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揚了揚眉,帶有野氣的墨色斜斜地一挑,骨子裡散發出的冷傲讓商承嗣眼前一亮。
商承嗣忽而揮手,他身後的部下心領神會,高高的揚起商軍的旗幟。
梵音冷眼看着潮水般褪去的商軍,將驚寂槍收到背後,“商將軍這是不打了?”
商承嗣掩下眼底雀躍的神色,直接扔掉手中的紅纓槍,“不打了,這仗再打下去沒意思。”
商承嗣的言行舉止皆在梵音的意料之外,傳聞中,他是個古板寡言,且中規中矩的將帥,怎麼今日一見渾身上下多了幾分輕佻的味道,說是輕佻,更像是他終於遇見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壓抑不住心底的期待。
梵音聞言,揮退驃騎軍,那頭伯喬終於得空,來到裴蘇御的身旁細問他的傷勢。
“這個商承嗣,仗着商軍人多,全方位打壓驃騎軍,還圍攻公子,專挑公子的傷處下手。這場仗打了兩夜一天,眼看就要勝了,他說不打就不打了?便宜都讓他佔了!”
看得出來,商承嗣的二十萬大軍並非都在此處,梵音淺淺掃過一眼,估摸着也就三萬左右的兵力,交戰這些天,驃騎軍雖不佔上風,但好在抗打,這麼一拖一耗,竟有了些掰回的趨勢,若非她這個時候出來,說不準驃騎軍已經贏了。
伯喬明顯心有不甘,憤慨道:“將軍,咱們進攻吧!”
梵音低聲冷道:“進攻?用你四萬殘兵打人家五萬精騎?”梵音微微眯起眼,纔看清隱藏甚好的蓄勢待發的商軍,忽而冷冽一笑,商承嗣就是等她進攻呢,“你有多大勝算?”
伯喬傻眼道:“五萬精騎?”
裴蘇御淡淡道:“障眼法罷了,別上當。”
伯喬悻悻地閉了嘴,如果連裴蘇御都這麼說,那一定是他看走了眼,伯喬看了眼裴蘇御順着兩鬢成串留下的血珠,驚詫道:“公子!您的腦袋受傷了!流了好多血!”
梵音聞聲微微側首,與此同時,她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視線也向她這邊看過來,梵音擡眸,視線越過商承嗣,徑直落到商棲遲的身上。
商棲遲一身鮮紅的戰袍,鎧甲冷硬如岩石,頭上包裹着漆黑的絹布,雙手也戴着一雙玄色的手套,她似乎感受到梵音的目光,傲骨依舊地擡起頭,毫不畏懼地直視她。
梵音注意到,她左耳處那黑色的絹布有一顆銀色的環扣,與右邊垂下的扣子正好契合,原來那絹布是她用來遮面的頭巾,不想恰好此時掉落,露出了真容。
所以,她不得不擡起頭顱,挽留她最後的尊嚴。
呵,尊嚴。
梵音的眼底閃過一絲輕蔑,不偏不倚正落入商棲遲的眼中。
“受傷了?我看看。”梵音馭馬到裴蘇御身前,指尖擡起裴蘇御的下巴,那眼神明明滿不在乎,卻還是裝模作樣地端詳了一番,“嗯,還真受傷了。”
伯喬詭異地看了一眼梵音,卻見他家公子更加詭異地垂下眼睫,低眉順眼,任君採擷。
伯喬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梵音又問,“疼不疼呀?”
裴蘇御仍是一副我見猶憐的表情,話語裡帶着點委屈,“疼。”
梵音輕笑出聲,裝似不經意地收回手,落目時不可避免地帶上一絲冷意。
他倒是配合。
果然,兩人的小小舉動,引起商氏的注意,且不說商承嗣看着兩人的目光越發神秘,便是那商棲遲整個人抑制不住地發抖戰慄,喉嚨裡發出嗜血的嗚咽。
商承嗣略微回頭,可算明白了梵音此舉的用意,還以爲梵音是什麼英勇神武瀟灑悍烈,與他那個妹妹截然不同的女將,這麼一看,與她也沒什麼分別,慣會爲了個男人拈酸吃醋,小肚雞腸。
不過,他還是很想與之一戰的。
“陸弦思,三日後,你與我在這裡,一局定勝負,如何?”
梵音勾勾嘴脣,那黃沙迷的她有些睜不開眼,“彩頭呢?是什麼?”
商承嗣一怔,他還真沒見過這麼打仗的人,原本只需要個輸和贏的結果,她竟然還想要個彩頭。
商承嗣好奇道:“你想要什麼彩頭?”
梵音看着商棲遲,“若我贏了,你退兵,太湖以北,從此不得覬覦。”
商承嗣道:“可以。”
他回答的痛快出乎梵音的意料,“那你呢?你想要什麼?”
商承嗣咧嘴一笑,手指裴蘇御,“他。”
梵音偏頭,面上帶着幾分玩味,“他?”
商承嗣笑道:“大將軍有所不知,我家妹妹最喜歡他了。”
他將“最喜歡”三個字咬的緩緩的,刻意在說時觀察梵音的表情。
不想梵音的表情無懈可擊,“我竟不知,原來你這麼值錢。”
裴蘇御微微低着頭,眼神凝望着虛空的某處,誰也不看。
商承嗣見梵音沒有立刻回答他,試探性問道:“所以,大將軍捨得嗎?”
梵音幾乎想也沒想地回答說:“捨得。”
裴蘇御忽而擡頭望她一眼,眼底的悲傷快要藏不住。
商承嗣痛快道:“好!那就請在場的驃騎軍和商軍都做個見證!三日後,我與驃騎大將軍在此一戰,倘若我贏了,驃騎大將軍就要將裴將軍送給我,倘若我輸了,商軍的鐵騎永不踏入太湖!”
梵音低吼一聲,“好!”
衆將士皆驚,商軍不可思議地看着商承嗣,驃騎軍則意味不明地看着裴蘇御,他們只知道他是天將軍派來的一位將軍,並不知他的真實身份,所以當他可以憑一己之力換大梁半壁江山時,所有人都驚到了。
包括商棲遲。
商承嗣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商棲遲整個人差點衝了過來。
梵音清楚地看見了她眼底的火熱,哪怕隔着漫天黃沙。
商承嗣說完就往回走,商棲遲見狀迎上去,像在細問方纔的細節。
梵音笑意愈冷,攥緊繮繩未動。
伯喬見那血再留下去恐怕要出事,小聲提醒道:“大將軍,我們……”
梵音忽然道:“吃了敗仗,裴將軍準備怎麼請罪?”
伯喬愕然,那頭的商氏兄妹似乎也聽到聲音,看了過來。
裴蘇御從善如流道:“但憑大將軍懲罰。”
梵音想了想,調了個頭,“懲罰啊,那就,罰個站吧。日落之前,不許回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