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回到院子裡用完晚膳,便聽宮裡的嬤嬤說皇貴妃娘娘準備夜裡在行宮裡辦一場詩會。
阿曛聽簡婌說過,魏皇貴妃是一個頗爲講究風雅的人,往年上山禮佛,都會在四月初七的晚上,安排一場曲水流觴詩會,讓隨行的貴女在行宮後院的曲水流觴處以詩會友,再由魏皇貴妃欽點出名次來。
四月初八這一晚,這是一場百藝薈,既會在行宮中舉辦一場宴會,隨行上山的貴女,有什麼才藝,都要在宴會上有所展示,所以才名百藝薈。
這曲水流觴和百藝薈延續了許多年,簡婌曾經是曲水流觴詩會上的狀元。
阿曛在潞州的課業,簡婌也是知道一二的,於詩詞歌賦一處上似乎並不見長,便有些着急,怕阿曛應付不過了,簡婌昨夜特意的寫了好些詩,讓阿曛照着背下來,爲的是讓阿曛在四月初七這一夜能夠一鳴驚人。
晚膳之後,阿曛隨着衆人一同走進了行宮後院,曲水邊種有一叢一叢的鳳尾竹,鳳尾竹後,沿着曲水,搭建了許多涼亭,每處涼亭獨自一處,並不能看到隔壁的涼亭是誰,其實也是爲了避免作弊之嫌。
進涼亭之前,得抓鬮。按抓到的涼亭就坐,誰坐在哪一個涼亭,只有詩會的會主魏皇貴妃知道。
胡月如來過兩次,自然對這一規則甚是熟悉,她本來於詩詞歌賦一事上,很是有才能,所以從來都是前三甲,這一次,她又隱隱知道魏皇貴妃這是在爲五皇子鳳漓相看媳婦兒,自然便想着在曲水流觴詩會上拔得頭籌。
阿曛見胡月如一雙眼睛放着光,前世也知她是於詩詞特別強的,便更是有心隨便作一首應付一下了事。
進門後便是抓鬮,阿曛抓了個木芙蓉,有些納悶,便有宮女來引她到她的涼亭處,便見到一個古樸的涼亭裡,三面用竹簾擋了,面向曲水的一面倒是開着,便於去水中取物。
涼亭中有一張石桌,桌上擺了幾色點心和一些果漿酒,還擺着一套文房四寶,鋪了淺金箋在桌子中央。
阿曛剛坐下,便聽令官宣佈詩會開始。阿曛靜坐在石桌旁,倒了杯茶慢慢飲着,耳朵卻在靜聽動靜。
卻聽令官道:“賀蘭家雪姑娘飲酒一杯,以竹爲題作詩一首。”
阿曛倒是沒想到賀蘭雪不但於琴一道上有建樹,連詩詞也算是很不錯的,很快,便聽賀蘭雪吟出一首竹詩,頓時贏得一片叫好之聲。
很快,這放了酒杯的船沿着曲水流到了各個貴女的面前,這些貴女也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吟出詩詞來。
胡月如兩次獲得酒杯,自然就作了兩首,這兩首也算得上是今夜這詩會上最好的前三甲了。
阿曛正在聽着她人作詩,卻沒想到載着酒盞的小舟飄到了她的涼亭前。
旁邊伺候的宮女忙去拾了舟過來,將整個小舟端到阿曛面前。
阿曛端起小舟上的酒盞一飲而盡,拿起舟中的信封,抽出裡面的令文打開來看,卻見令文上面寫着:“請以所在涼亭之名作詩一首。不得出聲,不得留名。”
阿曛現在所處的涼亭是“木芙蓉”,自然是以木芙蓉爲題了。
阿曛想了想,拿起筆,在淺金箋上一口氣寫下了一首詩:“新開寒露叢,遠比水間紅。豔色寧相妒,嘉名偶自同。採江官渡晚,搴木古祠空。願得勤來看,無令便逐風。”
完了,摺好,放回信封,擱在小舟之上,讓小舟飄了出去。
不久便聽一個貴女在隔壁將她寫的詩念出,唸完之後,連連讚歎好詩。
所有貴女先是一陣訝然,然後開始議論紛紛,都贊成這是一首好詩,但卻猜不出是誰所作。
曲水流觴詩會結束,魏貴妃欽點了詩會前三甲的詩,狀元便是木芙蓉閣主,而胡月如爲榜眼,賀蘭雪得了個探花,藍採萍二甲第一名。
衆人都在猜木芙蓉閣主是誰,但因木芙蓉閣主沒有留真實姓名,沒有親自吟出自己的詩,這便成了一個謎團。
阿曛也是暗自悔恨太沉不住氣,一看見令文上寫着“不可出聲,不得留名”便忍不住就露出了詩詞上的才氣,也許自己還修練得不夠到家。
又想自己前世苦讀數載,秀山學院的佼佼者,當年簡婌在她都是甘拜下風的,如今竟不得不藏着掖着,讓簡婌以爲她不行,寫了不少詩詞來接濟於她。
但無論如何,這一份懊惱還是因爲沒人知道木芙蓉閣主是誰而逐漸消失。
直到第二日,乘着法會中間休息的片刻,簡婌拉了阿曛到一旁,悄聲問:“昨夜怎的沒見你吟我給你寫的詩?否則這狀元也不會讓木芙蓉閣主得了去,你怎麼也能夠長臉了。”
阿曛道:“沒辦法,我的令文上沒有你寫的那些詩的題目,只得自己胡謅了一首上去湊數,三姐姐你也知道我,於詩詞上實在是欠缺。”
簡婌拿阿曛沒辦法,怨了幾句,突然道:“你該長點心眼了,五妹妹,不是我說你,你要知道這十六個貴女上山,真的只單純是爲了替聖上祈福禮佛來的麼?”
“那還能爲了什麼?”阿曛反問。
“自然是……”簡婌怕人聽見,悄聲湊在阿曛耳邊道:“這些個貴女一個一個的碼足了勁就是爲了讓魏皇貴妃多看兩眼,其實就是爲了他。”
簡婌在阿曛面前比了個手掌,伸出五個手指在阿曛面前晃了晃,“你也得努力纔是啊。這些年你又躲到潞州去,多少好機會都被你錯過了,我都替你着急。”
阿曛臉微微有些紅,道:“這姻緣之事豈輪到我們做女兒家的自己想呢,還不是要父母定下才是?再說,我這次來,真是沒想其他的,陪皇貴妃娘娘禮佛之後,我還有女學的課業沒完成呢。”
“你呀,讓我說什麼好!”簡婌見到這樣的阿曛,大有爛泥扶不上牆之感。
想了想,簡婌道:“今晚的百藝薈,你得好好表現一下啊,切不能再讓賀蘭王府的姑娘和衛國公府的姑娘搶了風頭去了。”
阿曛點頭:“知道了。”
“好了,回法會上去吧。半天不見咱姐妹兩,估計要派人出來找了。”簡婌拉了阿曛回到法會上。
又是一天的跪拜誦經,阿曛的一雙腿簡直是要廢了。這哪是什麼祈福呢?這哪是什麼選兒媳婦呢?這簡直是讓這些貴女們來活受罪的啊!
晚膳過後,胡月如讓宮女擡了她的鳳尾箜篌過來,見阿曛正在往一架焦尾琴的弦上擦松香,便問道:“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琴啊。”
阿曛道:“那架琴留在潞州了。”
“什麼時候開始用上這架的?看起來很古的樣子,不會有些來頭吧?”
“……”阿曛並不回答胡月如的話。
卻想起這架古琴的來頭,若是胡月如知道這架琴是自己十四歲生日時,鳳漓託人親自送到潞州,胡月如作何想?若是胡月如知道這琴,是琴聖阮籍所用的琴,胡月如作何想?
百藝薈剛一開始,阿曛就覺得眼花繚亂,真真是一場視覺盛宴之感。
前世她沒有被魏皇貴妃邀請來參加過佛誕節,根本就沒想到魏皇貴妃是這般愛熱鬧之人。
整個百藝薈在行宮中最大的一個殿中進行,十六名貴女圍圈而坐,魏皇貴妃則在旁邊設了一架簾,自己坐在簾後,觀看一衆貴女的表演。
先後有十來人表演,獻舞的就有好幾位,有跳仙子舞的,穿了一身白色長裙,飄飄似天女散花,有跳劍舞的,梳了一個沖天冠,一雙木劍舞得迴雪流風,有反彈琵琶的,有吹玉笛的,有雙手各拿一管筆當場寫詩的,還雙手寫的是不同的詩,一心二用做到了極致。
阿曛真覺得這些個女子,怕是爲了這一日能夠在這裡表演一番,不知道努力了多少日子,像極了前世的自己,簡直將吃飯的時間都用來學習了,就是爲了嫁入天家。
藍採萍卻是跳舞,穿了一襲粉紅色的舞裙,一曲驚鴻舞,真是驚豔了四座。阿曛沒想到藍採萍還有這一面,倒是讓她有些刮目相看。
胡月如的鳳尾箜篌,在一衆樂器表演的女子裡,也以技巧嫺熟而拔了個頭籌,獲得了滿堂喝彩。胡月如高興得向阿曛扮了個鬼臉,一臉的得意。
輪到賀蘭雪,果然不出阿曛所料,她彈琴。三年前,鳳漓就當衆讚揚過賀蘭雪的琴藝,賀蘭雪沒有理由不在這樣重要的場合表演琴藝。
卻聽賀蘭雪演奏的是古琴曲中最爲難彈的一首“十面埋伏”。
賀蘭雪琴音一起,阿曛就知道她的琴藝比三年前又不知道進境了多少,聽她的琴只覺得身臨戰場,被萬軍包圍,於千鈞一髮處,險象環生。
聽琴人的心跟着琴聲一陣緊似一陣,不由暗暗驚歎賀蘭雪的琴竟到了能夠左右人心性的地步。
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中那一襲雪白衣裳,端坐在古琴前,輕撥慢捏的女子,只覺得心一直隨着她的一雙纖纖素手,在往前行着。
賀蘭雪本身就生得漂亮,一手琴彈得如此之好,只能讓其他貴女暗自感嘆弗如。像賀蘭雪如此驚才絕豔的女子,怕是京都也出不了第二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