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半鐘,我提前來到了辦公室。
自打來宏遠後,滿打滿算,我在辦公室呆了還不足十個小時。這些天我都在處理問題,有時候我被幹部們堵在上班的路上,有時候被幹部們堵在我住在宏遠賓館的房子裡,一交談就超過了時間,就不去辦公室,直接到下屬單位或現場去了。
辦公室已經被服務員打掃過了,窗子的玻璃擦得很明亮,高檔老闆桌和高檔茶几也擦得鋥亮,實木地板上沒有一絲雜質,文件和材料擺放得井然有序。辦公室雖然有燒開水的電熱壺,但服務員還是替我打來了兩熱水瓶的開水。幾個茶葉盒裡分別裝着大紅袍、普耳和鐵觀音的茶葉,另一個盒子裡還裝着一盒滿滿的野菊花。杯子已經洗過了,但我還是用開水衝了一遍,然後放進大紅袍,自己爲自己衝了一杯香茶。
縣委辦主任羅瑞曾經告訴我,這間辦公室是這棟大樓最寬敞的辦公室。進門是會客室,面積十五平方米;裡面還有一間辦公室和一間休息室,再加一間衛生間,面積二十二平方米。大樓交付使用後,這間辦公室的裝修是最豪華的,設施設備也是最高檔的。我覺得這沒有誇張。能擁有這樣一間辦公室,我覺得非常的滿足。
我在老闆椅上坐下來,揭開杯蓋,一股茶的清香頓時沁入了我的肺腑。今天我要下鄉鎮去調研,現在還沒到上班的時間。我輕輕地喝了一口茶,想利用這短暫的時間好好地享受一番。
八點鐘的時候,我接到了兒子楊翔從大洋彼岸打來的電話,本來疲憊的身體頓時輕鬆了許多。楊翔在給我們打第一個電話的時候曾經告訴過我們,叫我們不要給他打電話。由於時差的關係,我們白天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那邊已是晚上;我們晚上給他們打電話的時候,而他們那邊卻是白天。楊洋說,還是我給你們打電話吧。你們給我打電話,費用要高得多,我給你們打電話,費用是你們們六分之一。我也試着用辦公室的座機給楊翔打過幾次電話,可電話一直無人接聽。以後我再也沒有主動地給楊翔打過電話,總是被動地接聽他的電話。
楊翔問:“老爸,你近來身體好吧?”
我連連說:“好,好,好,我的身子骨棒着哩!你在美國,現在生活習慣了嗎?”
“我早就習慣了!”楊翔說,“麪包、熱狗、牛排,我吃得津津有味;刀與叉,我使用起來非常的得心應手!”
我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就你這麼一個獨生子,而且你又遠在海外求學,我跟你母親可想念你了!”
“我也想念你們,想念家鄉,想念祖國!”楊翔問我,“聽媽媽說,你現在當宏遠縣的縣委書記了?”
“對對對,我現在是當宏遠縣委書記了。”我無不得意地說,“你走了十多天之後,我就當縣委書記了,今年這一年吶,我們家可是雙喜臨門哪!”
“
爸,這縣委書記是個多大的官呀?”
連縣委書記是個多大的官都不知道,可見我這個寶貝兒子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徹頭徹尾地鑽到故紙堆裡面去了。我告訴兒子:“這縣委書記嘛,就跟我當濱江區的區長同一個級別,都是正處級幹部的級別。雖然是同一個級別,縣委書記是重用,與縣長和區長有着很大的區別。當上縣委書記之後,這就意味着離成爲市裡領導班子的成員只有一步之遙了。也就是說,只要我不犯錯誤,市級領導幹部我是當定了的!”
“爸,縣委書記的權力大不大?”兒子突然問起了這樣的問題。我不知道兒子爲什麼要問我這樣一個問題,也不知道怎樣回答兒子這個問題。
我想了想說:“縣委書記就是縣裡的一把手,有着說一不二、至高無上的權力!”
“這就等於說,爸就是宏遠縣的皇帝了!”
“看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比喻呢?”我說,“我是共產黨領導下的一名縣委書記,可不能與封建皇帝相提並論。儘管當了縣委書記,但爸還是一名普通的共產黨員。我們黨的宗旨,就是全心全意地爲民服務。我們共產黨只有人民的利益,沒有自己的利益,共產黨員就得立黨爲公。我們的執政理念,就是情爲民所繫,權爲民所用,利爲民所謀。你在讀大學期間,我跟你講過多次,要你寫入黨申請書,積極地向黨組織靠攏,爭取在大學裡加入黨組級。你呀你呀,就是不聽我的話!”
楊翔說:“爸,跟你實話實說吧,那時候我只想好好地學習,學一身過硬的本事,根本沒想過加入這個黨加入那個黨的,你責怪我也沒有用。因爲我具備了對價值觀的正確判斷,更有了獨立自主的人格!”
我說:“你可以不加入其他黨派,但你必須得加入中國共產黨!因爲中國共產黨是全世界最偉大黨,是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的黨!是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領導核心。你學成歸國之後,不入黨會吃大虧的!”
楊翔說:“我可以在事業上幹出一番成就,還可以搞一些發明創造,怎麼會吃虧呢!”
我直言不諱地說:“有這麼高的學歷,又這樣有本事,你不入黨,單位的領導會不可避免地對你有看法,在職務的進升上,你要比人家慢得多!”
“老爸的意思,還是想讓我當官。爸,你可是典型的官本位思想!”
“在我們中國,遠大的理想和光明的前途就是當官!當了官,就是光宗耀祖;當了官,就會有更加錦繡的前程!”我不厭其煩地跟兒子說,“就說你老爸我吧,隨隨便便地講幾句話,人家就會把它當作重要指示去貫徹執行;我享受着寬大、裝修豪華的辦公室,進進出出有專車接送,還可以用公車走親訪友辦私事;平常日子有人請我吃請我喝,逢年過節了有人給我送……我不當官,能有這麼多的人整天圍着我轉嗎?我
不當官,能有這樣大的權力嗎?我不當官,能有這樣好的待遇嗎?”
“中國的官場沒規矩,糟糕得一塌糊塗!”楊翔語出驚人地說,“在美國,不管是市長州長,還是國務大臣,公私相當分明!上班坐公車,下了班坐私車,制度嚴明,誰也不得違反。不像我們中國,公私不分,公車私用,還絞盡腦計想着將公物據爲己有……”
我打斷兒子的話:“我們是社會主義社會,美國是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是任何資本主義國家不可比擬的……”
兒子也打斷了我的話:“如果說這也是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話,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爸,下面你回答我這個問題:你現在有了至高無上、說一不二的權力,那麼誰來監督你的權力呢?”
我說:“當然是我的上級了!”
“那是小孩子過家家、擺果果的遊戲!”楊翔說,“都是同一個黨派,又都在同一口鍋裡吃飯,你的上級能監督你嗎?”
“其實,監督我的渠道還是挺多的,而且還非常的暢通!”我舉了這樣一個例子,“那天在宏遠縣的就職演說上,我要求縣紀委和縣檢院監督我,要求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監督我,要求新聞媒體監督我,要求全縣人民睜大着眼睛監督我……”
“結果呢,誰也不能監督你,誰也監督不了你,你說了也是白說!”楊翔無不憂慮地說,“你說你爲我遠在海外擔心,其實我還真爲你擔心呢!”
“老爸都這大的年紀了,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而且又當着官,你爲我擔心,這不是笑話老子嗎?”
“正因爲你當着官,正因爲你有着至高無上和說一不二的權力,所以我才爲你擔心!”楊翔無遮無擋地說,“無數鐵的事實已經證明、且不斷地證明,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爸,我真不希望你成爲一個貪污犯和腐敗分子!”
“嚇,你這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我心裡老大的不愉快,兒子竟敢教訓起老子來了!仔細地想想,兒子的話還是無不道理的,但我不能在兒子面前服輸。“放心吧,老子成不了貪污犯,也成不了腐敗分子!與全市和全省的縣區委書記們比起來,老子是最廉潔的!是最優秀的!”
“我希望我的老爸永遠是一個健康快樂的老爸!永遠是一個廉潔優秀的老爸!”楊翔說,“爸,我已經拿到獎學金了,這筆獎學金已經足夠我花費了!如果你要錢用的話,你就把這個任務交給兒子,兒子替你掙!你要相信你的兒子!你的兒子有能力、有本事替你掙大錢!”
與兒子越聊我的心情就越沉重,我不想再接着聊下去了。這時恰好有人敲門,我就說:“就聊到這裡吧,注意保重身體!”
我看了看手錶,我跟兒子差不多聊了二十分鐘的時間。開門進來的是縣委辦主任羅瑞,他是陪我下鄉鎮去搞調研的。
(本章完)