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們說好了的。”公冶翊哲將頭埋在溫蘇心的肩窩裡,言辭淡漠似漫不經心道:“若有虛假,便讓說假話的人落入地獄吧,永世不得超生。”
溫蘇心笑容有一瞬間的凝結,然後輕聲答道:“好。”
兩個人抱住,他那樣大的力氣,像是要把她嵌進他的身體一樣。
他這個樣子,讓溫蘇心想起受了傷的猛獸,只安靜地舔舐自己的傷口,但被撕開的龐大傷口鮮血不斷流出。
兩個人抱在一起,溫蘇心騰出一隻手,爲嘉寧帝輕輕合上了眼,也合上了一代帝王的所有不甘和怨恨。
即使思懿太子和嘉寧帝都死了,但屬於溫家的真相,她總會查個水落石出的,屬於溫家的公道,她也是要討回來的。
這一日,公冶燁胤趕回來的時候,只看到他的皇爺爺冰涼的屍體,還有跪在一旁的公冶翊哲,以及默默垂淚的溫蘇心。
而溫蘇心擡眸,看到站在門口的少年一身冕服高貴而威嚴,他面前的冕旒劇烈地搖搖晃晃,只垂在兩側的一雙手卻是緊緊握成拳頭。
即使看不到他的顏容,但溫蘇心卻覺得那冕旒後的龍顏,必然是面色蒼白,濃眉緊擰,一雙濃若點漆的眸一定是森冷的,他的目光穿越冕旒落在牀榻上。
少年的影子投落在地上,拉得那樣冗長。
魏公公跟在他身後,看到僵硬的嘉寧帝,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這個侍奉嘉寧帝多年的老人,頃刻間老淚縱橫,“太上皇……”
相對於公冶翊哲的痛苦,公冶燁胤似乎安靜了許多。
因爲他是皇帝,他第一時間顧慮到的是他的帝位。這個庇護他的人走了,從今往後,都要他自己一個人走下去了。
公冶燁胤回宮後,召見了慕淇君、左相、林太尉等人,而後立時下令京師戒嚴。再昭告天下太上皇駕崩,傳太上皇遺詔諸王不得回京奔喪。
所謂遺詔,當然是假的。但這個時候,諸王是定然不合宜回京的。淮王、越王等人手握重權,一
旦回京,恐有兵變。
在林太尉和慕淇君等人的鎮壓下,諸王倒是沒敢在這個時候有什麼**。
這天晚上,乾明宮裡燈火通明,少年帝王自然是一夜無眠。短短兩年間,他失去了父親,失去了爺爺,偌大的天下,就要靠他自己一個人撐着了。
太上皇駕崩,按例撤下了素日用的紅燭,殿角四處的燭臺都換上了粗重的白燭。燭淚順着燭身垂累而下,堆砌如雪。
立在窗前的帝王一身孝服雪白,少年俊朗的容顏在清冷的燈火下,顯得十分冷冽。
溫蘇心輕輕跪在公冶燁胤面前,“陛下,請您節哀!”
“皇爺爺,有沒有說什麼?”公冶燁胤淡漠地問道,目光依舊落在窗外。
“皇爺爺早些時候開始就不能說什麼,所以,什麼也沒說。”溫蘇心恭順地回話,只說着又緩緩擡頭仰望着公冶燁胤,“但我能看得出來,他老人家想見您,只是太過突然了,皇爺爺也知道是沒可能了。”
公冶燁胤轉眸看溫蘇心,女子一身白衣益發俏麗,如雪山上的神女一般清靈而絕美,比之從前更加多了女子的嫵媚神韻,他輕輕道:“是啊,太過突然了……”
溫蘇心有些潮溼的眼眸泛着水光,她的眼眸就顯得十分墨黑剔透,像美麗的墨玉一般,“您,是不是很傷心?”
“你覺得呢?”公冶燁胤漠然反問。
“我覺得您是傷心的,”溫蘇心低下了頭,雪白如青蔥一般的手交疊擱在白色的裙裾上,“但,您很堅強,您比從前堅強了很多。”
比之思懿太子薨亡,嘉寧帝的駕崩,公冶燁胤冷靜了很多。
公冶燁胤看着低垂着頭的女子,只看到她一片皓白的玉頸,和累累青絲上彆着的白絹花,“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似乎陪在朕身邊的人都是你。”
溫蘇心點了點頭,“我說過,無論什麼時候,我總是會陪在您身邊的。”
公冶燁胤也蹲了下來,他用力握住溫蘇心雙肩,使得溫蘇心擡頭
和他視線平視,他目光湛然,“朕可以相信這個‘總是’,是指一輩子嗎?”
有些問題,不管真實是怎樣,但答案只有一個。
“是,只要皇上不放開我,我就一輩子都陪在您身邊。”溫蘇心定定地回答道。
公冶燁胤環手抱住了溫蘇心,兩個人臉頰相貼,他低低地道:“輕藍,還好你一直都在……”
溫蘇心能感覺到他的臉頰火熱,而她的臉頰一片冰冷,素來她的體質就如此。進宮後,益發明顯了,許是這後宮太沉寂了。
而相擁的兩個人,公冶燁胤看不到溫蘇心嘴角勾起的不帶半點笑意的弧度,“陛下,我會一直一直都在的……只要您不放手,我就一直都在……”
你看,越是沒有真心的地方,越是有人渴望真心。
這世上,誰不渴望被真心對待呢?
只是溫蘇心的真心早早就被毀滅了,她給不了任何人真心的。公冶家滅了溫家滿門的時候,溫蘇心的心就再也不知道何爲真心了,她的人生存在的意義都是爲了尋找溫家的真相了。
這一夜伺候公冶燁胤就寢,溫蘇心放下紗帳的時候,公冶燁胤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今晚,就留在這裡吧。”
溫蘇心停下手裡的動作,輕聲應道:“好!”
於是溫蘇心讓人又抱來一牀被子,在公冶燁胤身邊和衣而臥。
公冶燁胤的呼吸一直都很勻稱,甚至一宿都沒翻身。溫蘇心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但這一夜,她必然是睡不好了。
溫蘇心想,一個人長大了表現悲痛的方式就會沉穩很多吧,不會再嚎啕大哭,不會再歇斯底里,但痛苦在心裡卻更加龐大。
而她一直陪在公冶翊哲和公冶燁胤身邊,幾分真幾分假,她從不問自己的真心。
只覺得陪伴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因爲陪伴,能讓兩個人互相依賴互相信任,因爲陪伴,能讓兩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勝過親人。而困境裡的陪伴,讓人如此容易掏心掏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