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的臉上一絲血色都無,眼睛無力的閉着,嘴脣邊都是黑色的血漬。
他的衣服被謝七剝得只剩了條,上身一道猙獰的傷口就算撒了厚厚一層藥粉也依然在冒血,大腿上面的傷口劃過膝蓋上面,雖然不深,但是那個位置……
他身下的牀被血染成了鮮紅一片,想來,後背上也有傷。
想着這人先頭不久還跟她說笑,說他喝了她做的好茶,作爲謝禮,她可以隨便提要求……
蘇月眼眶一紅,伸手捂住了嘴,將嗚咽聲給壓了回去。
只她那短促的一聲依然讓謝珏聽見,回頭見是她,謝珏上前道:“這裡亂,月兒你去我的房間。”
蘇月搖搖頭,從荷包裡將剩下的藥丸掏出來遞向他。
謝珏伸手,團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將她的手包裹住,低聲道:“藥性太烈,一顆,短時間只能吃一顆。”
蘇月輕吸了口氣,將手抽回,把藥丸放回去,然後捲袖子,道:“燒熱水,你們手太粗,我來給李爺清理傷口。”
“月兒。”蘇月的手從指尖劃過,讓謝珏的心都輕顫了一下,低低的喚了一聲。
蘇月沒有聽到他那聲輕吟,她已經走到了牀邊,看了看李想身上的傷口,解下了腰間的另外一個荷包。
那荷包裡,有綠竹特意幫她準備的針線。
上上輩子她壓根不會,上輩子學了兩下便丟在一邊沒有繼續學,而這輩子,謝珏也不會縫衣繡花,自然也不會想着去讓她學。
這針線,不過是綠竹說女孩子便是不會也要裝個樣子,所以給她準備的。
不過,她繡花是不行,可是,縫合傷口,卻是真正學過的。
在被戎兵圍攻的那一個多月,她將太醫院和京城裡剩下的醫生全部給集中起來,弄了個傷兵營,她自己帶着一羣女眷在那傷兵營裡幫忙。
那個時候,她跟一個專門治療外傷的大夫認真的學過縫合傷口。
也學過辨別傷口和處理傷口。
所以她一眼便可以看出,若是當時謝珏不返身去救他,李想現在都已經沒氣了。
定了定神,蘇月乾脆連外衣都脫了,將衣袖紮在了手肘處,然後對謝七道:“七哥給我藥,點燈,去弄熱水和乾淨帕子來。”
這個時代的金創藥其實已經自帶了消炎效果,問題是傷口不縫合,藥粉撒上去也會被血水沖掉。
謝七下意識將手中的藥瓶交給了她,然後轉身去找熱水和帕子。
蘇月穿好針線,低頭,先沿着那道裂開的傷口將藥粉撒進去,然後快速的開始縫合。
那時候在京城,她一天要縫一百多號人,手都已經練成習慣性動作了。
雖是有三年沒用,還是有些反應本能在的。
沒有多久,便將那傷口縫合好,再又在上面抹上了一層藥膏(謝七遞過來的)。
謝七默默的將熱水放在了邊上,用力,將李想翻了個身子,露出了後面那道。
蘇月神色未動的,照樣撒藥縫合上藥膏。
然後開始處理其他的傷口。
除了這兩道大的,還有就是膝蓋那明顯會留下後遺症的刀傷,其他的傷口倒是不足爲懼。
傷口處理完畢,又用帕子將周圍的那些血漬髒東西擦乾淨,再包上繃帶。
當全部做好後,蘇月的腿都不覺一軟。
身子倒在了一個帶了些微涼意的懷抱裡。
隨後,又被一雙手臂環抱住,謝珏的頭埋在了她的後肩上。
蘇月:我好累,謝三爺你能不能別把我當支柱?
心裡吐槽,蘇月卻是沒有時間去管謝珏,因爲這個時候,李想睜開了眼睛。
蘇月低頭問道:“李爺,能說話嘛?”
因爲那顆藥,蘇月縫合傷口的時候,李想就已經醒了,只是蘇月太過於專注而沒有注意。
李想是看着她在自個身上這裡縫縫那裡補補,後來她包紮傷口之時,想着怕蘇月發現會害羞才把眼睛閉上。
現在包紮好了,衣服也穿好了,纔敢睜開眼睛。
聽得蘇月問,李想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手指往牀頭指了一下。
“您想拿什麼?”蘇月看着他的手指方向,問道。
李想微微點頭。
謝珏扶着蘇月讓她在牀邊坐下,自己往牀頭探身過去。
牀頭那有李想放置的暗格,那地方有機關,放置得很巧妙,便是他,若不是李想曾經隱晦的告訴過他,也不知道那裡有個暗格。
謝珏在牀頭的雕花上扭動了幾下,一個盒子從牀頭彈了出來。
將盒子拿起,謝珏彎腰,將盒子放在了李想的手邊。
這個盒子也應該是巴格達出品,有密碼鎖設置,別人是開啓不了的。
李想手指在上面撥弄了幾下,那盒子便打開了。
裡面是滿滿一盒子的紙……
哦,準確的說,是交子和地契。
李想側頭,對蘇月道:“丫頭,我只怕等不到你出嫁,這裡面,你拿五十萬貫,再挑一處地方。”
他的聲音很低,氣力不足,可吐詞卻非常清晰。
蘇月的眼眶一下通紅,搖頭道:“不,李爺你會沒事的,這些傷而已,這些傷你能挺過去的!”
李想微微而笑,道:“傻丫頭,這些我早就想給你,你拿着,也算是你叔心裡完成了一個事,若是你叔有命,自然以後還要去喝你的喜酒,若是不成,你叔的心也安了。”
蘇月捂住了嘴,眼淚直流,只搖着頭,說不出話來。
謝七心裡輕嘆一聲,瞅了一眼紅着眼睛看着蘇月的謝珏,上前一步,從那箱子裡數出五十萬貫的交子,再又挑了一處位於商州的一個大莊子的活契(沒有標明主人誰拿了屬於誰的)。
直接塞在了蘇月的手裡。
李想笑着鬆了口氣,轉過頭看向了謝珏,道:“剩下的,都給你。”
“李爺!”謝珏叫了一聲,轉回頭看着他道:“你別說這種話,還有幾日就到泉州了,你能撐過去。”
李想笑着搖搖頭道:“我當然要撐下去,我要送你去瓊州,只是,我再撐,也活不了多久了。”
“李爺!”蘇月叫了一聲。
他的傷雖然重,很重,但是,但是……
已經吃了藥,她也處理好了啊!
“他身上中的,不止是先頭那些倭寇毒鏢上的毒。”謝七低聲道。
蘇月和謝珏同時看向了他。
“是我的錯……”李想輕嘆一聲,苦笑道:“是我心軟,其實,出發之前,李衛私下來見我,他哭着求我,我一時不忍,喝了他的賠罪酒,還給了他一萬貫。”
那毒在酒中,初時不發,他身上中了毒鏢之時,腹痛若絞,才知道那酒中有毒,遇到別的毒藥,便能激發出來。
謝珏的救命藥能暫時壓制這些毒,但是根除不了這些毒。
只要拖延個兩日,毒入骨髓,不過是早死晚死的事。
只不過,他現在還不能死,他得帶謝珏去瓊州,他得告訴謝珏,那個誰也不知道的良港。
“我必將那些人碎屍萬段!”謝珏臉色陰戾,低低的道了一聲。
“我無兒無女,給柳管事他們的,我都分了下去,這些,你幫我報仇了,便是你應得的。”李想看着謝珏帶了輕笑的道。
謝珏深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對着李想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
李想的眼眶一下便紅了。
那是,嫡親子侄的晚輩之禮。
這一禮,是謝珏在向他表明,不光會給他報仇,還會以後輩的身份,供他香火。
蘇月看了謝珏一眼,放下捂着嘴巴的手,解開衣袖,整理了下衣服,亦是正式的施了一禮。
“好好,如此,我李想也不枉這一生了。”淚水從眼角流了下來,李想淚中帶笑,笑了兩聲後又道:“月丫頭你去休息休息,你叔也要睡會了。”
蘇月抹了一把眼淚,然後看了手中那一大卷紙一眼,點點頭,退出了艙房。
在外面站了一會,就見謝七出來,從外面叫了柳管事幾人進去。
蘇月輕吁了一口氣,強壓住心底的酸澀之色,走向了自個的艙房。
在門口看了看那依然撲到在牀上的屍體。
繞過那屍體,從被子下面將小箱子拿了出來,然後出門,走到了謝珏的艙房裡。
將門一關,挪了幾步後,蘇月身體便軟在了椅子裡。
天已經黑了,艙房裡沒有點燈,黑麻麻的一片,蘇月便坐在那片黑暗之中,什麼都不想的,只聽着外面人聲匆匆。
半晌之後,纔拿了火摺子,將桌上的油燈點燃。
五十萬貫,有六張五萬貫的,其餘都是一萬貫一張。
莊子是素有京南糧倉之稱的商州的大田莊,數量有一萬三千五百畝,還帶了一千畝的果園。
謝七是將那疊紙拿出來數的,每一張,都特意讓其他三人看清楚。
那一箱子裡面,地契其實不多,除了這個大莊子,也就是幾個鋪子,還有兩個小一點位於荊州和蜀州的莊子。
然後就是交子,大約一百五十萬貫的交子。
謝珏曾經告訴過她,李想去年離開杭州,是要去救一個人,救一個曾經有恩於他的人。
滴水之恩,李想是帶着自己所有的錢財去救的。
而這些,應該是李想剩下的所有財產。
蘇月雙手捂住了臉,悶聲而哭。
爲自己在那時候心裡產生的不悅而感到慚愧自責。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謝珏本就應該去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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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好人就不能長壽,爲什麼好人的善意,就一定要這樣被人利用,被人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