陽如赤蟒般在凍得冰硬的湖面上游移潛行,帶起一脈脈璀璨的晶光。
“哥,你走那麼快乾嗎?等等我呀!”
平湖北岸的雪林裡響起清脆的叫聲,不一會兒就有十幾個人從林中走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南楚太子明青鸞,他身上裹着雪緞紫貂袍,腰束青玉帶,面色如冰,袍色如雪,更顯得他眉目如畫,走在雪上真如雪國仙靈。
青鸞的身側一左一右緊緊跟着許君翔和明浩,身後是翔鸞殿中的幾個小內侍和十幾名禁軍侍衛。
“哥,我瞧這平湖雪景也不疏於臨湖晴雪,那個名列三十六盛景不過是仗着臨湖的盛名罷了,我看也不過如此。”明浩喋喋不休地說着,千方百計地想引起明霄的興趣,他一向服色鮮明,此時更身着玫瑰紫緞袍,腰束金玉帶,容顏極之明豔。
明霄聽得此言果然停住腳步,側頭端視着明浩,正色說道:“臨湖乃是我們南楚聖湖,也是明家起源之地,當年母后最愛泛舟湖上,常贊臨湖煙波萬頃,浩瀚無涯。浩弟不可輕忽妄言。”
一聲‘浩弟’叫出,聽得明浩心也熱了,臉也燙了,身上如涌過一波波暖流,幾個月以來這還是鸞哥哥第一次重喚他‘浩弟’,明浩狡黠的烏眸中浮起一絲微光,蓋住了渴切到極致的狠只餘滿溢的喜,不覺緊走兩步拉住明霄的手臂,明霄身上一顫,像被火燒到一般,欲甩臂擺脫,卻不料這次明浩鐵了心,麥芽糖似的死死抓着他的右臂,旋即半個身子都倚上去,孩子似的微仰着臉懇切哀求地望着他。
明霄深吸口氣,所有過往兄弟倆相依爲命的友愛全都一股腦兜上心頭,半邊身子卻被明浩依偎得火燒火燎,他張口想要輕聲喝止,忽又想起左側的許君翔和身後的那些僕從侍衛,無論如何不能在此時給明浩難堪,萬不得已,他只能僵直着身子勉力向前走去。
許君翔將一切都看在眼中,只覺頭頂明澈的藍天也漸漸變灰,心裡像墜着塊大石,說不出的壓抑沉重,他又想起昨晚父親和他之間的談話:——燈燭幽明中,他跪在許老將軍的面前,一言不發,只倔強地跪着。許老將軍深深地望他一眼,連嘆息都似費力,
“君翔,你明年就行冠禮了,這婚姻之事也該考慮考慮,朝中好幾個大人和我提起,你看……看到底選哪一個……”
許君翔還是挺身跪着,只是不說話,這個問題就像父親咽在喉中的嘆息一般沉鬱而窒悶,壓在心肺間令人無法喘息,他死死咬着下脣,生怕說出什麼無法挽回的話。
許將軍無奈地瞪視着他,眉毛糾結成死疙瘩,咬咬牙,終於狠心說道:“君翔,你轉的什麼念頭,爹都清楚,可那卻萬萬使不得,行不通呀!”
“爹!可大哥……大哥不也娶了男妻嗎?還過繼了兩個族中孤兒爲子。”許君翔終於衝口而出,話裡透着說不出的豔羨和絕望。
“——招啊!你大哥是娶了男子爲正妻,可你……你心裡想的那一位……咱們如何娶得了呀!”話說到最後已成耳語,許老將軍爲南楚戎馬一生,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想都不敢想,又如何說得出口。
“——爹!”許君翔深吸口氣,眼睛狠狠地瞪着前方,俊朗的臉上陰雲密佈,爹是個粗豪的軍人尚且能看出他的心思,那……那青鸞卻爲何一直視而不見?
“君翔呀,你……咳咳……比……咳咳……嗯……大三歲,總不能等着進去給他作良娣吧?”
怎麼不能?!許君翔在心中吶喊着,只要能生生世世都伴在青鸞的身邊,就是隻作個小小的選侍他也心甘情願。
“你是我許氏好兒郎,應該爲國爲家建功立業,不是葬身後宮爲奴侍!”老將軍悲憤地大喊起來,喊聲一直一直衝擊着他的耳膜。
作者有話要說:小青鸞不是吃素滴,他素王受呀王受,俺碎碎念中。
炸彈用完,正在加緊製造中,性能有所改進喲,深海親們,要時刻準備嘍。
謝謝魚,龍親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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