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們鄉的工作隊是縣政府財委系統的,工作隊隊長是財委副主任伍友國,副隊長分別是工商局和商業局的兩位副局長。
還是在昨天上午,我們就召開了各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和鄉直單位的負責人會議,傳達了縣委、縣政府的會議精神,要求大家回去之後,迅速地把會議精神傳達到村民小組。還要求各村黨支部書記今天到鄉政府來,把工作隊員領回各自的村裡去。
我們鄉共有九個行政村,來了二十八名工作隊員,加上我們鄉里的幹部,每個村有了六名隊員。我們將工作方案發到了每一個隊員的手中,一再要求大家嚴格按照黨的方針和政策辦事,先組織村民們學深學透縣委、縣政府的文件,摸清各個農戶家的家底,多做深入細緻的思想工作。在思想工作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再開始收繳農業稅和各種款項的行動。工作隊隊長伍友國也講了話,他要求縣裡下來的工作隊員們,一定要嚴守工作紀律,決不允許犯生活作風方面的錯誤!
縣裡的工作隊員是背了被子,帶了日常生活用品和換洗的衣褲來的,他們將被安排住進農戶的家裡。
中午,工作隊員和村支部書記在鄉政府食堂吃了午餐之後,就回到各自的村裡去了。
齊英勇和伍友國在鄉政府坐鎮指揮。我分到了我聯繫的那個村。我正要下村去的時候,齊英勇叫住了我:“楊鄉長,今天你就不要下去了,我們跟伍隊長有重要的事情要研究。”
我只得留了下來。
工作隊員們一走,伍友國就衝齊英勇和我發起了牢騷:“齊書記,楊鄉長,把我們分到你們清溪鄉來,我伍友國算是倒了八輩子大黴了!”
我心裡一驚:莫非我們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伍隊長?
齊英勇說:“你倒是說說,你來我們清溪鄉,人風風光光的,健健康康的,生氣勃勃的,倒了哪樣的大黴?”
伍友國說:“你們清溪鄉都旱成這個樣子了,還不組織力量抗旱,這怎麼行呢?農民都顆粒無收了,你還大張旗鼓地組織大隊人馬收繳農業稅和各種上交款,能收得上來嗎!這農業稅和各種上交款收不上來,我這個工作隊長能有好果子吃嗎?倒黴,真他孃的倒大黴了!”
我擔心的也是這個問題,在收繳農業稅和各種上交款的時候,村民們肯定不會心甘情願。如果工作隊要動蠻法子的話,肯定會發生激烈的衝突。如果發生激烈衝突的話……我不敢想象會出現怎樣的後果。
齊英勇卻不以爲然。他笑了笑,十分輕鬆和十分自信地說:“也虧了你在財委當了這麼久的領導了,連這點小孩子的遊戲你都還沒有看清!這些年來,張書記發表了許多重要講話,我是作了記錄的。他說得最多的,是誰完不成縣委、縣政府下達的任務就免誰的職。請問,縣委免了哪個沒完成任務的單位一把手的職?”
伍友國想了想說:“他孃的還真的沒有呢!”
齊英勇說:“有一首歌唱得好,想說恨你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想說愛你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依我說呀,想免去一個人的職務,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除非他犯了經濟和男女作風方面的錯誤!”
伍友國說:“唔,你說的還挺有道理。”
齊英勇說:“如果縣委免了你財委副主任的職,我就極力推薦你來當清溪鄉的黨委書記!”
“得,得,你齊英勇少跟我耍滑頭!“伍友國說,我情願被免職,也不願來你們這個破鄉當黨委書記!”
齊英勇要我留下來,其實並沒有研究工作和商量什麼重要的事情,而是陪伍主任喝酒。請客的是鄉政府所在村的一位農民包工頭。包工頭跟齊英勇和伍友國稱兄道弟,看來他們已經是非常的熟悉了。對於我這個新來的鄉長,包工頭也表現了極大的熱情,說是有事情今後要麻煩我來着,請我務必多多關照。我只好敷衍着說:“那當然,那當然。”
包工頭還請來了村裡的黨支部書記和村主任,大魚大肉擺滿了一桌。大家一坐上桌子就用大杯子幹上了,我卻沒有一點食慾,既不想喝酒,也不想吃菜。我心裡想着的是全鄉嚴重的乾旱,和正在開展着的收繳農業稅等款項的既轟轟烈烈又紮紮實實的工作……
第二天早晨起牀的時候,太陽已露出了紅紅的笑臉。我一看這太陽心裡就來了氣:全鄉的晚稻都快要乾死了,全鄉的人也都快要乾死了,你他媽的太陽還露笑臉!你快點給我們露幾天哭臉吧!
吃了早飯,我就戴了一頂草帽,背了一壺衝了茶葉的開水,到我聯繫的村裡去。
我聯繫的村叫渾塘村,離鄉政府只有兩里路遠。我想揹着被子到村裡住下來,齊英勇說,村裡住不得,蚊子會把你吃了的!吃了夜飯,哪怕是夜裡開完了會議,你也得回鄉政府來。辛苦了一天,夜裡睡個好覺也覺得甜!我不怕老虎叫,就怕蚊子咬,既然齊英勇開了口,我也不帶被子住村裡了,天天夜裡回鄉政府住宿。
我到渾塘村的時候,兩名工作隊員和鄉里的兩名幹部已集聚在村黨支部書記家裡了。黨支部書記叫周德用,今年剛好五十歲,個子雖然矮矮小小的,但幹起活來一點都不含服。他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在深圳打工,每年收入不菲。兩個兒子都已成了家,並且都生了小孩。兩個兒子叫周德用與老伴到深圳去帶孫子,周德用說,我現在當着村支書,脫不開身哩!兩個兒子就說,你當支書一年辛辛苦苦的才三百塊錢,你到深圳來帶孫子,吃我們的,穿我們的,用我們的,我們每個月還給你三百元。村裡那個破支書,我們勸你莫當了!孫子是你老人家的孫子,帶好孫子比當支書更重要!周德用覺得兩個兒子說的話十分有道理,就動了去深圳帶孫子的念頭。他找到鄉黨委書記齊英勇,說要辭了村支書,一心一意到深圳去帶孫子。齊英勇也不跟他做思想工作,劈頭蓋臉地說:“你去吧,老子不攔你!我只跟你說一句話,在去深圳之前,你要在村裡給老子物色一個當支書的人選!若那個人肯當支書,鄉黨委考察合格的話,你立馬走人!如果考察不合格的話,我在清溪鄉當多久的書記,你得在渾塘村當多久的支書!”這可難壞了周德用。村裡年輕的黨員都外出打工去了,除了他這名五十歲的黨員外,其餘的都是些六十多歲的老黨員了。國家幹部六十歲都退休了,哪個農民黨員還肯當村裡的支書?沒辦法,這村支書的擔子,周德用只好挑着。
村支書和村主任我們都見過面了,一坐下來,我就問起了昨天夜裡各村民小組開會學習的情況。
周德用和村主任似有難言之隱,要工作組的張組長介紹情況。
張組長打開一個大大的筆記本,有條不紊地向我介紹起了昨天夜裡各村民小組開會學習的情況。
渾塘村有八個村民小組,八個村民小組都召開了學習會議,工作隊員們組織村民們認真學習了縣委縣政府的重要文件,學習
了黨在農村的有關政策和法律法規知識。因爲關係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村民們在學習的時候都比較認真。在組織討論的時候,反響十分強烈。概括起來,有這麼幾個方面:
一﹑村民們都擁護黨的改革開放和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政策,交農業稅,就是交皇糧,自古以來就是這個章程。都說農業稅一定要交,不交是絕對不行的。咱農民也懂法律,更有這個覺悟。
二﹑鄉政府當前最主要的工作,是幫助我們農民抗旱保苗要緊,晚稻失收了,自己連飯都沒有吃,拿什麼交農業稅?
三﹑村民們強烈地要求減免他們的農業稅,理由非常充分:一是早稻減了產;二是晚稻又沒了收成。共產黨和人民政府是爲人民當家作主的,應該體恤老百姓的困難,關心老百姓的生活。
四﹑要求在十月底完農業稅的繳納任務有相當大的困難,村民們家裡養的牲豬正在長膘,喂的雞鴨鵝等家禽正在長肉,現在賣了划不來。在過年之前,大家保證把農業稅交清。
五﹑鄉統籌村提留的款項,沒有法律和政策依據,幾乎百分之百的村民都表示反對,堅決不交!
彙報完了情況之後,張組長嘆了一口氣說:“楊鄉長,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依我看來,要在十月底完成任務,難度相當的大,弄得不好,可能會出大的亂子。我們工作隊在鄉黨委領導下開展工作,你說怎麼辦吧?”
周德用說:“楊鄉長,你知道我們村爲什麼叫渾塘吧?”
我搖了搖頭說:“我初來乍到,怎麼會知道呢?”
周德用告訴我,他們村有一口大塘,六個村民小組的稻田都用這口塘裡的水灌溉。這口塘裡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渾的,於是就把它叫做了渾塘。解放前我們村裡出了幾個無惡不作,打家劫舍的爛崽,於是人們就把我們村叫成了混蛋村。如今我們村的一些村民,還真的蠻混蛋呢!
我知道了渾塘村的來歷,也聽懂了周德用話裡的意思。那意思是說,渾塘村還有一些村民是混蛋,混蛋往往不講理,不是那麼輕而舉好對付的。
我對工作組張組長說:“我們離完成任務還有五十來天的時間,工作隊員們要耐得住性子,耐心細緻地向村民們宣傳黨的政策,要苦口婆心,殫精竭慮地做好村民們的思想工作。真誠所至,金石爲開,我不相信我們渾塘村村民的覺悟這樣低!村民的思想一通,我們集中力量突擊四五天,保證在十月底之前完成任務!”
張組長是個爽快人。他說:“好吧,我們就按楊鄉長說的辦!”
今天中午是在周支書家吃飯的。周支書的老伴殺了一隻鴨子,用開水燙了之後正在脫鴨毛。我想到這個村民小組的村民家走走,瞭解一下詳細的情況。
周支書要在家裡辦伙食,就叫村主任陪着我。
這個村民小組只有十六戶人家,精壯勞力都下地幹活去了,只有幾位老人坐在陰涼處的石板上用扇子扇着涼,整個村子顯得靜悄悄的。我看了看村民的房子,村民的房子還不錯,都是紅磚瓦房,有六棟還是二層樓房,居住面積比我們這些當幹部的要寬綽。我看了看村民家的豬圈,每戶的豬圈裡都養着兩三頭豬,重量在一百至一百三十斤之間,現在正是長膘的時候,到過年的時候宰殺,起碼有兩百多斤。我心裡默黙地說,這些豬現在不能宰殺。這時候宰殺,村民們的損失真的太大了!
我在思考着既能完成縣委縣政府交給的任務又不與村民發生衝突的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