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翠眉三番四次找藉口黃老爹有事外出不能歸家,金穗坐立難安,眼中盛滿擔憂。翠眉瞧着她着急的模樣,數次欲言又止,只是黃老爹有言在前,她不敢向金穗開口。
到了晚間金穗再問,翠眉端了燈過來,見金穗仍睜着眼睛未睡,不由大急,便略低了頭道:“姑娘,老太爺今兒的夜裡歇在村頭柴垛那兒,莫再等了,且睡了,不然老太爺曉得了不是白擔心?”
她自己未曾發覺她的聲音裡滿是擔憂。
金穗壓壓胸前的被子,直直看着翠眉的眼睛,小臉嚴肅認真,雖是躺着,氣勢卻壓了心虛的翠眉一頭,稚嫩的嗓音略顯生硬地道:“翠眉姐姐,我曉得你和爺爺、珍眉他們有事兒瞞着我,我從你這兒問不出來,想是爺爺交代你不能告訴我。我也不爲難你,你只需老實給我個準話,爺爺是病了還是傷了,有沒危險,給個準話便可。”
翠眉微怔,那日金穗和方四娘講話顯得老成她沒在意,今日再次見識金穗如此老氣橫秋地說話,她心裡打個突,一時竟不敢直視金穗如黑潭般明亮沉靜的黑眸,心裡慌亂起來。
可那話壓在舌尖,她怎麼也說不出來,倒沒剛纔那般憂慮了,聲音變得柔和,細細斟酌着回答:“姑娘,你且放了心,老太爺只是砍柴時小小受了傷,傷在臉上,恐你看了心疼,特意囑咐我們不告訴你,不是啥大事兒。我只是擔心老太爺這般年紀,還要去守夜,心裡不好受罷了。”
金穗眼不眨地盯着翠眉,翠眉心下哂然,她竟要壯着膽子纔敢與金穗直視了。金穗沒瞧出她的心虛,便合了眼。如蝶翅般長長彎彎的睫毛服帖地遮住閉合的兩隻眼縫。
輕輕舒口氣,金穗閉眼笑着道:“翠眉姐姐,我只是擔心爺爺罷了。早曉得你這樣才肯告訴我,我就早些兒盯着你的眼睛了。娘說,人的眼睛不會說謊,果然是對的。”所以,她閉着眼說謊不打草稿。
翠眉起伏的胸口略平穩了些,訕訕一笑,自己被個六七歲孩子的眼神嚇着,她頗有些不自在。金穗細嫩的嗓音說出來的話讓她的眉宇完全舒展開,只是心底那種怪異的感覺揮之不去。
她脫了衣裳,喊着珍眉快些洗腳早些上炕睡覺。燈油這麼點着也得花錢。這一年來內院的日常生活基本都是她在掌管,越來越會居家過日子了。
等珍眉進房收拾好,翠眉吹熄了燈,閉上眼卻睡不着,她腦子裡浮現這幾日花大娘話裡話外、明裡暗裡要和黃老爹提提親事。她此時倒是不急了。暫時沒有被賣的危機,也就不急着嫁人了。一時思及當日對金穗說的話,又不確定起來,擔心金穗來日想明白那些話的意思,她可不是得遭天打雷劈嗎?
黑暗裡,翠眉輕輕拍了自己臉頰一巴掌。發出清脆的“啪”一聲響,她自家嚇了一跳,聳着耳朵聽了聽。沒聽見什麼動靜,忙不敢再胡思亂想,想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黃老爹又有他的說法,她便放空心思沉沉進入夢鄉。
金穗本來焦慮得睡不着覺。只是她不睡,翠眉和珍眉兩個就不能睡。只得硬挺挺地躺着,想翻身又怕吵醒那兩個。家裡爲了省些柴火,也爲了讓她這屋裡多點火盆子,珍眉和翠眉便和她睡在一起了,正好省個炕。
只是她夜裡時時咳嗽,兩人並着她自己都睡不太踏實,她能睡到日上三竿,翠眉兩個卻不能。於此事上,金穗對自己影響了兩個小姑娘的成長十分過意不去。
這幾日,若不是發生了昨夜的事,黃老爹計劃着讓山嵐睡到後屋來,只是後面沒有多餘的屋子,便讓山嵐睡到他屋裡,而黃老爹自己搬到黃秀才夫妻的屋裡,離金穗近些,夜裡也好照應。
這麼說來,黃老爹已經處理完了席氏的東西。
金穗想着這些有的沒的,突聞靜夜裡傳來一聲脆響,她驀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不知翠眉那個心思重的小姑娘又想到哪裡去了,也因着這聲脆響的巴掌,她的思路斷了,便也慢慢睡了。
窗外的積雪反射着清冷的月光,銀裝素裹的世界如白晝的前奏,卻總不見黎明的到來。
第二日起來,金穗恢復如常神色,照舊多做運動,尋着翠眉有空閒讓她教教認那些艱澀難懂的古文。翠眉細瞧她幾回,卻見金穗臉色如常不比昨天那般着急了,慢慢放了心,便也用了心教金穗。
不多時,小全媳婦過來尋珍眉,笑道:“老黃爺發慈悲,讓你今兒的坐牛車去白水鎮上女學堂,聽聽女師傅們講些啥,回來也好給你們姑娘解解悶兒!”
珍眉一聽,兩隻眼睛如星子般驟然點亮,興奮地手舞足蹈,還不忘請示金穗:“姑娘,姑娘,我去上學堂,你悶不悶?你要是悶了……我晚上回來多給你講講學堂上的女師傅咋樣?”
她在金穗面前有話吐不出,實在憋得難受,況翠眉對金穗半步不離,金穗也難找着機會向她打聽。肚子裡有貨倒不出來,這種感覺別提有多難受了。
金穗眼裡流露出一絲嚮往,見翠眉看過來,忙收了起來,一手搭在小書桌沿上,笑道:“我還以爲你要說,我要是悶了,你留下來陪我呢!”
頓了頓,在珍眉期盼的目光下,道:“你去了莫只管盯着女師傅瞧,女師傅也是普通人,給瞧煩了看不罵你不用心!在家裡不肯跟翠眉姐姐好好認字兒,去了再不聽話,落了其他人後頭,看別的娘娃兒們不笑你!”
珍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笑得有些諂媚:“姑娘,我定會好好聽話,不讓師傅罵我,不給姑娘丟臉!”
“這話你可莫讓翠眉姐姐聽到了,仔細她罵你肯聽師傅的話不肯聽她的話!”金穗又笑了起來。
小全媳婦站在堂屋裡沒進去,推讓了翠眉奉來的熱水,只透過半掀着的簾子瞧金穗。
只見一張小書桌前坐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側着身子,小臉白落落的,脣色猶帶幾分病態的蒼白。最出彩的是那雙圓溜溜跟黑琉璃珠子似的眼睛,烏壓壓濃密的睫毛微微上彎,像兩隻展翅欲飛的蝴蝶。她一條胳膊半搭在桌沿,小手垂下,一手置於腿上,小身板挺得筆直,身上穿着素色的大罩衣,隱約可見裡面大紅色半舊的棉襖棉褲。只脖子那裡露出紅色衣領趁着她的小臉越發顯得白皙中透着一絲紅。尤其她笑得時候,滿室的光華都聚攏在她眼中,映在漆黑的眸子比天上的明月還要明亮幾分。
只是那偏瘦的身子骨破壞了這份美感。
村裡並非沒有長得出彩的姑娘,比金穗長得更好的也有。只是農家的女孩從小泥裡爬、土裡滾,農忙時直接被沒空哄孩子的父母丟在地頭玩耍,從小皮膚就曬得粗糙了。等年紀大點要下地幫父母幹活,再大點嫁了人有了孩子更是沒得空閒。如此,她們幾乎一輩子也沒有像金穗這般保養和嬌養的機會。
小全媳婦嘴上嘖嘖兩聲,笑道:“金穗妹子真是亮眼,我活過這多年,我敢說,見過你,別的娘娃兒再也不敢說自己漂亮啦!”心下卻搖頭,徹底熄了與黃家結親的心思。
席氏當年也是真漂亮,不然也不會入了心高氣傲的黃秀才的眼,還得他那般愛重,就連死也不肯讓席氏在奈何橋上等太久。但席氏是遭過大罪的人,容貌自然淺了幾分,初初她與黃秀才成親時比不上她孃家村上最漂亮的姑娘。結果,幾年過去,席氏除了生孩子比不過她,容色、膽色、心計樣樣比她強,養的閨女更是隻動針線筆墨,不動鋤頭鐮刀。
小全媳婦忖度,只怕金穗比前幾年她去東山踩青遇到的城裡貴人家的姑娘還要強些。
她哪知曉,她見到的只是人家姑娘的丫環,而不是正主姑娘。
金穗頭一歪,看到了門外的小全媳婦,她對小全媳婦的印象極好,便笑盈盈地道:“嫂子進來坐坐吧,屋裡炕上還要暖和些。”
小全媳婦笑道:“不了,我一身寒氣,進去衝撞了你可了不得!時候不早了,村頭的牛車還等着哪,珍眉得了你點頭,我也能放心帶走了。”
珍眉是金穗的玩伴,她才說這話。
金穗不甚在意,說道:“我自己身子不中用,拘了在屋子裡,珍眉能蹦能跳的,何苦拘了她。嫂子,以後要是村裡再叫牛車過來接人,不需再問我,只管接了她去。她最愛講這些個,正好我能解個悶子。只嫂子多照看她兩眼,莫貪好奇讓柺子給拐了去纔好!”
小全媳婦眼中浮起一絲憐憫,席氏從來不讓金穗出門,是以她從小沒有什麼玩伴,後來買了個與她年紀差不多的珍眉,不過這也纔是兩年前的事兒。
“妹子是通情達理的人,可見書沒白讀了。”小全媳婦一笑,同樣受了金穗稚氣的嗓音和嫩臉的迷惑,並未覺得金穗這話不妥。
珍眉小聲笑道:“姑娘倒是把翠眉姐姐的話學了個全!”
遂牽了小全媳婦的手,蹦蹦跳跳地去上學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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