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各取所需’。”梵音與銀孑對視,面上不辨喜怒。說實話,她不是很喜歡被人掌控的感覺,好像事情的一切走向都在按着銀孑的計劃走,而她又不得不跟着他的腳步。這種看似決定權在她手裡的情景,讓她不由得不對銀孑產生防範心,可銀孑偏偏坦坦蕩蕩,事無鉅細地跟她說了前因後果……
“你不用立刻給我答覆,你若不想,大可忘了我剛纔說的一切。”大約是看出梵音的猶豫和糾結,銀孑善解人意道。
或許正因爲這句話,讓梵音下定了主意,“成交。”
梵音答應的這麼痛快,在銀孑的意料之外,他再一次確認,“不再仔細考慮考慮?”
梵音背過手,晚風輕輕吹起她的發,“我也沒別的選擇,不是嗎?”
銀孑淡笑,眼底的暗茫在慢慢消散,泛起微弱的光。
“難得出來一次,要不要上岸看看?”長街盡頭,似乎有舞龍舞獅。
梵音順着銀孑的視線望去,頓覺好生新奇,點點頭道,“好啊。”
銀孑運轉內力,烏篷船緩緩向岸靠去,兩人上岸後,直奔龍獅。
梵音上一次見到舞龍舞獅差不多已是千年前的事,還是託那隻乳燕的福,得以一見。今日再見,倒覺得比千年前的精彩。
戲班子今日上演的是一出龍獅戲珠,翠綠色的獅子舞動在高臺上,兩人配合着跳躍、翻滾、打轉。高臺下則是一條金黃色的舞龍,龍身約有三丈,七八個人組成,一龍一獅戲耍着一隻七彩繡球,活靈活現,精彩非常。
梵音的目光被龍獅吸引,心情大好,忍不住同銀孑攀談,“我說我見過真正的龍,你信不信?”
銀孑默默地看她一眼,面上雖然沒笑,可眼底盡是笑意,“在哪?夢裡?”
梵音聳了聳肩說:“算是吧。你想不想聽?”
銀孑扭頭去看那條龍,“你說。”
梵音娓娓道,“我夢裡的那條龍啊,可是三界裡唯一一條赤金龍,並非她通體爲赤金色,而是通體赤紅,五爪爲金,乃縱古觀今唯一一條赤龍,她化身成人的模樣啊,別提多好看了,真真是三界第一絕色。”
銀孑垂眸,見梵音的臉上鍍了一層柔和的橙光,側顏勝雪,桃花玉面,白皙柔軟的小耳不墜珠翠,烏髮一絲不落地梳起,乾淨又清爽。銀孑不帶分毫旖旎色彩、真誠地發問,“她有你好看嗎?”
梵音桃花眼微微圓睜,“我?她比我好看太多啦!”
梵音輕輕彎起眼,彷彿眼前已浮現出那人的模樣,她沒有豔羨,沒有癡迷,只有欣賞和歡喜,“她的美是我沒辦法用語言形容的,但我敢保證,任誰見到她,沒有不心動的。”
她的語氣活像那人是她的故人,銀孑不由好奇道,“你和她很熟悉?”
梵音有些遺憾道,“那倒沒有,我們只打過幾回照面,但次次她都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銀孑勾勾脣,問道,“後來呢?你再夢見過她沒有?”
“沒有。後來,她隕落了。”梵音的語氣很平淡,平淡下帶着點惋惜,“大概,自古紅顏多薄命吧。”
銀孑注意到梵音用的是“隕落”而不是“死”,便越發好奇,“因何隕落?”
梵音看着舞龍,眼神變得迷離,好像通過那條龍,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因爲一場天劫。在我的夢裡,有一個地方叫長生海,那是一片死海,海里魔物邪物橫行,海上魔氣煞氣沖天,蒼穹不斷地降落黑火隕石,乃三界極惡之地,那是一場天劫所致。”
“這場天劫降臨後,爲了保護凡界,神界便在長生海封了結界,每隔百年修繕一次。有一回,神界修繕結界出了意外,赤金龍神的父神爲此隕落,龍神心如死灰,下凡創立宗派,試圖借用人族的力量幫助神界,豈料……”
梵音眉頭微微皺着,那是一種悲慼。
“……豈料更大的悲劇發生了。”
再之後的事情,梵音沒有細說,那是她千年歲月裡,爲數不多的遺憾。
銀孑一向不信鬼神之說,縱使梵音說的再真,也只當它是夢,隨口安慰道,“既然是夢,醒了便醒了,不必難過。”
梵音淡笑,沒有說話。倒也稱不上難過,只是她與龍神一見如故,還沒來得及好好認識一下,總是遺憾。畢竟,那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並不多見。
銀孑不想她再沉浸在憂傷裡,有意轉移話題,“你看那獅尾的少年,似乎會點功夫。”
梵音順着他的話看去,點頭道,“的確,我來時便注意到了,他的腿力遠勝於其他人,技法也比他們巧妙,同樣的動作他做起來就比別人省力,是個聰明的孩子。”
銀孑勾勾脣,“你本身武力不強,對武學的造詣倒是不淺。”
梵音白他一眼,冷冷道,“我那是武功還沒恢復,待我全恢復了,誰上誰下還不一定呢。”
銀孑咯咯地笑出聲,專心去看龍獅戲耍,就在此時,一隻顏色紅亮的鸚鵡忽然闖了進來,它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好像受了驚。
雜耍之地本就繁亂,加之天色已黑,周遭人又多,舞龍舞獅活靈活現,更有層層火焰噴出,若非銀孑、梵音此等習武之人眼尖,尋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這是哪裡來的鸚鵡?似乎比你上回送去太師府的還要漂亮。”
“這是紅金剛,比那隻翠絨金貴的多,許是從哪戶富貴人家的鳥籠裡跑出來的。”
正說着,那隻紅金剛意外鑽進舞獅裡,獅頭和獅尾兩個孩子聚精會神地舞動雄獅,完全沒注意到它。
紅金剛本就受了驚,在漆黑的雄獅裡吱哇一頓亂叫,好巧不巧地還被撞暈在了高臺上,下一瞬,獅首的少年啪嘰一腳落下來,再便沒了響動。
紅金剛死的突然,梵音和銀孑皆是一愣。
緊接着,那獅首的少年因爲剛剛的那處高臺沒有站穩,到下一處高臺時腳底一滑,驟然變換了方向,誰知他這一動,竟連累了獅尾的少年跟過來時反應不及,腳下一空,墜了下去。
梵音見狀,手腕翻轉出一顆石子,打在少年的肩上,少年借力,纔不至於摔成爛泥。
變故忽生,人羣譁然,戲班班主見此勃然大怒,一鞭子抽上來,少年立時皮開肉綻。
“讓你不好好舞獅!嚇到諸位客官怎麼辦?!掃了諸位客官的興致,你就是有十條小命你也賠不起!”
說着,又往少年的身上抽了兩鞭。
少年因着剛從高臺上摔下來,渾身骨頭差點斷了,結果又捱了三鞭子,疼得直蜷縮發抖。但即使這樣,他也一聲求饒都沒喊,連聲都沒吭一聲。
也正因如此,反而激起了班主的怒火,他落在少年身上的鞭子一下比一下狠辣,像泄憤一樣,周圍的人卻只冷眼看着,一聲不出。
就在此時,一人的高呼打斷了班主,“公子!找到了!紅漂亮它、它飛這兒來了!它、它死了!”
人羣被粗暴地推開,一位錦衣華服的小公子邁着步子走過來,嫩白的臉上滿是不忿,“你說什麼?死了?”
那人指着紅金剛的屍體,“公子您看……它、它真的死了……”
小公子暴怒,面朝羣衆怒喊,“誰幹的?!這是誰幹的?!”
梵音定睛一瞧,竟是席家那隻小金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