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主說是在宮中一棵樹下挖到了那套首飾,新鮮出土的,還帶着泥巴,就給蘇易寧送過來了。
蘇易寧心想這丫頭也不笨,還知道先拿過來給陛下看,可見平時那派作風全是故意爲之,也該狠狠罰一次。
只是這首飾說丟就丟,說回來就回來,時間卡得如此巧妙……中間就隔着秋信宮那口廢井。
蘇易寧只覺哪裡有些違和。要說該如何發展,他自己也說不清,但總歸不該是現在這樣的節奏。
蘇易寧轉目看下首,柳公子臉上似有驚詫震怒之色,眨個眼就消失不見了。蘇易寧心中疑惑更甚,琢磨着他剛剛那是什麼意思,驚訝正常,但是爲什麼會有怒意?
宋漪兒甩着手帕,玉手搭在蘇易寧肩上,長舒一口氣道:“這找到了是好事兒!在她宮中丟的,又在她自己宮中尋到,可跟旁人無關了!”
桃兒跪在後邊,瑟縮着抖了半天,這會兒一放鬆,就伏着身子哭起來。
柳公子依然擺着平時的面癱臉,只是仰起下巴,頗有點傲慢的意思:“東西找到了,與我怡景宮無關,陛下還要罰我跪?”
宋漪兒笑盈盈地說道:“陛下也是爲了給柳公子正名,既是找到了——”
“繼續跪着吧!”
蘇易寧一句話出口,宋漪兒的話噎在喉嚨裡,眼睛微瞪,滿是不可思議。對上蘇易寧饒有興致的目光,她忙收了表情,低頭做溫順狀:“漪兒知錯,是漪兒好奇心太盛,嘴巴又快。漪兒再也不插嘴亂講話了。”
果然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女人,腦子轉得也快。這樣的人,誰知道她內裡是什麼顏色什麼形狀的?
再看柳公子,受屈辱般,抿着嘴直視蘇易寧。
“你就跪着好好想想,我到底爲什麼罰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說!”
宋漪兒始終垂眉順目,全不似之前那副嬌憨樣,目光一點不斜移,完全把跪着的柳公子當空氣。
表現太刻意,反倒不正常了。
蘇易寧心底犯琢磨,去翰墨閣的路上拉着劉生問道:“平時宋漪兒跟柳公子關係怎麼樣?”
“宋姑娘?宋姑娘同誰都客客氣氣的,除了先皇和陛下您,沒覺得她跟誰特別熟絡。柳公子就完全相反,總是冷冰冰的,對宮裡貼身的侍婢尚且沒有好臉色,更別提其他宮中的人了。”
也就是說這兩個人完全沒有交集?那也不對呀……
“陛下爲何如此問?要我說呀,保不準這兩個人私底下真是很親密呢!”
“哦?怎麼說?”
劉生煞有介事地講起來:“陛下您看,宋姑娘身份特殊,宮中人待她如避禍水,誰都不願意多同她講話,她肯定是寂寞的。柳公子呢,過得也是不如意,在宮中也沒個說提及話兒的人。有個詞兒叫什麼來着,惺惺相惜唄!指不定他們可憐彼此,又唯恐被人盯上,就偷偷交往唄。”
好有道理!回頭得留意一下!
蘇易寧直接在翰墨閣設了刑堂,着御史臺和大理寺聯手徹查從二公主和明宇風家中抄出的財產。結果着實驚人,本該收歸國庫的財產,居然少了將近一半。
慕承龍跪在地上,不似以往威風,肩膀垮下來,整個人露出被打擊過後的悽慘,真像是窮途末路了。
蘇易寧想起自己跟慕修寒
的對話,他是堅信父親不會貪贓枉法,做此等事情的。但事實如此,在他主持之下,國庫財產損失,即使不是受賄,也要落個辦事不力的罪名。
自己答應過慕修寒會秉公辦理,到這個時候竟然有些動搖,下不了狠心。
從一套首飾引出來,慕承龍革職查辦,慕修寒留職反思,權傾一時的慕家“轟隆”一聲,塌了。
但聖上的旨意卻帶着模棱兩可的意思,單單是把慕承龍收監管制,究竟如何罰,一直沒個定論。
朝堂之上吵翻了天,大臣們紛紛請旨,請聖上下決斷,一概被蘇易寧以“失落的財物還未找到”爲名,給擋了回去。
這是事實,丟了那麼多東西,就算是慕承龍拿走了,那拿去給誰了?這後邊必定還牽扯了一大串的人,那些老臣不可能不明白。只是慕承龍平日張揚跋扈,他們想借這個機會先除掉他罷了。
吵吵了有三天,終於在戶部一個小雜魚那裡找到兩個花瓶。從這裡開始,隔三差五就能揪出來幾個人,並且越往後官職越高,連御史臺內也有染指。
往往是揪出一個,還能再供出與之有關聯的人,一時間朝堂混亂,人人自危。蘇易寧沒想到,從一套小小的首飾開始,事態能發展到如此地步。
完全無法掌控。
簡直像是預謀好的。
如果沒有那套丟失的首飾,也就沒有後來這麼多事兒,蘇易寧琢磨着還是得從最開始入手。
他又把桃兒叫了過來,小丫頭戰戰兢兢地跪着,頭都不敢擡。
蘇易寧直接問道:“你真沒戴過那套首飾?”
“沒,沒有。”
“那你怕什麼?”
桃兒馬上就開始磕頭了:“陛下聖明,奴婢確實沒戴過。”話說了一半,欲言又止地擡眼看蘇易寧一眼。
蘇易寧想了想,對劉生道:“你吩咐下去,以後桃兒就留我這裡了,現在說吧,沒人敢爲難你了。”
桃兒嚇得直哭:“奴婢戴過一套……相仿的。”
居然還有這內情!難怪成公主咬定了她見過,不是眼花。
“先前成公主到怡景宮中,奴婢不小心碰了她的步搖,被成公主責罰。成公主還辱罵柳公子,柳公子氣不過,尋人做了一套一樣的賞給奴婢戴。”
這柳公子罵人的方式還真夠特別了……
“然後呢?”
“柳公子見鬧大了,怕惹來麻煩,就把那套首飾收了回去,還叮囑奴婢,切不可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
就這麼簡單?
蘇易寧自己尋思了一會兒,見桃兒還抖篩子似的跪在地上,就讓她起來說話:“你們柳公子怎麼樣?”
桃兒膝蓋一軟又跪了回去:“陛下不要再讓桃兒回怡景宮了!桃兒說了實話,回去一定會被柳公子責罰的!”
蘇易寧:“……”
劉生打外邊進來:“柳公子呀!還病着呢!”
上次在龍辰宮,蘇易寧罰柳暄反思,他竟然愣挺挺地跪下去,半句錯不肯承認。他越是強硬,蘇易甯越生氣,也不鬆口,就讓他那麼跪着。
晚上蘇易寧也睡不踏實,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焦心。到後半夜,聽桃兒哭着叫人,起來一看,柳公子面無血色倒在地上,整個人慘白可怖。
蘇易寧是自責的,但也不怎麼後悔。自己沒做錯,怪他自己太犟。
“前晌還叫御醫去看了,回來說是且得段時間養着呢!”
“能起身了麼?”
“哪兒能啊!喝藥還要人喂,全是湯藥吊着命。”
蘇易寧頓了頓:“看怡景宮缺什麼,叫人給他送去,桃兒就留在龍辰宮吧,你看着給她安排個什麼事情,再抽兩個機靈的去怡景宮伺候着。”
“陛下不去看看?”
“看什麼看!等他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再去!”
劉生準備領桃兒下去,又湊過來悄聲說:“最近我也留意着呢,我還真見宋姑娘去過怡景宮!”
蘇易寧眼皮跳了跳,“什麼時候?”
“都是白日裡正大光明地去了,有時候還招呼其他宮中的人一塊兒去。”
宋漪兒這是……想什麼呢……
桃兒在一旁怯生生地說:“宋姑娘是去過怡景宮,她說眼看着陛下罰柳公子,她也沒說上什麼話,怪愧疚的,給柳公子送了好些補品。”
蘇易寧抓住關鍵,連忙問道,“送了什麼?”
“都是常用的藥,不是什麼稀罕的,不過宋姑娘說藥材她都加工過,對身體好。”
蘇易寧叫劉生吩咐下去:“去怡景宮看看那些藥材都用了沒,用了多少。剩下的都給我帶過來。”
“這些東西有古怪麼?”
蘇易寧搖搖頭,“不一定,先拿過來我看看。”
宋漪兒跟柳公子肯定有點什麼關係,仔細回想一下宋漪兒的話,句句都是幫着柳公子說的。
這宮中,拉幫結派都屬正常,是人都要有個親疏遠近,沒有躲藏的必要。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易寧突然想到,自己叫柳公子來罰跪,後腳宋漪兒就跟了過來,說那麼幾句無關緊要的話。緊接着成公主的首飾就找到了……
再想柳公子當時的表情,那完全是沒料到首飾會出現的驚詫,以及對於首飾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不滿。
這樣想,事情好像就能解釋得通了。
蘇易寧難掩自己的震驚,快速對劉生道:“你趕快去,去把成公主給我叫過來。”
劉生被她緊張的神色嚇了一跳,應了一聲就要出去。
蘇易寧又叫住她叮囑道:“她要是犯犟不聽話,直接綁了,另外,別讓人知道了。”
劉生雖說不明白她想什麼,也知道這個事兒非比尋常,急忙出去了。
桃兒掀起眼瞼看一眼,又低下頭。蘇易寧看她噤若寒蟬的樣子,讓她先出去候着。
成公主打蘇易寧嚇唬她那次開始,對別人不說,在蘇易寧跟前是老老實實的。劉生去請她,她麻溜地收拾了一下就跟着來了。
蘇易寧看她聽話,也不爲難,直接問:“你平時跟柳公子有來往沒?”
成公主臉色變了變,不太願意說。
蘇易寧提高了聲音:“問你話呢!”
成公主轉眼珠看着別處,小聲道:“有是有,也都是爭吵居多。”
估摸着是去找事兒欺負人居多。
蘇易寧又問:“那宋漪兒呢?你跟她有沒有來往?”
“宋姑娘?這個是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