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蘇御不得而知。此時此刻,他更關心梵音的安全。香爐裡燃着嫋嫋安神香,紅木架上白瓷與珠玉散發着暗芒。裴蘇御眼前的畫面逐漸碎成片,沉沉地倒下。
京郊另一頭,羣山玉翠,似飽滿光亮的翡翠,靜靜地躺在河谷之上。逸興思穿過上京城,直奔此處。
山腳下,一對夫婦站在竹屋前,眺望着從上京城來此的路。沒過多久,白衣蹁躚,於層層綠色中額外惹眼。
夫婦見之,面露喜色。那夫人二話不說迎上去,迫切道:“阿逸!你可算來了!”
逸興思看着與陸弦思有七分相似的面容,鮮見地褪去一身冰冷的氣息。“陸夫人。”
兩人往前處走,陸葉弘亦迎上來,急切地問道:“阿逸,阿思呢?她怎麼樣了?可還好嗎?”
想到梵音,逸興思五味雜陳。看着眼前殷切期盼得到女兒平安消息的夫婦,逸興思實在不忍告知他們真相。他想了想,說道:“她很好,陸大人放心。”
多日懸吊的一顆心終於落下,兩人明顯鬆了口氣。萬微雨劫後餘生般轉動手中的佛珠,不停地念着佛號。陸葉弘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對逸興思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上次一別過於匆忙,我還來不及弄清?”
逸興思儘量撿要緊地說:“還是之前阿思得罪席氏一時,這次席氏趁此宮宴意圖對阿思下手,幸好阿思聰明機敏,得以逃脫。”
陸葉弘猛一錘手,恨聲道:“這個席淑儀!當真猖狂!原就是她席氏先陷害的我陸家!幸得阿思冷靜自持將計就計,原以爲他們吃了敗仗就能消停一段時間,沒想到竟又來一次!”
逸興思斂眉道:“席氏在後宮橫行霸道慣了的,她的背後又有整個太師府撐腰,自然狂妄,目中無人。先前席氏有意拉攏阿思,阿思不願,她就已經不滿,此番她二度敗陣,必定氣急敗壞。眼下上京城您二位是決計不能待下去了,需得趕緊離開!”
陸葉弘拒絕的乾脆:“不行!要走,我們也要和阿思一起走!你也和我們一起!哪裡有父母先走,丟下兒女的道理?”
萬微雨附和道:“沒錯。上京城如此危險,席氏的人不知何時又要追來,我們哪兒能放心留你們在此?你們必須跟我們一起走!”
夫婦兩人態度堅決,逸興思深知不能與他們硬碰硬,故而溫聲勸道:“陸大人誤會了,讓你們趕緊離開,只是讓你們先走,我和阿思隨後便會跟上。她今日方醒,還不能即刻趕路。再者,我們分兵兩路,也能降低被席氏抓住的風險,是不是?”
陸葉弘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兒,一聽女兒身體有恙,他又慌了:“今日方醒?那她豈不是昏睡了三天之久?不能即刻趕路是什麼意思?她受外傷了?傷得重不重?”
逸興思連忙安撫:“大人莫要激動。阿思先前落水,身體受了涼,眼下正虛弱,自然需要些時日恢復元氣,否則拖着病體趕路,萬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逸興思半真半假地忽悠着,專挑陸葉弘在意的地方勸說。果不其然,陸葉弘因着女兒的身體微微動搖,他看了眼萬微雨,踟躕半晌下定決心:“好!那我們就先走!就按照你先前說的西行之路,沿路上我會留下紅葉的標記,你們要多多留心!”
“好。”逸興思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陸葉弘牽起萬微雨的手,珍重地看了眼逸興思,不知不覺,竟溼了眼眶。“先前在牢獄裡,我沒有機會說。阿思進宮這件事,完完全全是我的主意,你莫要怪她。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一時糊塗,還以爲這樣做是救了你。”
逸興思有些錯愕,他萬沒有想到,臨別之際,陸葉弘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於他的記憶裡,陸葉弘從未有過像此刻這樣對他真情流露的時刻。他面對他的時候,永遠板着一張臉,嚴肅剋制,又帶着幾分疏離。
“我們之前不同意你和阿思的婚事,也並非是你有什麼不好,這全都是我的問題。是我固執己見,固執地認爲倘若你二人成婚,你的身份就一定會被發現,到時候我們這麼多年做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陸葉弘不敢去看逸興思的眼睛,因爲他的眼睛和逸青竹太像,只要看見他,就彷彿看見了經年舊友,不由痛惜。這也是這麼多年,他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的原因。
“其實我們也不是沒有想過讓你們遠走高飛,只是我們就這一個女兒啦,實在捨不得,捨不得哇!但我若知道會有今日這種局面,我定不會送她入宮,受這份罪!”
陸葉弘情緒有些繃不住,哽咽着。萬微雨心疼地望了眼丈夫,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萬幸的是,阿思已經逃出來了。從今往後,你們再想怎麼樣,我們都不管了。只是這段時日,阿思受了很多苦,就連她的記憶也丟失了。你若還喜歡她,就幫她回憶回憶,若是不喜歡了,你就告訴我,我來接她回家。”
說到這,陸葉弘遲疑了下,他悲傷的眼眸裡流露出幾分不確定。“你……還喜歡她吧?”
逸興思怔忪在他的異樣裡,忽而想起此刻與他心愛之人生的一模一樣的不是陸弦思,而是她的妹妹陸相思。逸興思一時五味雜陳,有口難言。
逸興思的沉默已然說明了一切,陸葉弘眼底最後一點期冀的光黯淡下去。他苦笑道:“不怪你,這不怪你。不喜歡便不喜歡吧。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我來帶她走。”
陸葉弘難掩嘆息,但他在說要接陸弦思回家時,卻挺直了腰背。那是他的女兒,他理應如此。
讓他們分開走,就是爲了避免他們與陸相思見面。陸弦思的脾性與陸相思大相徑庭,短時間不易察覺,時間一長他們必然發現。難道真的要告訴他們,眼前這個是他們丟失多年的小女兒,而他們的大女兒已經被她親手殺害?這未免太過殘忍。
逸興思深知要告訴他們真相,但絕不是現在。他勾了勾嘴角,眸光堅定道:“大人誤會了。逸興思永遠喜歡陸弦思。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