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農家038 吉祥
剛打了水洗過臉,外頭傳來敲門聲。大綱應了,等竹枝從淨房出來的時候,便瞧見牀上放着一個布包,打開一看,裡頭是兩套女人家的衣裙、鞋襪,還有一隻瓷盒,裡頭是淡粉色的香脂,看來是擦臉用的。
這大過年的,從哪裡尋來的現成衣裙和香脂?竹枝回頭對大綱說:“這怎麼好意思?你跟胡……胡掌櫃的說了沒?房錢怎麼算?這加上兩套棉襖,不知道咱們身上的幾個錢夠不夠?”
大綱擺擺手道:“沒事,從我工錢裡頭扣就是。”
這倒也是,他不是正急着找大綱做活麼?想必這大過年的,又是急活兒,工錢是少不了的。竹枝雖然不清楚大綱幹一趟活兒到底能拿多少錢,不過想來是不少的。想當初爲了哄着他拿出做活的錢,孫氏給她的臉色都要好了許多,這工錢,一定少不了。
既然大綱都這麼說了,竹枝也不再推辭。
在破廟裡頭露宿一晚,雖然勉強能禦寒,可身上的衣裳還是難免弄髒了一些。尤其是褲子,兩條褲腿都滿是泥濘,鞋子早就溼透了。竹枝幹脆打來熱水燙了個腳,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胡來俊說不用客氣,小福送了東西之後也沒再來過,大綱也表示沒什麼事了,竹枝這才覺得一股深深的疲憊感涌了上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飯後疲倦?瞧着軟綿綿的棉被,她就覺着困,反正離了下河村也不用把神經繃得緊緊的了,竹枝鑽進被子,美美地睡了一覺。
再醒來時天已經全黑了,今日是大年初一,客棧早早關了門,準備了一桌上好的飯菜,有魚有肉。胡來俊還拿來了一罈子酒,據說是特地從多遠多遠的地方買來的,盛情地邀請他們喝,就連竹枝也給倒了一杯。
客棧的人這纔到齊。掌櫃的胡來俊和跑堂小二小福已經見過了,還有一個穿着油膩衣裳的廚子,胡來俊叫他李廚子,是個瘦高個兒,完全瞧不出來像是廚師,不過飯菜倒還美味。李廚子跟大綱一樣,話不怎麼多,不過看起來也是熟識,兩人坐下便先碰了一杯,惹得胡來俊大呼小叫,拉着大綱連道“不夠意思”。
這纔是竹枝吃到的第一頓真正意義上的團年飯,對於她來說,也有不一樣的含義。從今天開始,她的新生活就開始了,而上河村的羅家,下河村的馮家,都已經成爲了歷史。
大綱依舊少言寡語,不過從他微微翹起的嘴角看得出來心情極好。竹枝挺奇怪的,離開了馮家,似乎對大綱並沒有什麼影響,他只是開始的時候腳步沉重了些,後來便好生生地似乎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大概是已經跟胡來俊說過自己的境況,他拉着大綱和竹枝連連勸酒,說着縣城裡的事情,對於馮家的事決口不提,似乎只是接待了一位遠道而來的朋友,熱情而又親切。
竹枝忍不住想,發現他們從馮家離開之後,馮家的人有沒有找過自己兩人呢?大概不會吧。
事實上馮家院子裡頭並不安生。年三十晚上吵鬧了小半夜,還是馮俊最先發現了大綱放在門口的鑰匙,驚叫起來。馮老大看着鑰匙,臉色頗爲難看,轉頭對頭髮散亂的孫氏呵斥起來:“折騰什麼?這下把孩子逼走了,你滿意了?!”
孫氏哪裡肯依,鐵青着臉冷笑:“我倒是想逼,可我敢逼他?分明是他娶了媳婦就不要我們這爹孃了,也是,本就不是親生的,怎麼能養得家?這許多年的米糧就是餵了狗,狗還曉得看家護院呢!可他……”
話沒說完就叫馮老大給打斷了,他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孫氏說不出話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捶着胸直搖頭:“這是做的什麼孽啊!”
還是馮槐打破了寂靜,他遲疑着望着外頭說道:“這年三十的,大哥能去哪兒呢?”
孫氏尖利的聲音又叫了起來:“什麼大哥?你管他去死?難道是我攆他的不成?不過是叫那邪物離咱遠些,他倒好,居然給我撂臉子,有本事走了就別回來!”
平日同大綱相處的時日多些,馮槐是真心依賴這個憨厚的大哥,便是馮雪馮俊也不例外,一同擔憂起來。馮俊更是起身說道:“雪兒你扶爹進去歇會兒,我去找找大哥……”
馮老大一聽,欣慰地看着兒子點頭,孫氏卻道:“找什麼找?把那個邪物一起找回來害死我們不成?俊兒你沒瞧見,可雪兒你總瞧見了吧?瞧你嫂子這模樣,還沒緩過氣兒來呢……”
聽見這話,本來已經坐直了身子的王氏立刻又癱軟了下去,靠在椅背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馮良更是幫腔道:“可不是?這大過年的該炸了多少炮仗,掛了多少紅燈籠啊?這都鎮不住,果真是個厲害的,馬仙姑可真沒說錯……”
馮俊懶得跟他們拌嘴,回房披了件外衣就出去了,孫氏想要罵,又想着還靠這個兒子出人頭地,忙叫馮良跟去拉他回來,嘴裡更是將竹枝和大綱罵了個狗血淋頭。
馮老大慪得直喘氣,孫氏又在一旁說起不該聽信羅素雲的話娶了竹枝做媳婦,唸叨她沒嫁妝還坑害人,直嚷着明日要去上河村羅家討個說法,氣得馮老大順手抓起手邊的粗瓷茶杯就砸了過去,孫氏又是一通哭鬧。
馮俊本以爲竹枝他們就算出了門,也無處可去,除了上河村羅家,他也想不出來別的地方去尋找了。可今日是大年夜,總不好尋到別人家裡去,這事情說出去怎麼也是家醜,實在無法,馮俊也只好空着手落落寡歡地回了馮家。
吉祥客棧大過年地也開着門,對此竹枝實在好奇,忍不住問了小福,可答案讓她啼笑皆非。這原因不過是因爲胡來俊覺得他們三個都沒有家要回,閒着也是閒着,萬一逮着誰大過年的跑來投宿,也能賺上一筆。看來這吉祥客棧的生意真是相當差了,要不然怎麼大過年的也不好生歇業兩天,還要開着門等生意上門呢?
安頓下來之後,竹枝便急着打聽着縣裡有沒有適合女人家的活計可以做。胡來俊還帶着做拉生意的中介,用這裡的話說就是牙人,可他並不屬於牙行,而是屬於私牙,兼顧着給人介紹活計賺個中介費用。聽說竹枝想找事情做,他摸了摸頭,爲難道:“我這兒倒有找女人做活的,可都不適合你……”
竹枝忙道:“什麼活兒?我不怕吃苦也不怕累的……”
胡來俊望了眼旁邊坐着烤火的大綱,苦着臉道:“這活計倒是不苦也不累,可你只怕做不了……”
竹枝奇怪了:“到底是什麼活兒?爲什麼我不能做呢?”
胡來俊搖搖頭不肯說,竹枝本想繼續追問,可想到他跟大綱挺要好,若是他說不適合自己去做,只怕真是不合適。可想着心裡又有些不服氣,這剛認識也沒多久,他怎麼就知道自己做不了?心裡不舒坦,竹枝忍不住便嘟起了嘴。
櫃檯後頭的小福笑着道:“馮大嫂你別聽掌櫃的,他只給男人介紹生意拉活計,哪裡做過女人的生意。這大過年的大家都歇着,就是急着掙錢,也得初七初八之後再說。到時我領你去找周嬸兒,我們這帶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都從她手裡接活計呢!”
竹枝一想也是,這還是大年裡頭呢,就是急也不急於這一時。不好意思地衝胡來俊一笑,她喃喃說了句:“是我心急了。”便轉身回了房間去伺候那兩株報歲蘭。
臥房裡頭燒着炭盆,報歲蘭喜歡溫暖溼潤的環境,但不代表報歲蘭就可以呆在放了炭盆的臥室裡頭。燒過炭盆的房間本來就很乾燥,何況溫度時高時低,並不穩定。竹枝以前只是在花市見過蘭草,自己並沒有養過,生怕養壞了這兩株蘭草,只得把它們放在正房裡頭,每日要去看上好幾回才肯罷休。
對着這兩株蘭草,她的心情就會好很多。雖然已經離開了下河村馮家,可她始終忐忑不安,總覺得某一天馮家的人會找來,只要一個“孝”字,大綱可能就會跟着他們回去。
那到時候自己該怎麼辦呢?是留在青陽縣,還是跟着大綱回到下河村?
留在青陽縣似乎不太可能,不是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麼?若是想留下,恐怕只能等大綱休了自己。可看他之前那麼維護自己,甚至爲了自己違抗孫氏的命令,保護自己不受欺負,說明他對羅竹枝還是挺有感情的,這一紙休書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拿到手的。就算能留在青陽縣城,自己能幹什麼來養活自己呢?不再跟大綱在一起,她也不好意思,更不方便留在吉祥客棧。
這麼一想,前途似乎黯淡無光。
唉,竹枝能吃苦,能受累,可仔細一想,完全就沒有什麼一技之長,上輩子真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