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雞鳴三遍,文太太便叫起了。金穗和文華晚上過於興奮,睡得淺,一個個呵欠連天,迷迷糊糊洗了涼水臉,方纔清醒。
拜見過老姨太太,又吃了簡單的早餐,文太太要帶金穗和文華去拜見慕容霆的未婚妻,也就是兗州刺史鄭蓓才唯一的嫡女鄭大姑娘。
金穗這才知曉慕容霆把他的未婚妻也帶上了,難怪這些天不見慕容霆的影子,也未曾聽聞他的消息,原來是去未來岳丈家中了。
文華和金穗對視一眼,文華嘴快問道:“孃親,昨兒的還沒聽說鄭大姑娘來啊?咋慕容公子也來了呢?”
“我哪兒曉得?”文太太壓低聲音,示意文華聲音小點,目光掠過金穗,說道,“昨兒的夜裡慕容公子纔到,半夜裡纔來的,怕你們今兒的沒精神,便沒叫醒你們。慕容公子把鄭大姑娘送到了洪老爺家裡,讓洪夫人幫忙照顧。走吧,一會兒莫亂說話。”
文華吐了吐舌頭,金穗衝她眨了眨眼睛。
文華便貼着金穗的耳朵道:“黃妹妹,這位慕容公子倒是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鄭大姑娘。”
金穗點頭輕笑:“確實有意思。”
“聽說鄭家和慕容王府的親事是早早便定了的,鄭家就這一個嫡女,我還聽說,慕容公子比他的未婚妻小三歲呢。兩人是青梅竹馬。”上了馬車,文華便嘰嘰喳喳地說了開來。
金穗還是頭回知曉慕容霆已經定親的事兒,心裡着實驚訝。不過,她雖然見過慕容霆帶着大批的異國美人招搖過市,卻真的從未聽說過慕容霆風流的傳聞,不知是真的爲鄭大姑娘守身如玉,還是控制了外界的輿論。
更令她驚訝的是,慕容霆有十五歲了。鄭大姑娘比他大三歲的話,已經十八歲了。而慕容霆這時候要出國遊學,那麼,兩人的婚事不是又要拖好幾年?
如此看來,慕容霆未必有多喜歡這位未婚妻,讓文華羨慕的“青梅竹馬”想來也沒傳說中那樣美好。這位鄭大姑娘纔是真正吃虧的吧。
還沒等她來得及想更多,對面的文太太便出言訓斥道:“華姐兒!慕容公子是啥身份?莫一口一個‘他’!待會兒見了鄭大姑娘,不會說話就莫說話,莫給我和你自己添麻煩。記住,多說多錯。不說沒錯。”
文太太又看了一眼金穗,臉色同樣嚴肅,目光透着幾分嚴厲。
金穗和文華忙齊齊答應。金穗臉上沒有一絲不虞的神色。
文太太鬆口氣,朝金穗暗暗點了點頭,心道,這姑娘是個懂事的,剛纔她還真擔心小姑娘受不了訓斥。
“好啦。我是爲你們好,才教導你們,要是路邊上隨便一個不相干的人,我連個眼神都不給她,何談教導?”文太太聲音軟了下來,見文華眼中委屈。有些哭笑不得,“這一路上,我們免不了要和鄭大姑娘說話聊天。鄭大姑娘是貴人,我們得罪不起。你們年紀小,有時候說話沒顧忌,可得曉得,說者無心。聽者有心。萬一一個不注意,說順了嘴。得罪了人,以後有的你們苦果子吃。”
文太太想到路上多了個慕容霆和他未婚妻,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又把待人處事的細節娓娓道來,猛然間想起行禮的禮節,正要再囑咐一番,外面人報:“太太,洪大人的府邸到了。”
文華忙道:“孃親,禮節上我們在女學堂,先生們有教過的,莫擔心。”
金穗也道:“橫豎我和文姐姐還是小孩子,又是小城裡長大的,想來鄭大姑娘不會怪罪。”
她這話提醒了文太太,要是鄭大姑娘看不上鄉野裡出身的金穗和文華,正好省卻了以後會惹麻煩的機會。
文太太如此一想,便不再糾結了,遂等馬車行到二門處,下車帶了文華和金穗步行去見鄭大姑娘。
早有小丫鬟去通報,一路上並沒人攔他們,另有兩名丫鬟提着玻璃燈引路,不斷提醒“臺階”“拱橋”之類的話,不吃穿過了幾道門,終於到了內院一處院子,金穗擡頭,接着燈光勉強看清上書“琉璃小園”。
院門敞開,迎面一處假山上果真有幾塊琉璃拼圖,游魚、丹頂鶴、蓮花、清水波紋,倒也別緻。
約摸站了盞茶時間,有小丫鬟來請三人入內:“……姑娘昨兒的睡晚了,讓幾位久等了。”
“是我們來得早了,叨擾了鄭大姑娘。”文太太向來嘹亮的嗓門難得的露出一絲柔意。
小丫鬟抿嘴一笑,並不再說話。
夏天的早晨有些涼,穿行過一處花草,金穗感覺到自己鞋上有些溼了,她暗自蹙眉,想來是露水打溼的。
琉璃小園並不大,假山後面便是一排三間的屋子,東廂房和正堂燈火明亮,隱隱有低微的說話聲和銅器磕碰的聲音。
丫鬟們上了茶水並小點,還是引路的小丫鬟笑道:“文太太,兩位姑娘,莫拘謹。這是我們家的廚子做的小點,幾位先墊墊肚子,姑娘吩咐了廚下,一會兒和文太太、兩位姑娘吃朝食。”
文太太道了謝,並未說他們已經吃過早飯了。
文華聽着小丫鬟流利的官話,微微入了迷,一時發呆去了。
文華昨晚也睡得晚,這會兒應該是睏意上來了。
金穗不着痕跡地打量屋內,轉移自己的睏倦,在文太太的示意下,拈了一塊糕點慢慢嚐了嚐,吃完之後,用帕子擦了擦手,身上沒留一絲糕點末。
那小丫鬟訝然地望了她一眼,金穗抿脣一笑,又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小丫鬟掏出懷中的物事看了一眼,正要笑着說話緩解冷場,卻聽見簾子響聲,一道細膩的女聲傳了出來:“讓文太太,兩位妹妹久等了。文婷先給三位賠罪。”
文太太忙站起身,虛扶鄭文婷,笑道:“哪兒當得起姑娘的禮。是我們來早了,叨擾了鄭姑娘。”
互相見完了禮,鄭文婷盈盈水眸轉向站起身的文華和金穗,一手拉住一人,對文太太笑道:“想來這兩位就是文太太的閨女兒,還有黃家的妹妹了吧?”
“鄭姑娘聰慧,這個是黃家的孫女兒,喚作金穗,這個不才是我們家的泥猴兒,叫做文華。”文太太趕忙給鄭文婷介紹兩人。
金穗和文華便跟鄭文婷見禮。鄭文婷鬆了手,只受了半禮,又回禮,完了讓丫鬟端了兩盤子上來,笑道:“聽說是伯京裡流行的,女孩子們都喜歡,我想着路上免不了兩位妹妹陪着,就選了兩套給妹妹戴着玩,從今兒起,也算是和妹妹認識了。”
文太太要推辭,她又溫和地笑道:“文太太不要跟我客氣了,再客氣便是不肯讓妹妹們跟我做朋友了。”
金穗和文華這才收下,丫鬟揭開紅綢給她們看了一眼,原來是一整套的玻璃珠子串的釵環首飾,各有頭釵、珠花、耳飾、手串、項鍊,一套銀色的,一套淺粉色。銀色素雅大方,粉色嬌俏可愛,各有各的美,因眼色淺淡,正好合了她們兩都在孝期的身份。
還真是爲她們專門準備的。而且,鄭文婷身上戴的首飾是一套大紅色的玻璃珠子串成的。
果然是流行趨勢。
金穗卻覺得耳垂都疼了起來,又是玻璃珠子,她今年肯定跟玻璃八字相沖。上回文家老姨太太送她的那對紅色耳墜,她戴了大半天,玻璃珠子沉甸甸的,壓得耳垂疼了兩天才緩過來。
金穗暗暗苦着臉道謝,不過這鄭文婷溫雅大方,說話和氣,口吻和藹,芳齡十八還未出嫁,倒是白白被慕容霆糟蹋了。
鄭文婷見金穗和文華拘束,她也不習慣和商人家的婦人打交道,一時沒有話說,便和文太太三人去了洪夫人的屋子,洪燕菲早早立在正房伺候母親早起,又是一番熱鬧。
洪燕菲的兩位同窗都要遠行,少不得和金穗文華細細囑咐了一路小心。
鄭文婷朝洪夫人笑道:“洪妹妹人孝順,友愛同窗,倒是難得的好姑娘。”
洪夫人謙虛一番,臉上帶着幾分驕傲和舒心。洪燕菲臉色微微紅暈,頭垂了下去,只拿眼角偷偷看如夜明珠一般光華照人的鄭文婷。
天上的星子漸漸暗淡,眼看黎明即將到來,洪夫人請客人吃飯,鄭文婷笑道:“好容易來一趟,前些時候我從揚州回來,帶了那邊的廚子,今兒的早早準備早飯,洪夫人就讓我炫耀一回,瞧瞧淮揚的菜色。以後再來,卻不知又是什麼時候了。”
原來是不願吃洪家的飯菜。
金穗擡起眼簾,瞥過鄭文婷,心中微訝。
洪夫人卻沒不自在的神色,順着她的話笑道:“那今兒可得有口福了。”
因啓程時間在即,吃過早飯後,鄭文婷沒法脫開身跟大家說話,且文太太也有東西要收拾,便帶着金穗和文華回去了。
金穗和文華見識了鄭文婷的排場,在馬車上都默默無語。反正鄭文婷是不相關的人,總是要分道揚鑣的,兩人就沒往心裡去。
受氣的那個該是洪家人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