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易寧也沒跟誰商量,擬召放下去,讓人去準備。
原還想着慕承龍一定會找過來,說些亂七八糟的阻攔話,或者提各種要求。等到第二日,只有禮部和工部侍郎來商討細節,都沒見慕承龍。
蘇易寧才驚覺,自秋信宮水井一案之後,慕承龍的權威大不如從前了。
這本該是好事兒。但突然之間,一直在身邊扶持引導自己的力量消失了,縱然蘇易寧現在已經有了些皇帝的影子,也還是心頭略有些慌張。
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符不符合這個時代的特徵,會不會有什麼隱患。
這些念頭卡在蘇易寧心頭,轉來轉去,一直找不到個人來說。
到第二日後半晌,慕修寒問道:“陛下擔心此番還不能成?”
蘇易寧正在發呆,嘆口氣道:“成不成另說,就算不成,以後還有別的辦法。我就是在琢磨,這事兒是不是不妥?”
慕修寒寬慰他:“要說不妥,就是桃兒的門檻,現在快被人踏平了。”
慕修寒說這話帶了些調侃的意味,嘴角就不自覺地勾起一點,整個人看起來生動許多。
蘇易寧心尖尖上顫了顫,若無其事地避開眼睛:“叫高馳多給桃兒派幾個人,防着有人趁亂做歹事。”
蘇易寧對外說的是“後宮冷清,念桃兒乖巧聽話,認做義妹,享公主稱號”,有心的人分析一下局勢,就能看到真相了。
鄰國特派遣王子來訪,這個時候認一個乾妹妹,做什麼用?
結果顯而易見嘛!
蘇易寧也是存心讓他們這麼猜,因此聽到了不但不罰,還默許下邊的人繼續往深處猜想。不怕舌頭混雜,就怕事情鬧不大。
慕修寒頓了一下,好奇地問:“萬一那個夏般不來呢?”
“不會不來。首先冊封公主,這是舉國慶典,由不得夏般他還要躲,劉生身爲太監總管前去宣旨,無論如何都能瞧見的。更何況他以爲我害了劉生性命,恨我恨得牙癢癢,能不來湊個熱鬧?”
慕修寒皺眉:“又是以身犯險,這……”
“但冊封大典還不同於先前那次。這次只要有個名號,夠吸引人就可以了,我不用必須出現啊。”
慕修寒略微思索,也就明白了。
蘇易寧嘆口氣:“別的不奢求,這次冊封大典,他能認出劉生就好了。”
慕修寒順口接一句:“要是認不出來呢?”
蘇易寧:“……”
真想踹死你……
慕修寒自知失言,尷尬地補充一句:“肯定能認出來的……”
蘇易寧跟慕修寒叫了禮部的人來,又商討了一些大典的細節,蘇易寧不太懂,只是聽着,覺得哪一處不合心意了指明,讓他們回去修改。
當時自己登基完全是茫然無措,一切都是慕承龍操辦。到現在,跟那時完全不同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滿室的人都走了,蘇易寧問慕修寒:“你父親最近怎麼樣?”
慕修寒垂眸,再擡頭就掛了一絲笑意:“謝陛下掛心,還好。只是家父近日總念老,感覺很多事都力不從心了。”
蘇易寧對慕承龍也說不上恨,想到他手段雖是激烈,但也是幫了自己很多的,不免有些心軟。
“恩,他是該歇歇了。好在你慕家還有你。”
慕修寒一愣,像是很震驚。
蘇易寧坦然道:“我看透你對我的衷心,也信你不會有異心,因此我也不會防着你。”
慕修寒動容,在感激之餘,還有些別的情感在眼中閃爍。
蘇易寧被慕修寒灼熱的目光牢牢地黏着,有些不自在,說道:“你別得意,若是給我發現你有什麼——”
“不會,我永遠不會。”
蘇易寧冷哼:“話說得倒是滿!”
慕修寒直視着蘇易寧。侍婢點了燭火,燭心晃搖,多了旖旎。
這氛圍,好像並不是君臣之間的商談。
也太隨意了。
燭火跳動……
蘇易寧被看得心底有些發虛,喉嚨緊張:“你想什麼?”
慕修寒輕笑,眼角帶了些羞赧和尷尬,鼓足了勇氣纔開口道:“我和陛下打賭贏了,說好的禮物什麼時候給我?”
居然會討東西!這傢伙現在在我面前越來越隨意了!
蘇易寧突然覺得這種小孩子之間的頑皮賭注有點不正統,同樣有些尷尬,卻又想,難得見慕修寒這樣,不如玩兒到底。
不知再逗逗她,會是什麼反應。
蘇易寧狀似很認真地回憶了一下,然後才說:“是有件買給你的小玩意兒,不過東西都是劉生收着的,他現在去陪桃兒了,我也不曉得東西放在哪裡。”
慕修寒睫毛抖了抖,有些失望。但見蘇易寧神色全是揶揄,心下明白他這是故意的,便也開口試着耍無賴:“那陛下着人去找找看,這段時間劉生不在你身邊了,總得有人做好這個差事的。”
“你這倒是嫌下邊新上來的侍女不好用了?”
“不敢不敢,只是陛下答應了我,莫不是要失信吧?”
“你還不敢?都拐着彎罵我不講信用了,還有你不敢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蘇易寧從來不會爲這些細節惱怒,只要慕修寒不拘謹,倒真是沒了君臣之間的生分。
蘇易寧笑起來:“反正我不知道在哪裡,你自己找去!”
玩笑歸玩笑,在龍辰宮中翻找……那絕對是不敢的。
慕修寒瞬間驚醒,才發覺自己竟然被寧兒給帶着越發不靠譜了。也曾期許過這樣的隨意平和吧……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纔敢把心情拿出來細細地品,於人前又小心謹慎地收起來。
是想太深,入了魔?今上跟你玩鬧,你居然敢應承下來。
真是,犯了大忌啊……
慕修寒有些唏噓,一擡頭撞見蘇易寧的目光,不自覺有些呆了。
陛下他……
蘇易寧還是興沖沖的樣子,來了勁兒要玩兒到底:“龍辰宮隨你找,不過翻太亂的話,要你自己收拾。”
慕修寒:“……”
認真的?
總覺得現在的相處越來越奇怪了,這還是君臣之道嗎?
慕修寒慢慢站起來,不確信地重複:“真地我自己找?”
“真的!”
“龍辰宮內任何一處?”
“只要你認爲有可能的地方,加一條吧,十次機會,找不到非但沒有獎品,還得想想怎麼罰你。”
慕修寒:“……”
今上他……哎,算來算了,說到底在被逼上這個位置之前,他也是十來歲不懂世事的少年。難爲他這麼久一直保持正經,沒出什麼簍子。
就當陪他玩耍了。
慕修寒點頭,補充道:“那若是十次機會用不完,是不是可以留作以後在陛下面前討賞用?”
蘇易寧捂着嘴笑起來:“你什麼時候這麼鬼了!那跟我討這一項,是不是要先頂掉一個機會!?”
“頂掉便頂掉,所幸還有九次,足夠了。”
蘇易寧笑慕修寒誇大:“這龍辰宮倒是巴掌大的地方,奈何不了慕大人了。”
慕修寒臉微紅,故作鎮定:“陛下只管拿我取笑,我要好好想想,這東西會在哪裡了,能告訴我是什麼東西嗎?”
“當然不可以,驚喜自然是要你自己去發現的。”
慕修寒立在原地,環視四周仔細打量着,眉心蹙起來,很認真地思考。
哎,這個人……明明只是玩鬧,這麼認真幹什麼。難道找不到我當真不給了?沒那個道理嘛!
不過也正是蘇易寧這麼認真,自己才能更安心一分。
哎呀真是越來越發現這個人的可靠,真想徹底收了他,建立起一種比君臣更爲牢靠穩固的關係,讓他永遠的、徹底的屬於我。
唔……大皇子以前的那些癖好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理解了。
蘇易寧自己想着亂七八糟的東西,慕修寒已經思索半天,邁開腳步,朝他第一個目標走去。
慕修寒去的是侍婢收衣服的箱櫃,到了跟前又回身跟蘇易寧道:“陛下海涵。”
然後慕修寒翻箱倒櫃地找了一通,
先前的胸有成竹就熄滅了幾分。
宮裡服飾用料細究,什麼品階的人能用什麼樣的料子,可以配什麼顏色的線,這都是有說頭的。尤其今上所用之物,更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這裡的衣物全是陛下的,沒哪一件像是準備給自己的。
蘇易寧瞧着樂,故意道:“慕大人找到了嗎?可還有八次機會呢!”
慕修寒回頭,瞧見蘇易寧樂不可支的笑臉,心神盪漾。便是找不到,能瞧見他這幅平時見不到的樣子,也算是……一種恩賜了吧?
天吶,慕修寒啊,你到底是入了什麼魔道,如此卑微小心。你到底想要什麼?
蘇易寧見慕修寒發愣,以爲他在想下一個地方,就問道:“想要提示嘛?”
“不——什麼?”
蘇易寧黑線:“……”
蘇易寧:“我問你什麼纔對,你想什麼呢?”
慕修寒整個人都有些恍惚:“我——我在想,東西藏在哪裡。”
說完慕修寒就轉身,開始四處亂翻。到第六次機會用完,他還是一無所獲,蘇易寧看不過去了,跟在他身邊轉悠。
“誇海口,還不是亂翻亂找嘛!你還有三次機會哦!”
慕修寒定了定神,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實在近得有些……難以抵抗。
慕修寒聞着蘇易寧身上的味道,莫名地就鎮定下來,沒那麼慌張了。
以後能相伴的時間還有很多,不管以何種方式,只要留在他身邊就好,不必急於一時。
慕修寒衝蘇易寧笑了下。
發自內心的釋懷,很愉悅,很平和。
很好看的笑。
蘇易寧回身坐下來,低着頭自己琢磨。
艾瑪剛剛那一下,真是戳到心窩子裡了啊!人都喜歡陽光明媚的事物,像慕修寒剛剛的笑,簡直,簡直無力抵抗,好想抱着他親一親。
這種想要將一個人佔爲己有,讓他徹底屬於自己的衝動完全是從腹部騰起的,熱燥燥的,躥到上邊,扯着頭皮發緊。
再瞥一眼,慕修寒他居然……爬牀了……
喂喂喂這個時候你要幹嘛?我們打賭而已,不玩兒就不玩兒了,還沒結束你爬什麼牀?你平時不是很正經很死板的嗎?怎麼現在要上演熱情似火的戲碼了?
你再這樣我可就不推辭了!
蘇易寧正在崩潰,慕修寒跪趴在牀上的姿態停了下來。
怎麼停下來了?後悔了?
蘇易寧伸着頭沒看到慕修寒的表情,問一句:“怎麼了?”
慕修寒從牀上下來,手裡拿着個物什,低聲問:“是這個嗎?”
手掌大,藉着燭光看到,是那隻木雕的小狗。
誒!?怎麼跑到牀上去了!
蘇易寧自己也吃了一驚,好好回想了一番。
那天從慕府回宮,就直接睡了,第二天劉生收拾那堆包裹,翻到糕點就自己坐着吃起來。蘇易寧讓他吃完把各家的東西都送過去,至於這隻小狗……
自己當時沒說,劉生似乎也沒問。怎麼就跑到牀上去了……
慕修寒重複一句:“陛下說要送給我的禮物,是這個嗎?”
蘇易寧揮揮手:“是啦是啦,算你贏了,拿走吧。”
慕修寒神色不明,眼中有光在閃動:“我……”
“怎麼?”
慕修寒把話嚥了進去,轉口道:“謝陛下賞賜。”
蘇易寧糾正:“送你的就是送你的,哪兒就賞來賞去。我也就是集市上看見了怪稀罕,這模樣也乖巧,就買了來。你拿去玩兒便是。”
慕修寒握着那隻木雕小狗,沉默半天,開口換了口氣,認認真真道:“謝謝。”
哎呦這要命的認真態度啊……
蘇易寧揮手:“好了好了,去睡吧。”
說是睡覺,蘇易寧其實有點不習慣。以前是劉生在他房裡伺候着,小太監是個話嘮,睡前必定要跟蘇易寧嘮上幾句,最不濟也要感慨一句“今兒吃的魚片真香”、“明天像是要下雨”之類。
人會越來越少,這皇宮終將是冷清的牢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