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金穗搖搖頭,嘖嘖兩聲,說道:“倒是你,可得多練練了,才跑兩圈就累成這樣兒。臉蛋兒一捏一把肉,你啊,過得太安逸,仔細吃成小肥婆,將來沒婆家要,那時候再着急,可就晚啦!”
珍眉頗爲無所謂地一笑,金穗無奈,只得點點她的小鼻子。
珍眉緩過氣,從隨身的斜挎包裡摸出一張棉布,展開來有牀單大,鋪展在花間綠草地上,帶點嬰兒肥的小手仔細在棉布上鋪平。
金穗抹平四個角,和她一同躺上去,雙手枕在後腦勺下,望着蔚藍的天空,舒服地嘆口氣:“真懷念以前我們一家人去趕廟會的情景,也是這樣的一張布,我們一起坐着吃油鹽玉米餅。”
珍眉微微而笑,緘默片刻,才輕聲問道:“姑娘,現在的生活不好麼?”
“也好啊,只不過,以前有以前的珍貴,現在有現在的好。各有各的好吧,,也各有各的不好。”金穗莞爾笑道,窮時的生活比較單純,但那時候連吃頓飯都要一顆鹽一顆鹽地計較,甚至會有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擔憂,絞盡腦汁地弄糧食,與天鬥;而富庶的時候,自有爲了保住富庶的殫精竭慮,與人鬥。
相對來說,與人鬥比與天鬥更有保障。金穗這幾年打理農莊,見過不少因爲天荒而流離失所、粥兒鬻女的事,貧賤能見真情,貧賤亦能見絕情,因人而異罷了。
兩人信口聊了會兒天。太陽升起來,空氣變得燥熱,曉煙四處找不見金穗,急得站在田埂上雙手攏成個喇叭花狀。大喊:“姑娘!姑娘!”
金穗和珍眉相視一笑,原來曉煙就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珍眉調皮地朝金穗眨眨眼,做出個噓聲的動作。
金穗好笑地蹙眉,也就真不做聲,任由珍眉躡手躡腳地繞到曉煙身後,還沒等拍她肩膀嚇她,曉煙竟驀地轉身扮個鬼臉,倒是嚇了珍眉一跳。
珍眉拍着胸口,被抓個正着沒着惱。反而笑嘻嘻地問:“曉煙姐姐怎麼曉得我在後面?”
曉煙氣得頭頂冒煙。雙手叉腰指指地上的影子:“我耳朵背。眼睛可不瞎!”
珍眉皺皺鼻子,挑挑眉,訕訕地笑了笑。
金穗適時地站起身。笑問道:“是不是來客人了?”
曉煙衝珍眉哼了一聲,明亮的眸子裡帶着寵溺。前些年金穗身邊的丫鬟只有楚王府來的四個和珍眉,而珍眉年紀最小,她們少不得都讓着她,她和珍眉兩個最爲活潑,時常打打鬧鬧的。
“是的,姑娘,鳳尾街的張姑娘到了。”曉煙和珍眉擠眉弄眼完,正兒八經地回答金穗的話。
金穗便往回走:“既然張姑娘到了,其他姑娘們也該來了。我們去接人。”
曉煙和珍眉在後面無聲地打鬧,金穗看着地上她們活蹦亂跳的影子,嘴角微勾,目光放得悠遠,看來她跟張家還有點不解之緣。
冀州柴家和張家一樣是做陶瓷的,生意做得很大,所做瓷器遠銷國內外。柴家的瓷器在朝內排到第二位,每年都有貢品送到宮裡,尤其是這幾年甚囂塵上,有超越第一瓷器之家的苗頭。
而張家的瓷器在梁州能排到第一位,但放眼整個大夏,只能勉強進入前十。
因爲她的那對鏤空花瓶,張家一時名聲顯赫,若是再多多招賢納士,召集些有靈性的畫師和雕刻師,多做些能稱得上精品甚至絕唱的瓷器,想要一時趕超柴家並取而代之不是不可能。
這取而代之的不僅是在瓷器行業的名聲和排位,還有柴家的銷售渠道,後者纔是最重要的,而前者是後者的前提。
她手裡還有幾個新穎瓷器的點子,也許可以派上用場,不過這回,她不會那麼便宜張家就是。
“黃姑娘!”張婉看見金穗似有心事,不等她近前便喚了一聲。
金穗忙斂起神色,笑道:“張姐姐,又是你第一個到。我還真怕今日一個都不來,那我可要在錦官城鬧笑話了。”
“別人的面子我可以不給,你的面子我怎麼敢不給?”張婉攜了她的手,笑眯眯地道,“你剛剛在想什麼呢?我看你笑得跟偷腥的貓兒似的,是不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去去去,你何時成了我肚子裡的蛔蟲,我打好主意還是壞主意,你也猜得着?不過,這回你卻是猜錯了,我打的不是壞主意,是好主意呢!”金穗神秘地眨眨眼。
“哦?什麼好主意?”張婉眉一挑。
金穗笑道:“方纔在花田裡散步,我忽然想到一個新鮮花樣也許可以用在瓷器上,我正想呢,可巧你就來了。我爺爺明年過五十整壽,正好讓你們家的師傅做了來先收着。就是不知你家師傅得不得閒?”
“得閒得閒,我們家老太爺新聘了幾位畫師,正想着讓他們試試水。要是你有什麼想法,正好派上用場,”張婉捂嘴笑道,“我也可以藉藉你的光。你快說說,到底是什麼花樣,我瞧瞧可行不可行。”
金穗眯眼一笑,提醒道:“這世上,只有人不敢想的,沒有人做不出來的。不管是什麼點子,總有辦法解決技術問題。比如上回的鏤空,套用玉器的鏤空雕琢,稍加變化總能成功。至於瓷器形狀什麼的,其實不過是不入流的些末小技,真正的創新在於胎色和胎質上,這個纔是最難的。”
大夏海路商道和陸路商道開放,瓷器的銷路廣,這大大刺激了瓷器的發展。陶瓷的釉彩趨近於近代的完備了,但這不代表釉彩沒有發展空間,反而是越發展空間越大。而胎質上也越來越完善,當然,骨瓷這個種類還是沒發展出來。
張婉聽不進金穗的勸慰之語,反而追問她的新花樣。金穗不知是不是該說她目光短淺,她不喜張家母女的地方就在這兒,一味地希望從她嘴裡套出些有用的花樣,但從來沒提過回報的事,只將她當做沒見過世面、視金錢爲糞土的清高小姑娘哄。
其實那個鏤空的點子可以演繹出很多藝術了好麼?
她悶悶地想,她是商家女,商家女可是處處講銀子的。這世上哪來的那麼多聖母白蓮花不計回報地助人爲樂,她回憶前世的創意很費腦細胞好不好?
“我這會兒只是有個模糊的想法,待我理清晰了再告訴你。”金穗應付着張婉,將她帶入花田裡。張婉很快被薰衣草花田吸引住目光,綿延數畝的粉色花田隨風起浪,讓人歎爲觀止。
金穗讓人在花田裡各處佈置了桌椅和文房四寶,方便小姑娘們賦詩作畫。
張婉家族淵源,從小學畫,見了這番美景十分激動,當即選了一處視角好的位置鋪紙舔磨,提筆作畫。明媚的陽光下,少女額角流蘇輕搖,素手芊芊,輕勾衣袖,手腕圓潤,靜美的臉和眸沉醉在花香和畫境裡。這人,這景,凝成了一副雋永的水墨畫。
金穗不愛女人,但愛美,忍不住看呆了眼。張婉不耍小心思的時候,其實還是很美的。
不過她沒多少時間欣賞這副美景,因爲很快有更多“美人”登場了。
待花田裡轉滿了窈窕的身影,姚瑩瑩姐妹姍姍來遲。
衆女皆知姚瑩瑩被太后點名入宮選秀,在這裡看見她都很驚訝。不管怎麼說,宮裡最有權勢的女人是姚老太太的外孫女,當年鬧得滿朝風雨,在官宦之家已不是秘密。姚府明着沒有助姚太后,但謹慎地保持了中立態度。自從慕容海軍重創,姚府掌事的男主子們離奇去世,姚府與姚太后的生身父親變得不和,也就是與姚太后變得不和,外間人也只是猜測,箇中就裡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清楚。
誰知姚府與金玉滿堂大掌櫃不和不是另一個局呢?
此時見了姚瑩瑩,衆女紛紛上前見禮。
姚瑩瑩見大家疏離了很多,是意料中的事,幾人羨慕幾人嘲,她不動聲色地笑道:“今日是我來遲了,我先自罰三杯。”
八寶看了一眼秀蘭,秀蘭點點頭,她便倒了三盅酒奉上。
姚瑩瑩一一飲盡,衆女不斷叫好,她這個舉動解除了很多尷尬,氣氛恢復其樂融融。
姚瑩瑩讓大家各自去玩,和她相交甚篤的幾位姑娘們都來問候,見姚瑩瑩氣色紅潤,只是瘦了些,姚瑩瑩卻無奈地笑道:“老太太說是要保持身材,每頓飯不讓我吃飽。太太又說,我正長身體呢。要不是太太,我估摸着今天你們見了我得不認得我呢!”
惹得女孩子們嬌笑連連。
金穗在一旁靜靜地觀察她們的神色。
除了她之外,姚瑩瑩一共將畫評借給三個人看過,一位是蜀郡郡太守馬保榮家的姑娘,叫做馬秋霜;一位叫做史露華,是戶曹掾史史居衡的孫女;最後一位姑娘的身份是三位中最低的,是許縣令的女兒,叫做許燕萍。
馬秋霜身份高貴,因是太守之女,喜歡舞刀弄棒,所以文化課的成績不好。她的同窗好友們常常掩護她作弊,姚瑩瑩也是其中之一,借閱畫評由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