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不由分說就要把思君帶走,思君掙扎反抗。
梅婆子和戚老頭兒只以爲這些人就是思君說的物華鎮的大戶派過來的,過去幫思君,與那些人拉扯起來。
拉扯間,不知是誰推搡了梅婆子一下,她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她一個孕婦,這一摔可不輕,登時裙底就見了血。
戚老頭兒慌了手腳,思君也知道這樣下去勢必會牽累梅婆子夫妻,便答應跟那些人走。
梅婆子動了胎氣,在牀上將養了一個多月纔敢下地,這期間,他們一直託人打聽思君的下落,卻一點兒音信也沒有。
直到梅婆子順利生產,孩子滿月的那一日,思君纔再次登門。
這次她來全然不似第一次時的狼狽樣子,錦衣華服,珠釵玉環,身後還跟着兩個小丫頭。
只是,精緻的妝容卻掩飾不了她憔悴的面容,對着梅婆子也只能勉強擠出一抹笑來。
她十分歉疚地告訴梅婆子,她叫傾城,是採香院的姑娘。
太平鎮裡誰不知道傾城姑娘!梅婆子登時就懵住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眼前這個愁容滿面的人和傳說中的傾城姑娘聯繫在一起。
傾城也知道梅婆子恐怕一時接受不了,只坐了一會兒,給孩子留下滿月禮便走了。
從那之後,傾城便隔三差五地來看梅婆子,梅婆子也開始慢慢地接受她,後來兩個人的關係竟然比之前還要好些。
越臨近傾城臨盆的日子,傾城就越陰鬱,有好幾次梅婆子都看到她偷偷的掉眼淚,她也問過傾城孩子的爹爹是誰。傾城只是哭,什麼也不說。
傾城生下孩子後,這種情況更加的嚴重了,不要說奶孩子,她甚至不肯多看孩子一眼。
梅婆子看不下去,就把孩子接到了自己家,給孩子做起了奶孃。
過了一個多月。傾城突然來找梅婆子,要把孩子接走,梅婆子捨不得卻也沒辦法,傾城畢竟是孩子的親孃。
自那以後,傾城再也沒來找過梅婆子,梅婆子倒是去過採香院幾回,只是每次都被擋在了門外。
“再聽到關於傾城的消息,就是她投井自盡的時候了,那時候我也打聽過元孃的下落。可是沒有人知道,時間久了,我便把這件事放下了。”
說完往事,梅婆子唏噓不已,“要是傾城知道元娘現下好好的活着,還生了你這麼乖巧懂事的孩子。定然十分欣慰。”
覃初柳任梅婆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她的髮辮,全部精神都投注在一窗之隔的房間裡。
她現下就和梅婆子坐在西屋的窗戶下面,梅婆子在說往事的時候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她不信屋裡的孃親聽不到。
又在外面坐了一會兒她們纔回屋,元娘還在低頭縫衣裳,昏暗的燈火輕輕搖曳,元孃的身影在搖曳的燈影裡顯得那般的寂寥和無助。
縫好最後一針,細緻地打了個結,用牙齒咬斷細線,“柳柳,把衣裳拿給傻蛋,看看合適不合適?”
元娘擡起頭,把已經做好的兩套衣裳都拿給覃初柳。這時覃初柳才發現元孃的眼圈通紅,眼皮略腫,顯見是哭過的。
她並沒有揭破。佯裝無事地接過衣裳。
東屋裡,戚老頭兒正在叮叮咣咣地修桌椅。
小河正伏在炕桌上一筆一畫地寫字,自從知道元娘不是他親姐姐之後,小河便不似以前活潑,彷彿一夜之間,他就長大了,沉穩了。
原來他不愛讀書習字,這些天卻一反常態地對這些熱衷起來,每日裡都要拉着覃初柳教他認字,就算是覃初柳沒有要求,他也會認認真真地把新認的字抄寫幾遍。
傻蛋還是老樣子,對着後窗打坐,覃初柳直接脫鞋上炕,把衣裳扔到他身上,“我娘給你做的,快試試合適不?”
覃初柳以爲他還會像往常一樣把她當空氣,沒想到他竟然擡頭看了她一眼,雖然只是一眼,卻也讓覃初柳受寵若驚。
傻蛋拿起衣裳,並沒有試穿,而是輕輕地撫摸了幾下,然後動手把衣裳疊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也很生疏,顯見是沒幹過這活的,但是他的動作卻很輕柔,好似生怕自己一個用力就把衣裳弄壞似的。
不知怎地,他小心翼翼地樣子竟然讓覃初柳鼻子發酸,蹲身搶過傻蛋手裡的衣裳,“真是個傻蛋,連衣裳都不會疊!你看好了,要這樣……”
覃初柳垂頭,用疊衣服的動作掩飾自己眼睛裡的溼意。
調整好情緒,三兩下,她就把衣裳疊好了,推到傻蛋身前,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怎麼樣?疊的不錯吧!”
傻蛋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回到衣裳上,然後……
然後打開來,自己重新疊好。
覃初柳氣結,明明跟她疊的步驟一樣,疊的也不見得比她好,爲啥還要重新疊?他就這麼看不起她!
被一個明明不傻,卻又裝傻的人鄙視,真心很氣憤!
覃初柳咬了咬牙,到底還是把譏諷的話嚥了回去,傻蛋就像是一團棉花,無論她怎麼捶打,他只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兒,就能讓她消了所有氣焰。
起身不再理會傻蛋,覃初柳湊到小河身邊。從她進來,小河只最初的時候擡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就一直認認真真地寫字。
小河的字有很大的進步,覃初柳悶悶地評價,“小河,你莫要再練了,都已經比我寫的好了!”
小河頭也不擡,“你要是也能殺下心來好好練,定然比我進步快。”
覃初柳撇撇嘴,她也想好好練,只是最近的糟心事太多,她哪有心思練字啊。
回頭無意瞅了傻蛋一眼,她以後一定要好好練字,就算不能像傻蛋寫的那麼好,也不能太差。
想到傻蛋的字,她突然想到那一日的欠據,手往袖袋裡摸了摸,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着急忙慌地下了地,覃初柳回到西屋一頓翻找,把東西翻得亂七八糟,元娘只當沒看見,梅婆子卻看不下去了,“你在找啥?你說說,我幫你找。”
“就是那一日我拿出去的欠據,我明明記得我拿回來了,怎地找不着了?”覃初柳一邊在櫃子裡翻自己前幾天穿的衣裳一邊說道。
“不用找了,早點睡吧。”元娘突然開口說道。她不贊同覃初柳的做法,所以對那假的欠據也沒甚好感。
“娘,是你把欠據收起來了?”覃初柳不疑有他,“收起來就好!我在上面按了手印兒,這要是真的落到有心人的手裡,只怕會闖下大禍啊。”
元娘沒有回答她,屋子脫衣睡下了。覃初柳以爲她是因爲聽了傾城以前的事情心裡難受,所以纔對她這麼冷淡的,也沒多想,便也脫衣睡下了。
夜,靜悄悄的!
覃初柳和梅婆子都已經熟睡了,元娘卻睜開了眼睛,她一直沒有睡着,自從安貴說出她的身世之後,她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黑暗中,她的手依然準確無誤摸上覃初柳的臉,不十分細膩的手指輕輕地在覃初柳臉上摩挲。
她知道欠據是假的,也知道這一切都是覃初柳設計安排的,所有人的反應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就是這樣的結果,只怕她也猜到了幾分。
她應該欣慰的不是嗎,她和覃紹維的孩子,這般的聰慧,以後就算沒了她的庇佑,她也能活得很好。
但是,她就是高興不起來,內心裡,對覃初柳還有些怨氣。
覃初柳永遠不會了解,元娘知道真相時的痛苦與無助,就像身上的一塊皮肉被生生的撕扯開來,血淋淋的,叫人生不如死。
就算安貴和崔氏對她再是不好,在她二十幾年的認知裡,他們都是她的親爹孃,是生養了她的人。
有一天這樣的認知被人毫不留情的推翻,她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收回手,元娘長長地嘆了口氣,心道柳柳再是聰慧也是個孩子,有些事想的不深,以後,有些事自己還是不能全然放手啊。
第二天覃初柳起來的時候,元娘和梅婆子已經做好了早飯,和前幾天比起來,這頓早飯可以用豐盛來形容了。
白米熬成的粥,糯糯的,很香,覃初柳連喝了兩碗,正要去盛第三碗的時候,元娘突然拉住了她。
這時覃初柳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飯桌上除了她,每個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特別是元娘。
“娘,咋的了?”覃初柳小心翼翼地問道。
“柳柳,你少吃些,”元娘沒有正面回答她,“傻蛋飯量大,你多給他盛些。我只給他裝了乾糧,下一次喝熱乎的粥還不知道要到啥時候。”
“娘,你要讓傻蛋走?”這下覃初柳總算聽出來了。
覃初柳把目光落到傻蛋身上,傻蛋就像沒聽到元孃的話似的,垂頭兀自吃飯。
他這個樣子,在覃初柳看來,就叫做有恃無恐!因爲,讓他寫欠據的時候她就承諾過,不攆他走的……
目光在傻蛋和元娘之間逡巡了幾圈兒,覃初柳迅速作出判斷,一個半路上撿回來的不知底細地男人和自己的親孃,她選擇後者。
於是,在聽到元娘說“不是說好了,等我做完衣裳就讓他走”後,覃初柳乖覺地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