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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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連續兩日,照影宮推拉磨打聲連綿不絕,日以繼夜,無一刻停休。梵音在院中造她的輪椅,力拔和山河就杵在一旁,偶爾想半個忙,還被梵音回絕了,畢竟她們的手藝實在不堪入目。
看着院中拉大鋸拉得起勁的梵音,山河哀嘆道,“拔拔,我還是更能接受打拳的娘娘。”
力拔同樣是一副愁容,“誰不是呢?上回跟你說請個道士來,你請了沒?”
山河委屈道,“我請了,可宮裡的嬤嬤說,皇上不喜道士,嚴令禁止出入皇宮,若教皇上撞見,怕是要殺頭的。”
力拔奇道,“皇上不喜道士?這是爲何?”
山河悄咪咪地說:“聽說與當年先皇不喜皇上母子二人有關,再深些我就不知道了。”
力拔沉下一口氣,“罷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這時,梵音剛好力竭,力拔和山河立馬一人拿着手絹一人端水上前,力拔忙道,“娘娘,歇歇吧,您都打了許久了。”
梵音飲下一口水道,“不妨事,馬上就快完工了,你準備準備,咱們明兒就去見皇上。”
力拔笑眯眯地看了眼梵音,“好嘞。”
然而她們這邊剛說完話,就有宮人風風火火地從大門跑進來,邊跑邊喊,“娘娘!娘娘不好了!”
力拔立時神色一變,厲聲道,“好好說話,慌慌張張的像什麼樣子!”
宮人急道,“娘娘,不好了,就在今日晌午,白貴姬也給皇上送去一輛輪椅,且那輛輪椅與娘娘現下打造的一模一樣!皇上已經換上了!”
“你說什麼?”力拔瞠目結舌,旋即擔憂地看了一眼梵音。
梵音看着來報的宮人默了會,聲線微沉,“他們現在人在哪?”
宮人道,“皇上和白貴姬眼下正在攬月園,皇上正在試白貴姬送給皇上的輪椅。”
梵音放下工具,撲了撲手,“去看看。”
攬月園比鄰玉春池,一條鵝卵小路蜿蜒曲折,路上奇花幻樹綿延無亙,乃皇宮最絢麗之地。圍繞攬月園則是一條迴廊,廊上壁畫如真似幻,無一重複,甚至美哉。
白燭伊站在迴廊一角,輕聲細語指導裴蘇御操控她新帶來的輪椅,“皇上還可去通往玉春池的鵝卵石路試試,絕對穩健。”
平生兩眼放光,難掩欣喜,“皇上,白貴姬獻上的輪椅可比從前那個好多啦!”
裴蘇御似也心緒甚佳,按動輪椅上的按鈕愈加熟練,“是啊,以後你可輕巧了。”
平生慢騰騰地紅了來,立馬小碎步跑到裴蘇御的身後,“皇上說的哪裡話,奴才纔沒有那麼想呢,奴才只是覺得今後皇上再出行,不必等奴才來,再走不甚平整的路也不怕了。”
裴蘇御不置可否,憑着記憶向玉春池的鵝卵石路而去。
梵音一路向東,鵝卵石路剛走一半,正撞見裴蘇御。裴蘇御感覺有人迎面而來,下意識問道,“誰?”
梵音微滯,目光極快地掃了眼他坐下輪椅,不忘俯身道,“參見皇上,臣妾乃照影宮陸弦思。”
“是你。”裴蘇御聽見是她,舌尖生理性發齁,實在是那幾日的糖水給他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印象,“起來吧。”
梵音起身,裴蘇御身後的平生和白燭伊也在這時趕來,雙方見過禮,白燭伊率先道,“陸妹妹怎會在此?”
梵音直視她的眼睛,不帶一絲情感道,“聽聞貴姬送給皇上一輛輪椅,剛巧臣妾也想送皇上一輛,所以過來看看。”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皆是一怔,且皆怔在她竟會把話說得這麼直白。白燭伊頗爲措手不及,事先準備的酸話盡數憋在肚子裡,只得乾巴巴道,“那還真是巧了。”
“巧得很,貴姬的這把輪椅,與臣妾設計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梵音靠近裴蘇御,在那把輪椅上又摸了一下。
白燭伊從未見過如此坦率之人,一時方寸大亂,她也不甘示弱,“你說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本宮抄襲的你?可這輪椅明明是本宮先派人造出來的,要抄襲,也該是你抄襲本宮的!”
梵音一臉淡定,聲線出奇的平和,“貴姬娘娘急什麼?何不容臣妾查探一番,再做定論不遲?”
說罷,她也不等白燭伊應允,徑自俯身,在輪椅一側敲了敲,聲響傳進梵音的耳朵,梵音立時瞭然於心。隨後,她又擡眼,凝望裴蘇御那雙覆青綾的一雙眼。
不知是不是梵音的錯覺,儘管裴蘇御的眼睛教青綾蒙着,可她還是感覺那青綾下的眼睛是睜着的,且此時正與她對望。梵音一時微怔,得平生提醒方漸漸起身。
平生輕咳兩聲問道,“陸御女,您檢查的如何?”
梵音的目光始終落在裴蘇御的眼上,半晌才悠悠轉回,“貴姬娘娘抱歉,是臣妾弄錯了,貴姬的輪椅內裡的確與臣妾的不同。”
白燭伊冷笑道,“不同?那方纔就是冤枉本宮了?”
梵音付之一笑,淡淡道,“貴姬說的哪裡話,臣妾何時冤枉過貴姬?自始至終說貴姬抄襲臣妾的,一直是貴姬自己啊,臣妾從未承認。”
白燭伊登時青筋暴起,“你——”
“一場誤會罷了,皇上您說呢?”
白燭伊蹲到裴蘇御的一旁,悽聲淚下,“皇上,您可要爲臣妾做主啊,陸御女雖然嘴上沒有那麼說,實際上就是那麼想的,也是那麼做的,臣妾並未說錯了她,皇上您方纔也聽見了,您看她方纔那氣勢洶洶的模樣,皇上,臣妾一心一意爲了皇上,皇上切莫讓臣妾寒心吶。”
眉心突突跳,梵音的白眼快要翻上了天,花蝴蝶的小嘴還真能叨叨,還真小看了她。
裴蘇御靜靜地聽着,慢慢擡起頭,像在看梵音,他微微一笑,“陸御女,你怎麼說?”
梵音道,“是不是誤會,等皇上見到臣妾的輪椅便知曉了,但時候再請皇上定奪,如何?”
裴蘇御彷彿像個傳話的,“貴姬覺得呢?”
白燭伊暗瞪了梵音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爹爹找來的能工巧匠說過,那張圖紙上的設計圖已經是這個世上最精巧的,他們能造出來就已經費了許多心力,她就不信,梵音還能造出更精巧的來。
白燭伊似一朵柔弱嬌花,佯裝大度道,“若真是一場誤會,臣妾自然不會與陸妹妹計較,但若不是……還請皇上好好定奪。”
——
回宮的路上,裴蘇御還是換上了從前的輪椅,由平生推着,緩緩前行。
“皇上,您說陸御女到底能不能造出一輛比白貴姬的還好的輪椅啊?”
裴蘇御輕笑道,“爲什麼這麼說?”
平生認真分析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前些日子陸御女聲勢浩大地搬進照影宮許多木材和工具,沒有人知道她要做什麼,結果沒過兩天,白貴姬忽然獻給皇上一輛輪椅,而這時陸御女忽然殺氣騰騰地趕來,答案顯而易見啊。”
“殺氣騰騰?”裴蘇御彎脣愈甚,“這麼兇啊?”
平生煞有介事道,“可兇了!奴才記得剛入宮的陸御女可不是這樣的。”
裴蘇御彷彿心情很好,“那剛入宮的陸御女什麼樣?”
平生回憶道,“嬌花照水,行若拂柳。奴才記得陸御女是位頂溫柔的人,與別的秀女都不一樣。誰知那次受傷後,她整個人性情大變,全然不似從前,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被移魂了!”
“竟說胡話。”裴蘇御笑罵。
平生嘿嘿一笑,“奴才說的哪裡是胡話?皇上不妨想一想,陸御女自打失憶以來,是不是性情大變?哪家的貴女會直勾勾地盯着皇上看?說話也嚇人得緊,全然不按套路,真真奇也。”
平生入宮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在裴蘇御身邊侍候了些時日,每每有後妃來裴蘇御跟前示好,他都頭大,若遇上兩個同時來,那更是苦不堪言。那幾個貌若天仙的美人整日在皇上面前,你一句我一句明朝暗諷指桑罵槐,平生聽了都心累,遑論裴蘇御。今兒這個倒好,言辭簡潔明瞭,一點幺蛾子也不整,平生都說不上是喜是憂了。
“且看陸御女能造出什麼樣的輪椅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