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兒踟躕道:“姑娘,城裡失火危險,你這時候回去,老爺太太也不會答應的。還是等火災滅了再回去吧,也免去老爺太太的操心,恐怕他們這時候最擔心的就是姑娘回去,顧不上來。”
洪燕菲怒道:“爹孃都在城裡,難道我反而站在城外遠觀不成?莫再多說,你要不動,我便自己一人回去!”
言畢,拂袖準備離去,剛走兩步,又頓住身子,回頭對金穗道:“金穗妹妹,待會兒你去約定的地方,聽先生的安排,莫要四處走動。”
說完,立在原地等金穗答應。
金穗見她定要自己答應,不然不走的模樣,自己又攔不住她,只得道:“我聽菲姐姐的就是,菲姐姐也要小心,莫要涉險,不然洪大人和洪夫人要擔心的。”
洪燕菲點點頭,扭身走了。
串兒跺跺腳,追上去喊着“姑娘,我跟你同去”。
金穗傻呆了會兒,其實她很想回城瞧瞧古代是怎麼滅火的,畢竟前世自己最後一份職業就是這個,且心裡着實擔憂文家,不知是天災還是人/禍。可是,又怕黃老爹擔心她的安全,且自己年小力微,幫不上什麼忙還算好的,就怕幫倒忙。
值得慶幸的是,她昨晚早已告知黃老爹今天會到郊外賞石榴花,要不然,黃老爹要以爲她還在縣府裡,不定會怎樣呢。
如此想着,腳下也沒停,一徑往集合地點奔去。
石榴林裡的女孩子們已經知道城裡失火,因她們的家多在縣府裡,商賈之家的鋪子沒長腿,都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憂心忡忡,有些膽子小的女孩兒小聲啜泣。更膽小的乾脆直接嚎啕大哭。
女先生們挨個安撫哭泣的女孩們,其中一人急匆匆地趕來,附耳在院長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院長臉色大變:
“胡鬧,還不快去追!儘快追到她們,莫讓她們進城!”
應是已有人發現文華和洪燕菲的離開。
金穗腦袋垂得低低的,果然,沒過一會兒,先生們從洪、文二人的朋友處問到她這裡來。
金穗老實地同樣壓低聲音答道:“先生,文華姐姐家在城裡東南。而燕菲姐姐擔心家中父母,因此,她們先回家去了。”
金穗主動拉拉女先生溫暖乾燥的手。揚起小腦袋,睜着明亮透澈而略顯溼潤的眸子,期待而又擔憂地望着女先生:
“先生,文華姐姐和燕菲姐姐不會有事兒的,對吧?”
“對。對,對!金穗啊,你放心,先生們已經派人去攔了,她們不會有事兒的。你先乖乖地等在這兒,餓了叫吃的。千萬莫亂跑。”
女先生手足無措的安慰一番後,急匆匆地走了。
不知不覺到了晌午,先生和學生們俱停留在石榴林邊上的石榴客棧。院長讓人上飯菜,可所有人都食不下咽,金穗亦是如此,因她想起城中還有晉老婆子夫妻兩個,也不知火勢如何。
城中的房子多有木製。青磚紅瓦的屋子用的也是木頭橫樑,晉老婆子那裡離文家雖遠。可保不齊救火的人給力不給力。
城中的在火裡烤,城外的人亦在火裡煎熬。
女先生剛給金穗端來煎好的湯藥,就聽到門口一陣騷動,原來是女孩們的家人來接人了。
金穗忍受着鄰桌小女孩驚異的目光,慢慢喝掉碗裡的湯藥,那個哇哇哭的小女孩一時忘了哭泣,呆愣愣地望着金穗。
金穗拈了一顆女先生哄她送給她的糖果,含在嘴裡,心道,那是什麼眼神?小女孩的眼中明顯寫着“你是妖怪”。
金穗心裡一陣膈應,連嘴裡的糖也沒那麼甜了。
放下藥碗,金穗儘量忽略小女孩的眼神,緩步走到門口的桌子旁坐下,她當然不是爲了躲避小女孩的目光,而是想聽聽來接學生的人怎麼說的——客棧裡的可是城中官商家的千金小姐們,那些接人的有男僕也有女僕,自然不能讓他們都進來了,要是有人趁亂做些什麼便難預料了。
金穗剛坐過來,就見之前常常做些小動作欺負她的文華的閨蜜,被院長叫了出去,小女生坐進轎子。金穗想了想,才記起小女生姓魏,名喚慕青。
院長殷切地問道:
“姑娘,請問,方纔你們從城裡過來的時候,有沒有見到文家的姑娘和縣令家的千金?”
小丫鬟急着要走,正猶豫不定,魏慕青嬌蠻的聲音從轎子裡傳出來,斥道:
“先生不過問你兩句話,能耽誤多少事兒?還不快說!到底你們有沒有看到文華和洪姑娘?”
小丫鬟嚇得打個激靈,忙戰戰兢兢地答:“見過的。”
“你如何見過的?”魏慕青問道。
小丫鬟趕緊道:“城裡剛起火,老爺太太就讓我們先出來在城門口等着來接姑娘。我看到文姑娘騎馬進城被攔在城外。不久之後有文家的人出來接文姑娘,文姑娘看到來人不曉得問了啥話,抽了那人兩鞭子,然後就打馬進城了。
“至於洪姑娘,對城衛言明是縣令家的閨女兒,卻被攔在城外,此刻約莫還在城門口和城衛打口水官司呢。”
“好啦,又不是拉家常的時候,讓你回個話,你卻拉拉雜雜說了這多!”
魏慕青斥責一聲,小丫鬟立刻閉了嘴,束手站立,垂着腦袋。
金穗輕笑,這小丫鬟,說多了是錯,說少了也是錯。不過,魏慕青也就這麼個性子。
魏慕青正要叫人起轎,院長卻突然出口又問:“那小姑娘,你曉不曉得城裡的火勢怎樣了?”
這回不等魏慕青呵斥,小丫鬟忙道:“城裡火勢已經控制住了,衙門出動了許多火房兵丁從各處調水,又拆了些屋子,纔沒讓大火蔓延到更多地兒。”
說着,小丫鬟指着城池上方的滾滾黑煙,鬆口氣,笑道:“看着駭人罷了,其實只是燒到溼木的濃煙。”
就只這樣,估計珠黎縣這回的損失就不小。
金穗正想着,卻突然聽到魏慕青猶豫不決地對院長說道:
“先生,金穗的爺爺在外面和顧大夫採藥,煩勞院長多照顧下她,年紀又小……她是文華的朋友。”
她的聲音極低,要不是金穗着意去聽她說話,又坐在離門口最近的位置,估計也是聽不到的。
金穗想着,魏姑娘終於找到了良心,還知道關心一下她。
卻聽魏慕青有兩分羞惱地喊道:“還不快起轎!你們老爺太太在家裡不曉得有多擔心。”
金穗垂首,嘴角緩緩笑開。
黃老爹在城外鄉郊採藥,四周大樹鬱鬱蔥蔥,又少有人經過,到了晚間回去的路上才聽說城裡失火的事兒,嚇得丟了藥簍,連忙往城裡跑去,想想不對,半路上又拐個彎,先去城郊的石榴林。
留下顧曦鈞氣急敗壞地喊:“今兒採的都是大傢伙,我一個人如何背得回去!黃老漢,你回來,你不回來……我扣你今天採的藥草!”
不等他喊完,黃老爹已經跑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顧曦鈞鼓着腮幫子,氣得直喘氣,也只得背一個揹簍,提一個揹簍,一步一挪地往回走,卻沒有半分爲城裡什麼人擔心的苗頭。
黃老爹在石榴林裡轉了一圈,沒找着人,又急又怒,正要往城裡趕,卻見林子邊上有個小客棧,忙上前去問,形容了下金穗。
“老漢,莫急,你說的那個小娘娃兒身體不好?恰好今兒的有個千金小姐出來玩還帶着藥,正是我給她煎的。哎喲,那娘娃兒可真乖巧,眼不眨地就吃了藥,半點不要人哄的……”
客棧老闆娘笑呵呵地說道,像是在誇獎她自家的孫女似的。
黃老爹鬆了口氣,他聽人說過城裡的火災是在將近晌午的時候燒起來的,那時候金穗不可能吃藥。
“多謝老闆娘了,她不是啥千金小姐,正是我的孫女兒。那你曉得下晌她去了哪裡嗎?”
客棧老闆娘上下掃了一眼黃老爹,暗道,怪不得那小姑娘穿着普通,不過在一羣小姐中她竟然絲毫不顯寒酸,除了一身病顯得嬌怯,品性卻是好的。
“哦,原來就是你孫女兒啊?那你教的可真好!”老闆娘心裡奇怪,面上卻未露出,忙對着急得腦門上要着火的黃老爹道,“那些女學生們的家人一個個有人來接,最後城裡來人說,女學堂還是好好的,於是女先生們就帶着你孫女兒進城了。老漢,你儘管放一千個心,你孫女兒不得丟!”
黃老爹心頭大石落下,匆匆忙忙回城裡。
剛走到巷子口,便見金穗等在路邊上,黃老爹眼中悄悄溼潤,快步走到金穗身前,上下細細打量,連聲緊張地問:
“穗孃兒,你咋樣?今兒的沒嚇着吧?”
金穗拉住黃老爹的小手指,牽着他往回走,笑道:“爺爺莫着急,我好着哪!是寧先生送我回來的,看到咱們家沒燒到一樑一木,方纔放心地回去。”
“趕明兒我去謝謝你們魯先生。”黃老爹這口氣算是完全吐出來,心情輕鬆起來。
金穗點點頭,情緒卻忽地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