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因着自六月開始,皇家月月都有皇子娶親,京都城裡熱鬧得很,尤其是街面上的金飾店鋪、珠寶鋪子、綾羅綢緞莊等各類凡是與婚嫁喜事站得上邊的,這半年裡生意都興旺得很。
阿曛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想着帶了香薷和香櫞兩個上街上遛遛,透透氣兒,卻還在臨出門前生生的被琳琅喊住,塞了一張採購的清單給她。
阿曛打開一看,險些沒被琳琅氣死。
這單子不是別的,都是置辦嫁妝時需要的東西,比如說給種顏色的絲線,各種打絡子用的綾線,各種用來縫在嫁衣上用來襯托主石的碎珠寶。
簡府各類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是不少的,但用來搭配襯托得這些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更加出彩的細碎寶石和米粒般大小的珍珠,以及一些低檔一些的水晶,一般都是到市面上臨時買了來配的。
她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閒,又要被琳琅支配了去採辦這些瑣碎,但誰讓這些東西都是她嫁衣上必須的用料?她自己不能親自繡嫁衣已經是錯了,琳琅帶着阿珍兩個沒白天沒黑夜的替她在那裡繡着,她去採辦一些材料還推三阻四的就實在是有些說不去的。
香薷和香櫞兩個是阿曛從潞州帶過來的,平日裡阿曛帶阿珍出門的時候多一些,所以香薷和香櫞都是頭一次跟着阿曛去逛街。
京都比潞州,又完全不同的風格,潞州是江南水鄉,那溫軟是滲透到了整個城市建設的骨子裡的,廟堂也好,樓堂館所也好,不是依山而建,就是傍水而居。
城中有山,山中有城,潞州是這樣的一個城市。但京都卻是北方的大氣豪闊,樓堂廟宇那也是建的龐大而巍峨的。
街道也很是寬闊,可以任三輛馬車並駕齊驅。街道兩旁的店鋪更是豪闊,一家連着一家,都是好幾層樓的建築,店鋪的陳設更是琳琅滿目的。
有些店鋪新開張,還請了醒獅隊在店鋪前鬥獅採青。那舞獅的師傅,雙腳踏在同行人的肩上,雙手高高舉着碩大的獅頭,看準青菜的位置,猛地像豹子一般往前飛去,瞬間便將那高高懸在二層樓高的架子上的青菜採到了嘴裡,惹得一陣熱烈的掌聲和呼聲。
香薷和香櫞不過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女,頓時對京都的繁華就看傻眼了。
阿曛也有意帶香薷和香櫞兩個出來開開眼界,便帶着兩人四處逛了一圈,最後想起臨出門前琳琅塞給她的採購清單內,想起珍寶街上應該是不少她想要的東西,便領了香薷和香櫞兩人往珍寶一條街而去。
走入珍寶一條街,最先看到的便是立於整個珍寶街最顯眼位置的一撞五層樓高的紅樓,那建材全部漆上了朱漆,連着屋頂的瓦,都是紅色的,在整個珍寶街,這棟紅樓有種鶴立雞羣的架勢。
阿曛讓馬車停在紅樓前,掀起馬車簾子,見紅樓上懸着三個金色打字:“珍瓏閣”。
阿曛想起鳳漓往年送到潞州給自己的那些禮物裡不少出自於這家珍瓏閣,便對香薷和香櫞道:“我們進去這家看看。”
“好的,姑娘。”香薷和香櫞兩個先跳下了馬車,然後扶着阿曛下車。
主僕三人剛邁入珍瓏閣的大門,便有一位身着藏青色長衫的年輕夥計迎了上來,笑容可掬地問道:“不知這位貴客有何需要,在下靳忻,可替貴客對本閣所售商品介紹一二。”
倒是一位會做生意的。阿曛打量了一下靳忻長得也很是清秀,白皙的一張臉上,劍眉星目,溫和中又不失英氣,給人一種端正之感,且那見面時和煦一笑,頓時拉近了與顧客的距離,讓頭一次光顧珍瓏閣的阿曛,也不會認爲天下聞名的珍瓏閣,是一個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地方。
據阿曛所知,珍瓏閣經營天下各類名貴的珠寶、玉器、香料、字畫等等,只要是天下珍品,便能在珍瓏閣中找到。而珍瓏閣也會自產一些物品,其出品無論是手工之精細,還是設計之精巧,用料之講究,製作工藝之繁瑣,是任何手工藝作坊所不能比的,天下流傳有這麼一句話:“珍瓏閣藏天下珍,天下珍出珍瓏閣”。
阿曛之所以對珍瓏閣這般的上心,是因爲她一時氣不平一把火燒掉的四盞燈籠,都是這珍瓏閣的出品,其手工之精湛,真是讓人嘖嘖稱奇的,聽說還是珍瓏閣主親手打造,尋遍整個鳳煌也就這每樣一盞,共四盞,第一盞是小豬燈,第二盞是雙蝶戲月跑馬燈,第三盞是六角迴轉玲瓏燈,去年中秋那一盞是簡簡單單一盞桃花燈,但那桃花就如同活了一般。
阿曛笑着向靳忻道:“那就有勞靳老闆替小女子介紹一二。”
“好說。貴客請這邊請。”靳忻引着阿曛參觀珍瓏閣。
珍瓏閣第一層朝街的一面牆全部被推掉,用透明的琉璃做了整面的牆,這琉璃燒製本就難,能夠燒出茶具酒器果盤之類的物品,已屬難得,這珍瓏閣竟用了整面的琉璃做牆,確實豪氣,也確實是財大氣粗才能達到這般境地。就算別家做生意的想搶了珍瓏閣的生意,怕是連念頭都沒有起,就被珍瓏閣這種霸氣所震撼而收手了。
第一層擺了五個博物架,一個博物架上擺設了各類玉雕,一個博物架上擺設了各類陶瓷,一個擺設了各類骨雕牙雕,一個擺設的全是鏽跡斑斑的青銅器,另一個擺設的是各類珠寶首飾。
靳忻倒是好耐心,一個一個博物架給阿曛介紹,有些物品阿曛見過,有些阿曛是見也沒見過的,只覺得真是大開眼界。
看完第一層,靳忻引着阿曛往第二層上走去。
第二層全是各類香料。若是一般人,自然看不出這一層的物品珍貴處在哪裡,阿曛卻是沒有進門,便聞到了各種奇香。光沉香就有數種,但置放沉香的博物架的顯目位置,擺放着一枚比鸚哥綠顏色要淺一層的薄荷綠奇楠沉香,引起了阿曛的注意。
“貴客好眼光,這塊料是南邊過來的。放在這裡有些年份了。”靳忻道。
“那爲何沒有雕刻,也沒有出手?”阿曛不解。這般奇料,怎的就沒有人搶着藏起來,要知道這綠顏色的奇楠香,真是賣一塊便少一塊的,如今是一錢抵萬金,再過個三五年,怕是一錢要三萬金才能買到了。
“不瞞貴客,這薄荷綠如今已是奇貨可居了,所以本店並不打算此時出手。至於何時出手,還要看緣分的。”靳忻笑着引了阿曛往三樓走去。
卻見第三層立在最醒目處的是一樹血珊瑚,足有一個成年男子般高,只見那珊瑚的眼色已紅得如血一般,半透明,通體發着寶光。這一看就知珊瑚中的極品珠寶級珊瑚,只一豆子般大小一枚,就抵得上一斛珠,如今這珍瓏閣裡竟立着這麼大一樹,也不知道得估出多少錢來。
第三層除了一樹火紅的珊瑚,還有許多羊脂玉精品,價值連城雞蛋般大小的東珠,帝王綠翡翠以及鴿子蛋般大小的各色金剛鑽。金剛鑽若是鴿子蛋般大小,無色的就沒有有色的值錢,要是顏色深得似海洋一般的,那就是極品了。這裡卻又許多海洋藍色的金剛鑽。
再往上第四層、第五層,靳忻沒有打算帶阿曛去看的意思,阿曛也就不好開口了。這前三層的東西,已經讓阿曛暗暗震驚,第四層第五層還不知道藏了什麼天下極品了。
卻見靳忻領着阿曛回到一樓,在臨街的琉璃牆下,有一套金絲楠木的桌椅,靳忻領了阿曛到桌前,擡手示意阿曛坐,“貴客請小坐片刻,先飲一杯清茶,若看上了什麼,可告知在下替貴客取來再仔細瞧過。”
“多謝靳老闆。”阿曛在椅子上剛剛坐下,便有穿着天青色羅裙的少女,端了茶盤過來,用琉璃茶盞,盛的是一杯淡黃色的果醬茶。
阿曛端起茶盞,便有一股淡淡的香櫞香氣(檸檬香)撲鼻而來,很是讓人神清氣朗的,阿曛嚐了一下,酸酸甜甜的,很是爽口,心裡只覺得這茶飲都與別處的多出許多的不同來,心底更是對這珍瓏閣主暗暗稱奇。
“靳老闆,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請,不知靳老闆能否幫小女子一個忙?”阿曛將茶盞放下,笑着問靳忻。
靳忻道:“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貴客儘管提出來便是。”
阿曛從香櫞處接過幾張紙,一張是琳琅的那份採購清單,另四份卻是被她燒掉的那四盞燈籠的圖樣。她今日出來,其實就是爲了這四盞燈來的。
阿曛將採購清單遞給靳忻,笑道:“這一份上的物品,對靳老闆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小生意,不知靳老闆接不接這等小生意的?”
靳忻接過清單仔細看了一陣,道:“貴客這份清單上所需的用料,似乎都是用在嫁衣上的,還請貴客稍等片刻,在下這就差人去劃價,若貴客對本閣價錢認可,便可以即刻爲貴客配齊清單上所有物品。”
真是個會做生意的,既殷勤周到,又不卑不亢,足見珍瓏閣主用人之道,也可以從這用人之道中管中窺豹,可見珍瓏閣主對於生意一道,實在是精明老道得很。
“如此甚好。”阿曛笑着點頭,有將手中的其餘四張畫着小豬燈、雙蝶戲月跑馬燈、六角迴轉玲瓏燈和桃花燈圖樣的紙遞過去,“這四盞燈籠不知靳老闆可認得?”
靳忻拿起四張紙仔細瞧了瞧,道:“從未見過,不過看這圖樣所繪的工藝,似乎只有本閣閣主才能做得到。”
阿曛道:“這正是貴閣閣主所制,不知能否請貴閣閣主再爲小女子做一套?至於酬金,靳老闆算來便是。”
阿曛現在是有苦難言,自己一氣之下燒了四盞燈,如今想要挽回,卻沒想到還得求人。她原以爲找到珍瓏閣,便能夠找到同樣的燈籠,沒想到這幾盞燈籠,竟是連店老闆都沒見過,這就不得不請這位老闆向他的閣主請示一下,看能不能替她再照原樣兒再補做一套了。
正以爲靳忻會提高價格,或者坐地起價,卻聽靳忻道:“那就請貴客先將圖樣子放在本閣,待閣主回閣,在下請示了閣主,能不能做,都會給貴客一個準信。還請貴客三日後派人來本閣等消息。”
聽到這裡,阿曛懸着的心頓時便落了地,至少還有迴轉的餘地。
靳忻很快將採購清單的物品配齊,香櫞付了錢,主僕三人便取了東西,跟靳忻告辭。
出門之後,香櫞道:“還以爲這般大的店面,會做那店大欺客之事,沒想到價格竟比市面上還要公道。”
“是呀,京都的店鋪果然是氣派得很啊,沒想到還很實惠。”香薷接話。
“確實比我想象的要好打交道很多。”阿曛說着便往馬車走去。
馬車停在街邊,阿曛正要登車,卻瞥見街對面不遠處,一個穿着天水藍色長袍的少年正被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挾制着入了一輛馬車裡,那三人剛一登車,馬車邊疾馳而去,往西城門的方向駛去。
“香薷,你可看清了剛剛那被挾持到馬車裡的人?你可看清了?那是煦哥兒,煦哥兒怎麼會在這裡?!”阿曛甚是着急,捉着香薷的手甚是用力。
香薷很是奇怪的望着阿曛,又望了一眼疾馳而去的馬車,道:“姑娘莫不是看花眼了?煦哥兒此時不是應該在太學裡麼?如何會到這珍寶一條街來?”
“不,就是他。快!上車!”阿曛回想起剛剛那天水藍色長袍少年的背影,不正是自己的胞弟簡煦,還會是誰?
她明明看見簡煦被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架着上了前面那輛馬車的,怕是煦哥兒會遇到什麼危險。
不及多想,阿曛拉了香薷和香櫞上車,讓車伕趕緊追着馬車往城西門馳去。
讓香櫞坐在與馬車伕坐在車頭盯緊了那輛馬車,阿曛和香櫞回到車內,阿曛因一時驚慌,渾身有些微微顫慄,回到車內後,不及多想,從暗格裡摸出她的摺疊弓,三下兩下拼湊好,將車裡所有的箭都取了出來,擺在小桌子上,只等着追到馬車,無論如何也得將煦哥兒搶回來再說。
馬車一路追着前面的馬車往前馳着,卻見那輛挾持了煦哥兒的馬車出了西城門,往西山的方向疾馳而去。阿曛頓時很是着急,讓馬車伕將馬趕得再快一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前面出現一片黑林,那挾持了煦哥兒的馬車極速駛入林中,阿曛的馬車也跟了進去,卻發現原本只有一條道的路,到了黑林中之後,竟分作了三個岔口。
馬車伕一時不知該往哪一個岔口去追,卻聽到原本寂靜得只有鳥叫的黑林中,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